第57章 会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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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岚只是清高不喜官场,但他并非不通政事,他很快便理出了其中关窍,事涉储位之争,若是长生不能摘出来,那就会结结实实的上三皇子的烙印,这绝非他所希望的,如此原先的路子不能用,他只得想着用别的方法。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一,天空中尚且挂着一轮明月,长生就被唤了起身。

    整个罗家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长生见一家子都为了他忙前忙后,心下有些愧疚,便道:“不必如此,奶奶年纪大了,还是快去歇息。”

    大陈氏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道:“一晚上未曾睡着,心里藏着事,索性就起来了。”

    长生心下一暖,道:“奶奶勿要担忧,此次不中,还有下次,孙儿不会轻易放弃。”

    大陈氏点了点头,道:“好,好,吾家儿郎,当有此志!”

    长生吃过早饭,又饮了一碗状元汤,跟家人话别之后,这才启程,由罗念陪同着出门。

    外城长街寂寥,偶尔听见几道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罗念提着灯笼,他本想替长生拿着考篮,却被拒绝了。

    二人一路无话,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抵达贡院外面,不比城中别处昏暗,贡院这边灯火通明,长长的街道上满满都是人,长生也无意去寻找同窗旧友,循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

    “你先回去,在这里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长生朝着罗念道。

    罗念摇了摇头,道:“至少也要等到你进去了,我再走。”

    长生听他这么,也不再强求。

    罗念左右张望,忽然道:“哥,怎么会试参考之人,还不如在通临府时多?”

    通临府乡试,罗念印象极深,那次人在街道上挤得满满当当,连送考的人都不准进去,此次虽然人依旧是熙熙攘攘,但其中充斥了不少送考之人。

    长生解释道:“科举的终点是殿试金榜题名,但对于很多人来,考中进士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通过乡试得中举人之后,便有了名声权柄,若怕辛苦,也就不再继续考下去。”

    罗念听了细想一番,问道:“赵临举人也是这般吗?”

    长生摇了摇头,道:“赵兄还要继续,只是今科他并无半点把握,不愿意舟车劳顿,白白往京城跑一趟,等到学业精进之后,他会来的。”

    许多人乡试之后,觉得会试无甚把握,便会压上一科,等到下一届方才参考,但更多人,考中举人功成名就,在家乡沉迷于花团锦簇之中,消磨心志,便不愿意继续进京搏一把了,长生希望赵临不是后者。

    等了半个时辰后,街道两边突然喧闹起来,紧接着长生便见两队兵卒,手中拿着□□,步调齐整的跑进入街道。

    “马上就要净街了,你先回去,路上心点,你这些天别去道观,在家里护着她们。”长生话音刚落,便听见兵卒开始驱赶送考者。

    罗念又唠叨了两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罗念循着人流往外走,忽然见到人群中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赫然是嘴上着要离京的那位贺老爷,等他再细细看去,却不见了贺老爷的踪影,罗念只道许是自己看岔了,心里没有多想。

    长街这边在兵卒的引导下,贡院门前排起五条长队,长生排的位置在队伍中间地段,前后左右,全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也没有攀谈的心思,在自己的考篮里仔仔细细的翻检,生怕里面不心混入不妥之物。

    待检查完,长生便将考篮抱在怀里,前后左右都是人,但他已然觉得脸上冰凉,他木着一张脸,站在队伍里。

    长生遥遥望着贡院那三道大门,最外面的大门上挂着崭新的红绸,在冷风中轻轻的飘动着。

    许是被肃穆的气氛感染,整条街道上虽然聚集人群众多,但却并不喧嚣,大多数人都是安安静静的,甚少有攀谈之声。

    寅时刚至,他便听见三声沉闷厚重的鼓声,整个长街顿时一静,紧接着就看见贡院那三道大门,遥遥望去贡院前有四位身着文官卜服的男人,长生一个都不识得,见其中最年长的那人,嘴巴一张一合,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声音,的全是勉励之语。

    长生猜测着,这人应当就是主考官礼部尚书陈岸,陈岸并没有太久,四位主考官一人约莫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开始准备考生入场。

    会试三年一次,考试程序与乡试大同异,一共三场,一场三天。

    若能通过会试,便被称为贡士,只待经过殿试,便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一旦通过了会试,殿试不出大错,都不会被刷下去。

    一旦通过殿试,不管是进士还是同进士,对于寒门举子来,都是鲤鱼跃龙门。

    等候检查的队伍行径速度不快,长生等了一个时辰,方才轮到他接受检查。

    这次检查比乡试时更加严格,一条通道有五人检查,一人检查身份文书,两人检查考篮,两人检查考生。

    长生将身份凭证递了过去,那检查的吏接了之后,翻看之后,一一比对,确认无误后方才点了点头,道:“过。”

    长生往前走了两步,有一人接过他手中考篮,与另一人一同检查,考篮里的砚台被拿出来,轻轻的敲几下,确认并非中空,毛笔的鼻尖鼻头也试着转了转,防止空心,两个兵卒显然是做惯了的,检查起来十分熟稔。

    长生被催促着入了一间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里面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他了。

    他的头发被散开,衣服被脱掉,一个兵卒检查衣物,为了防止夹带,会试只允许考生身着单衣,长生为了抵御寒冷,足足穿了六层单衣,此时全都被脱了下来。

    另一个兵卒在长生身上摸了半天,确认没有夹带之后,方才放行。

    长生出了棚子,拿了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考篮,进了一处院落,他进入了一间标了“琉省”的房间,那里已经等了半屋子的人。

    长生直接走到魏思谦身边,另外两个结保的人也已经在等着了,只差秦如陌一人。

    这两人一人名叫陆明,一人名叫余齐,都是参加过两次会试的老举人,也是魏思谦的老相识,因而信得过。

    “此次会试总裁是礼部的陈岸大人,听评卷甚是严苛。”陆明忧心忡忡的道。

    会试主考官有四人,一人为正,三人为副,正职者被称为总裁,副职是副总裁。

    “陈岸大人极爱辞藻华丽之文,只怕这次不少人得了消息之后,都在用词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余齐道。

    魏思谦脑海中依旧是先前从魏岚处得知的消息,对于这位陈岸大人依旧十分推崇,怕两人误解,魏思谦便解释道:“陈岸大人并非第一次出任科举主考官,从先前几次他主持的乡试看来,他虽喜好华章丽藻,但也不贬低言语平实之文,是为难得的公平考官。”

    长生心下一哂,面上却依旧如常,魏岚怕魏思谦多想,因而有些事并没有告诉他。

    长生不愿意再听魏思谦吹捧陈岸的话,便问道:“也不知秦兄做什么去了,怎么至今还未进来。”

    话音刚落,屋外便进来一人,他一进来,好似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一般。

    “路上遇到了两个讨厌鬼,这才来迟了。”秦如陌致歉。

    众人忙道无碍。

    秦如陌既来了,五人凑齐,便能一同签下结保书,这间房间里早就有一吏在一旁等着,五人刚刚上前,屋外便进来两人。

    旁人脸上都满是紧张,这两人却如闲庭信步一般,面上神色不见丝毫改变。

    长生侧眼看了这两人一眼,也未曾招呼。

    张修却不是那般好发的,非要凑上来奚落两句才肯罢休,安云在一旁老神在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秦如陌翻了个白眼,刚想话,却被长生止住,最后竟是一句话也未,签下结保书便走了。

    入了贡院,五人分散开来,靠着号牌上的指引寻到了位置坐定。

    经过乡试之后,长生的坏运气像是败光了,这次的位置并不在厕所旁边,而是在另一头,算是离厕所最远的位置。

    考棚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极为逼仄,成年男子除非个头特矮,根本无法躺下。

    考棚内案桌上放了一根蜡烛,并一盆用来取暖的炭火,若是不够用,考场也不会继续发放。

    如今的皇帝登基时,便已经修葺过考棚,只是依旧还十分简陋,长生检查一遍,倒是没有发现屋顶又破漏,想来应该不惧雨雪,门边放着两块木板,若是架起来,便是桌椅。

    若是晚上睡觉就将其中一块木板挂在门上,勉强抵挡自外吹来的冷风。

    考棚都是单面朝向,因着进了这一方天地,根本无法看到别的考生。

    这些花销,全都包含在事前缴纳的封卷费里,往常只需三钱银子的封卷费,今次飙高到了一两银子。

    辰时一至,长生便听礼炮齐鸣,三声之后,考试正式开始。

    立时有兵卒上前发放考卷、草稿纸。

    第一场是正试,算是三场里面最重要的一场,题目里有一半是截搭题。

    科举考试次数多了,难免会面临无题可出的情况,这时候就有个机灵鬼相出了一种新的题型:截搭题。

    截搭题顾名思义,便是从两句话里抽取一部分,拼凑在一起。

    例如长生看到的其中两题,名为“十尺汤”“七十里男”,前者取自“闻文王十尺,汤九尺”,后者取自“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这种还算简单,上下连接在一起。

    难的是两句不相干的话,硬搭在一起,如其中一题“六龙成德为行”,虽然话语全都出自《周易》,但属实硬搭。

    这类题目,熟读四书五经,找到出处后对症下药,也不算艰难。

    会试的伙食水平不会比乡试更好,但因为长生考棚位置很好,离着厨房很近,他算是最快拿到食物的那一拨人。

    两个馒头外加一碗清水,水和馒头尚且还是热的。

    入夜之后,长生便不再写字,他点起烛火,对着自己写的草稿纸仔细检查,他尚未开始誊抄,为了避免答卷损毁,他将答卷细细卷起收在考篮里。

    夜风里烛火摇曳,他自考棚内,看到外间灯火昏暗,不时有巡检兵卒提着灯笼游走。

    “烧着了,救命,救命!”

    长生听见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重重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考场之内,禁制喧哗。”冷漠无情的声音遥遥传来。

    长生听见外面呜呜咽咽的哭声,但片刻后声音便断了线,就跟被人捂住了嘴一般,长生心下一凛。

    长生不知道那考生如何了,出了这档子事,他也没心情继续检查文章,索性他答题速度一直很快,不需要挤晚上这点时间,便将“桌子”上的东西规整齐全,再将充作桌子的木板竖着架起当做是门,熄灭蜡烛,点燃炭火,炭火摆在考棚中央,他双腿膝盖曲起,蜷着身子侧躺在木板上,头和脚全都抵着墙壁,面朝着门,整个人的模样十分憋屈。

    一晃眼三天时间过去,光他听见的,贡院里似乎就发生了四起火灾,但贡院大门落锁之后,任何人不得进出,哪怕大水大火,都是如此。

    索性会试举办了这么多年,都知道晚上是火灾高发期间,因而盯得紧,火灾并未连成片,只苦了引起火灾的学子,和他左右受牵连的邻居。

    待他终于出了贡院时,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罗念早早就在外面候着了,此时看到长生,黑壮的少年郎,面上先是一喜,而后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长生此时身心俱疲,也没注意他脸上的神情,两个晚上缩着睡觉,他觉得腿都快不是自己的腿了,实在不想走路回去,便问道:“请马车了吗?”

    罗家宅院,无法养马,因而出行都是租借马车。

    罗念摇了摇头,道:“城中车马行里的马车大多被人请了去,哥,我背你回去吧。”

    长生刚想拒绝,忽然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继而肩膀就被人轻轻的拍了下。

    “德固,既然你家没请到车,跟我的车走吧!”魏思谦脸上也带着疲惫,但却十分高兴,长生猜测他应当考得极好。

    罗念见了魏思谦脸色微变,紧接着就听这人道:“墨砚在那里呢,这子,怎么满脸丧气样,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长生顺着魏思谦的视线看去,就见魏思谦的书童此时正在街口东张西望,只是神色萎靡疲惫,委实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