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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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尴尬了一瞬间,便道:“待你寻到了再。”

    秦如陌见他避而不答,当下也不再追问,秦如陌原定今日早起离京,只昨夜喝多了酒,如今尚且觉得难受,长生便劝他索性休息两天再启程。

    但秦如陌却是个顽固之人,他不愿意随意更改计划,哪怕头痛欲裂,依旧坚持按照原来的安排出行。

    长生见他执拗,劝不得他,用过早饭后,便送他出城,又细细叮嘱了秦如陌携带的奴仆,亲眼见着好友的车马消失在官道上后,长生方才回城。

    如今魏思诺的事情断了线索,暂且便只能搁置下来,长生心中其实隐隐有了猜测,但那猜测太过可怕,没有见到切实证据前,他甚至不愿意多想。

    四月中旬,忽然传来消息,魏岚升任正四品左佥都御史,虽然品级相较国子监祭酒只是提了半级,但魏岚入京不过半年,相较许多苦熬多年不见升迁的京官,着实令人羡慕。

    长生素来是个专注刻苦的人,一直到四月中旬,除了去魏府,便一直在家中潜心读书,眼看着就要殿试了,长生觉得不能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便越加刻苦。

    先前一场会试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只是皇帝雷霆手段,舞弊案没有牵连过多便落下帷幕,京中向来不缺新闻,即将到来的殿试很快便成了京中人关注的焦点。

    关于此次殿试的一甲热门长生也听了一耳朵,大多是他不认识之人,长生不是京城人,虽然有个魏岚弟子的名头,但在京中无甚名声,且会试排名不高,因而京城赌坊里的盘口里,根本就没有他。

    殿试之前,尚且有一轮复试,这轮复试大约是一次演习,复试地点位于宫中的英才殿,复试题目并不重要,注重的是教导考生礼仪,殿试毕竟是在君前答题,礼部生怕出了差错,闹出君前失仪的丑事。

    四月二十一日,长生又一次在天色未亮时出门,抵达宫门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数百等待进宫的贡生,这些人排成了两列,只待入宫。

    黎明时分,宫门大开,经过搜身之后,确认所有人身上都未携带任何不妥之物,这才被允许进入宫内,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之后,方才坐定,颁发考卷。

    一共有三道题,全都是策论题。

    一道问黄河连年水患,一道问商税之事,最后一道问的是如何应对戍边外族。

    黄河每隔几年便要泛滥,今年入春以来,一直连绵多雨,长生猜测,恐怕朝中已经要开始应对今年即将到来的泛滥问题。

    相比后两道题,第一道题就像是一个试探,后两道题也许才是近期最焦灼的问题,商人税高,但大商贾往往得达官贵人庇护,因而当地官员也很难对大商人收取多税。

    既然问起商税,多半皇帝是缺钱了,长生又联想到最后一题,戍边之事,猜测莫不是皇帝起了作战之念?两道题目摆在一起,容不得他不多想。

    作为自信息大爆炸时代过来的长生,他并不惧怕策问题,他脑海中有颇多可借鉴学习的成熟方案,细思之下,心中便有了对策,提笔挥毫而下。

    殿试作为古代科举的终点站,这一场考试最为特别之处,便是此时英才殿上首正坐着的那个人。

    一朝天子。

    所有的考生提前都得了交代,没有一人敢胡乱抬头仰视天子,长生只在行李时眼睛余光看到一角绣着龙纹的明黄色布料。

    皇帝在英才殿里待了约莫一刻钟,便起身离开。

    午饭是从宫中御膳房统一送出来的,一荤一素,外加一份饭,饭菜带着点点余温,口感也十分寻常,长生从早折腾到晚,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两菜一饭全都被他快速又不失礼貌的席卷一空。

    考生间的位置,相隔不超过一米,长生视线微转间,竟然看到隔壁考桌的贡生一边吃饭一边默默流泪,那考生满脸感动,活似没吃过这么好的饭食一般,长生心道何至于此,轻轻摇晃了下自己的脑袋,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答题上。

    殿试只考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殿试阅卷亦有自己的规矩。

    到了时间长生便交了卷子,寻到贡生群里的魏思谦,两人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宫门外走,往常考试长生总见有考生到了交卷时,还在奋笔疾书,这次殿试倒是奇怪,每个人似乎都答得很快。

    长生出了宫门,外面罗念和魏家的人已经在等着,两人也无心多话,约定了明日长生去魏府拜访,便匆匆告别。

    长生回了罗家,大陈氏等人虽然等的焦急,但见他面色如常,便知没有大问题。

    殿试不比别的考试,殿试除非大过,否则不会黜落考生,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已经能谋一个外放知县的职位。

    知县作为一县之长,类比现代县委书记。但若是能选,长生还是希望谋个进士出身,在文官体系里,进士就是亲儿子,而同进士只是个养子罢了,同进士起点较低,上限也不高,但凡心有仕途者,都想要当系统里的亲儿子。

    第二日长生早早便去了魏府,魏岚已经在候着了,命他和魏思谦默写出昨日殿试做的文章。

    长生记性很好,他近乎一句不差的将三篇策论默写出来了。

    魏岚快速的扫视一眼他的策论,原本略显闲适的姿势,慢慢的挺拔起来,脸上神色也逐渐郑重起来。

    魏思谦将自己的策论默写完毕,就见上首自己亲爹看着长生的答卷目不转睛,魏思谦挑了挑眉,将答卷摊在桌子上晾干,便开始归整桌面上的笔墨纸砚。

    “别吵。”魏岚忽然道。

    魏思谦拿着狼毫的手顿在半空,许久之后方才轻轻放下。

    魏思谦朝着长生挤眉弄眼,长生轻轻的摇了摇头,魏岚专注之时,听不得任何杂音,两人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良久之后,魏岚方才放下长生的答卷,问道:“疏通河道,整修农田,排远溜势,水维顿缓,并佐以植树固土,此计当真可行?”

    长生忙道:“学生根据前人手札,又加上自己的一点愚见,方才整理出这一篇来。”

    魏岚又是一连串的发问,显然是仔细看过长生的策论,没一问都切中要害,长生全都一一作答。

    问道最后,魏岚脸上满是笑意,道:“德固胸有丘壑,一个进士出身,应当是跑不了。”

    长生听了,心下大喜。

    魏岚放下长生的答卷,拿起魏思谦的卷子,眉头越皱越紧,许久之后,方才叹道:“纸上谈兵,言之无物,你差德固远矣。”

    魏思谦顿时羞愧得低下头去。

    长生心道,这也多亏魏思谦是个心胸豁达之人,若是旁人被魏岚这般明晃晃的贬低,只怕心中早就升起不满。

    殿试已经过去两天,英才殿旁的一处封闭宫殿中,七位读卷官正在整理殿试答卷,三百多人的答卷,此时被分成四个区域,第一部 分只有十份答卷,第二部分接近一百份,第三部分接近两百份,第四部分只有一份答卷。

    一名读卷官心翼翼的抱起十份卷子放置在一旁空白的案几上,他想了想,又拿起那单独放置的一份答卷,想要混进那百来份卷子中。

    他的手未落下,就被人给拉住了,他回头看见同僚一脸坚持的模样,顿觉无奈。

    这一脸坚持之人,脸上生了一双天然一字眉,配上严肃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滑稽。

    原本读卷官只用选出十份最优秀的卷子送往皇帝处审阅,但此次有一份卷子读卷官之间产生颇多争执,因而一时无法平判出优劣来,这位一字眉的杠头读卷官坚持己见,任凭旁人如何言都无法服他,另外六位读卷官心下也爱惜这份卷子作者才华,决意将这份内容“前所未闻”的答卷交给皇帝评判。

    昭和殿内,建业帝问道:“读卷官可送了卷子过来?”

    “回陛下,已经送过来了。”吴忧本想提醒,谁料皇帝先问了起来,连忙命内侍将卷子呈了上来。

    建业帝不过随意一瞥,就见托盘里摆着的是十一份答卷,挑了挑眉,却没有多言。

    十份答卷,建业帝只用圈出其中前三名,因而惯例是送前十份最佳的卷子交给他来评判,十份虽是惯例,但若是遇到难以评判的,一同送过来评判,也是常事。

    建业帝一份一份的读下去,偶见文采出众的,面上还露出喜爱之色,阅到最后一份答卷,他本有些意兴阑珊,看着看着,神色也越加严肃起来。

    良久之后,建业帝重重将这份答卷放下,面上神色不定,一旁的内监总管吴忧立时凑了过来,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此子犯了忌讳?惹您不悦?”

    建业帝摇了摇头,顿时笑了起来,道:“无妨,此子有几分才干,稍加历练,定是国之栋梁!”

    “恭贺陛下得一良才。”吴忧笑着道。

    建业帝想了想,又摊开那份答卷,越看越觉得喜欢,又道:“到底是锋芒过露,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倒显得夸夸其谈了,不如压一压。”

    吴忧视线落在此时已经拆开糊名的封卷上,见上面写着的一行字里,其中两个字格外显眼:罗恒。

    吴忧心下一跳,状似无意一般开口道:“陛下登基不过八年,内平叛乱,外震异族,正是要大展拳脚之事,此子锋芒毕露,是好事呀,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建业帝又看了眼糊名处的考生信息,道:“罗恒,年二十,年少志高,无怪乎此。”

    “陛下,罗恒这名字老奴听着耳熟,可是出身琉省的罗相公?”吴忧故作不知的问道。

    建业帝看了一眼,好奇问道:“你竟然识得他不成?”

    吴忧心下嘀咕着,这当爹的也真是不在乎儿子,道:“陛下,罗恒公子似乎是魏岚大人的嫡传弟子,且他先前还救过三殿下呢,老奴与他见过一次。”

    建业帝恍惚间想起,似乎是有个进京的举子,机缘巧合救了三儿子,他虽不太在意这个三儿子,但心下对长生多了一分喜爱,便道:“原来还有这么一道因由在,素昧平生的人都能尽力相救,可见这孩子是个仁善的。”

    建业帝又看了一眼那一栏考生信息,轻声念道:“祖父罗意,父罗伯诚。”

    建业帝又轻轻的念了两遍,一旁吴忧听得心惊胆战,许久之后,建业帝方才放下那份答卷,朝着吴忧道:“传罗恒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