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甘心
客栈简陋,陆淙竭力邀请长生去县衙住,却被长生拒绝了,等到其他人全都离去,屋子里就只剩下长生与魏飞两个人。
“大人但有需要,人定当赴汤蹈火。”魏飞赶忙低头表忠心,他昨日虽然冲撞了长生,但看长生似乎没有计较的意思,毕竟知府这样的大官,想对付他这样的一个泼皮无赖,是抬抬手指就能做到的事情,没有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长生点了点头,没有再跟他旁的话,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再次出门,期间魏飞一直在客栈大堂里等着,他一脸凶神恶煞,搅得客栈生意都差了几分,偏偏客栈老板敢怒不敢言。
魏飞一路跟在长生后面,见他四处漫无目的的乱逛,倒真的像是普通游客一般。
长生逛得差不多了就进了县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因有魏飞跟着长生一起,倒未曾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
“魏老大您来了正是,这是这个月的保护费!”
两人刚进一家杂货铺,店铺老板就将钱塞进魏飞的手里,一边塞还一边道:“你来了省得我跑一趟,这钱您点点。”
长生倒是头一次直观见到收保护费的,一脸好奇的看魏飞,魏飞只觉得这钱烫手得很,不收坏规矩,收了又怕长生误会他。
长生见他这般为难,便道:“无事,你收着吧。”
魏飞苦着一张脸,将钱揣进怀里,问道:“最近那伙人还有没有来惹事?”
老板忙道:“魏老大之前叫兄弟们来守了几天,那伙人再也不敢来了,最近生意都好做许多。”
长生闻言倒有些好奇了,便问了一句,那老板立马竹筒倒豆子一般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是店铺老板的独女,所嫁非人,差点被凶悍的婆家欺负死,老板也是个疼孩子的,倒不怕丢脸,将女儿给接了回来,女婿家却不愿意了,一家子都是凶恶刻薄之人,一连数日跑到杂货铺里闹事,最后还是请了魏飞出面,方才摆平那一家。
老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如今我家丫头终于接回来了,天可怜见,浑身瘦的跟皮包骨头一样,等养了这一阵子,给丫头再找户好人家,魏老大认识的人多,到时候也请您掌掌眼。”
“好,那家若还敢再来闹事,只管派人去青巷一声。”魏飞听了也很高兴。
长生倒是感触颇深,这个年代男子休妻容易,女子和离却很难,当初他接罗大姐回来也颇费了一些力气,这个时代儿子是宝,女儿是草,为了怕闲话,出了事为了面子,大多数都是让女儿忍一忍的,万幸老板是个疼闺女的,拼了老命也要将女儿接回来。
“魏老大,这位是?”老板量着长生,仅凭衣着就能看出出身富贵来。
“这是府城来的贵人,在挽云县游玩,你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魏飞也不敢太多。
老板立时起精神来,一想到他这店本生意,也没什么好东西,又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脑子一动便道:“贵人自府城来,想必好东西都见过不少,寻常俗物怕是入不了您的眼,这一排都是本地的土物,虽不是贵重之物,但别处不一定能买到。”
长生看了那一堆东西,有的在陵南府似乎见过,有的倒颇为新鲜,只是都不符合他的要求。
长生视线突然落在一旁的一篮子黄橙橙的花上,问道:“这是野菊花?”
“亲戚家送过来的,这时候田间地头全是这种花。”老板憨厚的笑了笑。
“很多吗?”长生问道。
老板点了点头,又道:“贵人若喜欢,拿去便是,这东西不值钱。”
长生拿了这一篮子菊花,觉得无功不受禄,他又在店里买了一些糕点饴糖之类的吃食。
魏飞陪着长生在街上逛了一下午,就见他每家店铺都会进去逛一逛,间或询问物价,间或问问有什么土仪,最后东西买了不少,长生三人全都提得满满当当,而买的糕点饴糖,被长生分给了路边的乞丐。
长生回了客栈,云绮立马迎了上来,态度十分殷勤,只是长生觉得她似乎哪里有点不一样了,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劲。
到了晚上,长生总算知道了这股劲是什么。
长生还在研究今天买回来的那堆东西,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长生道。
云绮推开门,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大人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完,便将热水放在长生身前,自觉的矮身蹲下来,开始替他脱鞋,长生吓了一跳,忙道:“你将水放下,我自己来就行。”
云绮双目灼灼的看着他,道:“大人一人独处房中,未免太过清冷,长夜漫漫,不如由奴陪着您。”
长生一个激灵,他看向云绮,未曾想这人能出这般话来,他想要严词拒绝,但又怕伤了对方颜面,只得轻咳一声,道:“本官不怕清冷。”
云绮微愣,就听长生接着道:“今日去的第一家杂货铺,那老板是个心疼闺女的,见闺女所嫁非人,就立时豁出去将女儿接了回家。”
云绮还有些不解,就听长生接着道:“大户人家娇宠女儿,顶多许以丰厚陪嫁,能不计颜面接回女儿却很少,这般普通户却能下这样的决心,足见拳拳爱女之心,你卖身葬父,可见是个孝顺的,你父亲一定也很疼你吧?”
她顿时愣住了,想起父亲缠绵病榻之时,还在忧心她日后如何,她是个主意大的,自己孑然一身,就想出卖身葬父的法子来,虽然有为自己算的意图,但卖身的五十两银子,却全都实实的用来办丧事了,她父亲活着的时候过得穷困潦倒,死了丧事却办得很是隆重。
长生又道:“是本官错了,你刚失了父亲,就使唤你为奴为婢,只怕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安心,你回房间歇着吧,这边不需要你来侍奉。”
云绮晕晕乎乎的出了长生的房间,想到父亲她也起不了旁的心思,她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她一直觉得自己若是攀上一个富贵公子,日后生活便有靠,如今想想,父亲哪怕病重之时,也不曾想过卖了她换彩礼银子治病,她自己反倒卖了自己。
罗家一屋子女眷,长生这些年也见了不少这个时代女子惨事,有全家用着女子嫁妆还三妻四妾的,有丈夫发达立马休妻的……零零总总,女子过得好的极少,因而,他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便多了一份宽容之心。
在长生看来,云绮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女孩子,虽然有些爱慕虚荣,但对父亲的孝顺却不是作假的。对于古代贫苦人家来,肚子都填不饱了,又有几个还能好生守孝的?经历过吃不饱饭的日子,起了攀附之心也不足为奇,只是长生见了陆衙内的事,却不觉得这姑娘是个会感恩之人。
第二日一早,长生再度启程去往下一个县城,魏飞以为自己终于能送走这尊大佛了,却不想长生开口直接道:“魏三,本官瞧着你并非池中物,留在挽云有些可惜了,不如跟着本官罢。”
魏飞斟酌道:“大人抬举,人本不该辞,只是粗鄙卑贱之人,行事向来不忌,唯恐污了大人清名。”
长生笑笑,道:“行事不忌?如真诸事不忌,何必要这般心翼翼?”
“人实在是怕拖累了大人。”
长生浅饮了一口茶水,道:“听你的口音,似乎原是京城人。”
魏飞脊背一寒,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恐惧一闪而过,强忍着镇定,道:“大人许是听岔了,人是近河县人,一辈子都没去过京城。”
长生轻笑一声,接着道:“先前听了一耳朵你的事,是六年前才来的挽云县,虽然是个恶霸,但行事却颇有章法,你身上有秘密呀。”
魏飞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道:“人就是个普通的地痞流氓,当不得大人如此高看。”
长生笑着道:“作甚这么贬低自己。”
长生倒是越发肯定了他的猜测,他自认识薛采之后,倒是跟薛采学了不少,也会做一点基本的推断,魏飞话虽刻意掩藏,但偶尔的话语还是带着一股子口音。
且这人行事也不像普通的地痞流氓,倒颇有几分军中作风,长生猜测着他以前应当从过军。
长生问道:“你以前在哪位将军麾下?”
魏飞神情不变,心跳如擂鼓,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道:“不知大人这话何意?人从未参军,也没有再哪位将军麾下之。”
长生倒也不急着逼问他,又道:“魏飞,为非作歹?这名字改的不错。”
“大人笑了,人落地就是魏飞这个名字,没有改名之。人就是个横行乡里的无赖,平日里靠收取保护费为生,大人是个好官,人不敢害了大人。”
长生又道:“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听闻从前挽云县有许多地痞无赖,整日寻衅滋事,搅得鸡犬不宁,但自从你来了之后,他们全都消停了,你收了保护费,也行了保护之职,这钱收的也正当。”
“人身无长物,委实当不得大人如此看重,全都是县尊大人整治有功,人实在不敢居功。”
长生倒是个没脾气的人,见他还是拒绝,也未生气,反而轻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一辈子死气沉沉的窝在挽云县这个地方,有冤不能洗,有仇不能报,有苦不能言,你真的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