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利益
京中早朝,建业帝听完了例行奏报之后,本以为今日就没什么了,紧接着,就见魏岚出列,拿着笏板,一板一眼的开口:“臣有事启奏。”
建业帝眉头一挑,待他允许之后,魏岚继续道:“臣代陵南府知府罗恒,弹劾瑕省巡抚贺勤,贪赃枉法、挪用公款、纵子行凶、草菅人命。”
满朝顿时一片哗然,长生这种实职官员跟御史不同,御史是言官,可风闻奏事。
而为了避免御史以外的恶意弹劾,防止官场弹劾成风,别的官员弹劾同僚,若查明真相后弹劾失败,弹劾者轻则落下嫉贤妒能的名声,重则革职流放。
因而,弹劾之事都会极为慎重,若非有十足的把握,都不会轻易弹劾,长生这种情况又更加罕见,他是下级弹劾上级,在官场上十分忌讳,而代替长生呈上奏折的魏岚,也可能因为这场弹劾受到牵连。
长生在扣押贺希之后,立马紧急写了一封弹劾奏折委托柳无益亲自送信,柳无益武艺高强,又曾经进京借罗家女眷去陵南府,那次进京柳无益见了魏岚一次,因而由他送信最合适不过。
自婚事未成,长生跟贺勤关系便开始交恶,那时长生便开始心搜集贺勤的污点,贺勤比前任巡抚要谨慎许多,但不知是长生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机缘巧合之下还真让长生抓住了不少证据。
长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写了上去,重点却是施家的这个案子,他在写奏折的时候,其实并无把握,能一定让贺希定罪,但他却豁了出去,最坏最坏,也不过是他革职流放罢了。而这一堆罪名里,若是能有一个定罪,长生摆脱肆意弹劾的罪名。
柳无益昨日方才抵达京城,进了魏府之后,魏岚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选择呈上奏折,连同奏折一起交到魏岚手上的,还有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魏岚的,而另一封此时正被魏岚揣在袖里,他算依照长生信中约定,观察朝野动向之后,再确定要不要呈上这封密信。
当魏岚将这份奏折高声宣读之后,除了贺勤的两个故交,没有几个人真心为他话。
唯独安国公站了出来,开口道:“贺巡抚渎职与否,如今尚无定论,这罗知府上奏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全凭臆测,一家之言不足为信,而弹劾上官实为不妥,此风一开,怕是后患无穷。”
建业帝却道:“无妨,陵南府远在千里,派一人下去查明此事即可,贺勤也好,罗恒也罢,待出了结果,再决定如何处置。”
安国公的话,很快就被朝廷内的争论给掩盖过去,既然出了弹劾一事,那自然要派钦差下去查明,而为了这个钦差人选,大家都吵翻了天。
几个皇子派系的官员争吵不休,贺勤还没有倒下,但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瑕省是地处偏僻,因着黄河流经,才显得重要几分,若非如此,这样一个样样不行的省份,在众人眼里只是可有可无,但如今靠着长生的水泥,在朝野上下狠狠的刷了一波存在感,光一个水泥方子,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便直接丰盈了国库,如今皇帝吃肉,其他人也想跟着喝口汤。
贺勤本就是靠捡漏上位,若他一直安分度日,又顺利的投靠某位靠山,那自然能坐稳位置,但偏偏在关键时刻贺希闹出事来,底下人要择靠山,靠山也要择手下人,你若是太弱,人家也不愿意要你这个马仔。
贺勤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等着京中的獠牙朝他下嘴。
之所以对钦差人选争论不休,乃是依照惯例,待钦差巡视完毕回京之后,对地方空缺出来的位置有推荐优先权,如今长生或者贺勤,总有一个人要倒下去,若是掌握了这个钦差人选,也就约等于掌握了空缺下来的巡抚或者知府位置。
偏偏这两个位置,如今都算得上十分紧要。
只是权衡一番,大家更想要的,是巡抚的位置。
诸派系之间争论不休,一时竟没有一个结果,相比较其他事,这实在算不得一件大事,朝廷各方角逐,一连过去了三天,最终才由大皇子派系的一位御史拿下这个位置。
十来天后,长生见到归来的柳无益,又见到那封准备呈给建业帝的密信,那密信封口完整,显然没有开,长生便知道此事约莫是妥了。
那信中是一条退路,也是长生的底牌之一,若是朝廷偏向贺勤,那就拜托贺勤将此密信交给建业帝,以求得建业帝的偏袒,但不到万不得已,长生不愿意透露这张底牌。
魏岚是真君子,长生信任他,因而才能放心将这封密信交给他,这封密信里的东西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心动,无论投靠哪一位皇子,靠着这里面的东西都能得到重用。
这段时日贺勤倒是安分下来,长生都差点以为自己弹劾他的事情已经被他知晓了,贺勤就像是提前预知一般,每日里巡抚衙门的人都忙的团团转,事关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贺勤连贺希也顾不上了。
就像是迎检前的大检查,巡抚衙门的人从早忙到晚,待贺勤接到京中快马加鞭寄过来的信件,得知钦差不日将至,贺勤心底居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对于余季大人更是感激无比。
先前贺勤既为了制裁长生,又为了显示自己不贪,将陵南府的公银分给了其他府城,如今朝廷的消息传来,贺勤连夜派人去各府城算要回公银,只是吃到了肚子里的银钱,这些人怎么愿意吐出来,况且又是贺勤主动拨款,这些知府甚至不需要背上任何责任,他们就更不愿意将钱吐出来了。
这些知府们找了各种理由,死赖着不肯吐出银子来,又经了贺希之事,贺勤威望大降,这些知府们难免看低了贺勤,便更加不愿意退还银钱。
贺勤催着手底下的人连夜重新做账,只是这样的账务如何做得平,且若真的钦差一来,他能控制旁的知府不开口,却无法控制长生闭嘴,长生那边就是一个大窟窿。贺勤折腾了一番想要制裁长生,最终倒是狠狠的制裁了一番自己。
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得挪用了巡抚衙门的公银,来填补陵南府未领的数额,长生倒不管银钱的来路,没有为难的接了银钱。
巡抚衙门里却是怨声载道,贺勤拿巡抚衙门的经费去周全陵南府经费,无异于是在巡抚衙门官员们身上腕肉,且发生这样的蠢事,完全是贺勤一人的错误,底下的官员自然百般不愿,这样一来,巡抚衙门的人心,彻底的散了。
在贺勤的忐忑等待中,钦差终于在年关将近之时,抵达了陵南府,一来之后,钦差便带着一大批年轻书吏,直接住进了巡抚衙门,书吏们检查卷宗,而钦差江御史负责约谈瑕省官员。
首先被约谈的,便是长生,长生这次是带着证据的,又有贺希受审时交代的不少别的事,这些事是贺勤在别地做官时闹出来的。
约谈官员一直谈了十日,巡抚衙门里的大官吏全都谈了一遍,因着贺勤不得人心,最终落实下来的罪名有一十八条。
“不枉费本官将证据送到他手里,这罗恒倒挺能闹的。”金峰笑着对幕僚道。
“只怕罗大人如今还以为,这些证据都是他自己发现的呢。”幕僚脸上露出一抹阴笑来。
“罗大人年轻气盛,但是把好刀。”金峰顿了顿,朝着幕僚道:“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京中那边一定要点妥当了,若是功亏一篑那就可惜了。”
幕僚忙道:“大人万事俱备,殿下见了大人您的手段,自然会愿意给您补齐东风。”
官场自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贺勤倒下了,瑕省官场又清洗了一批喽啰,整个官场风气顿时一清。
整个清洗持续了一整个春节期间,瑕省上上下下闹得人心惶惶,在元宵过后,江御史终于押解贺勤进京,这样级别的官员的倒下,还需要皇帝再审一遍,由皇帝亲自处置。
钦差离开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瑕省巡抚无人,政务由两司(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分担,两司并立,但一般以布政使司为尊,但左布政使余季以年迈为由,不愿意多揽事务,冯程居右布政使,到底是低了一头,最终主理政务之人为左按察使金峰。
冯程是余季一手提拔上来的,见余季这般谦让,顿时满是不乐,道:“老大人,您年长,巡抚衙门合该由您来主事,如此大好的机会,为何要让给金大人?金大人也是,竟是不曾推脱一下,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余季脸上却无半点愠色,笑眯眯的道:“我又未曾出力,怎么好意思占便宜呢。”
冯程听了皱起眉头,心下一跳,问道:“您的意思是,金大人他?”
余季点了点头,轻声道:“日后只怕要以金大人为尊了。”
冯程闻言,立马不敢再多抱怨一句。
又过了一月,京中终于传来旨意,贺勤罚没家产,革职流放永州,而左按察使金峰升任巡抚,原右按察使升任左按察使,作为这一场弹劾的胜利者,长生免去布政使司左参政职务,升任从二品右按察使,长生算是从布政使司衙门跨部门调往提刑按察使司。
因着长生年前就向建业帝上报的特色种植计划尚未施行,故而长生仍旧保留陵南府知府一职。
这调令一下,布政使司两位苦巴巴等着余季致仕、好提拔一个新的布政使的参政:干,还能这样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