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排雷
知府衙门很快将贺希的强奸案,连同偷盗水泥的案卷,一起上报给提刑按察司审核。
偷盗水泥的案件很快便通过审核,而贺希□□一案,却进入了漫长的各方拉扯期。
“我的儿!”贺夫人看着贺希的模样,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贺希原本侧躺在监牢内,闻言起身,隔着一层监牢栅栏,看着外面穿着黑色斗篷的贺夫人。
贺夫人的手伸进监牢内,想要抓住贺希的手,但贺希却挣扎了一下避开了。
“我的儿,你怎么跟娘这般生分?”
“你怎么来了?”贺希问道,他阴沉着一张脸,看到至亲却没有多高兴。
贺夫人看着贺希,油腻腻的头发散乱着,一身囚服看不清楚颜色也不知被多少人穿过,脸上满是脏污,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味道,一张脸阴沉沉的看着自己,不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亲人,倒像是看仇人。
若非别人将她带过来指认,贺夫人完全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希儿,我买通了人,这才偷偷进来的。”贺夫人眼泪滚滚落下,道:“这天杀的罗恒,竟然这般折辱我儿,我定要你父亲给他好看!”
贺希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那七天他不断的重复自己犯下的错误,不断有人告诉他,他那样做是错的,他本就是个意志不坚定之人,听了贺夫人这般话,当即道:“是我做错了事,你不要乱罗大人。”
贺夫人双目瞪圆,不敢置信的看向贺希,问道:“你怎么会帮罗恒话,是不是他威胁你了,我儿别怕,你爹了,等过一段日子按察司重审此案,你就一口咬定,是罗恒胁迫你这么的,到时候你爹自有法子。”
贺希皱眉,问道:“你想让我翻案?”
贺夫人道:“你爹了,只要你这边翻案,一切都好,好孩子,你只要扛住了,罗恒也拿他没办法,你放心,大家都看着,他不敢对你用刑!”
贺希情不自禁一抖,罗恒不会他,但却比他更加恐怖,慌忙道:“我不想再受审了!”
贺夫人见贺希惊惧的模样,又看贺希动作自如,不像是挨了的样子,心下觉得贺希反应十分奇怪,便问道:“难道罗恒对你用刑了不成?”
贺希看向贺夫人,其中满是恨意,道:“你别问了,我不会再受审,我指望你们的时候,没人来救我,如今你别指望我会翻供。”
贺夫人以为贺希是因为一直不来救他而生气,忙道:“希儿,是爹娘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陷在这里,希儿,你爹了,这个案子全是口供,只要你抵死不认,还有回旋的余地,到时候你爹就能弹劾罗恒挟私报复。”
“不许弹劾罗大人!”贺希突然大声道。
贺夫人被吓了一跳,万幸贺希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左右都没有关押犯人。
贺夫人急的不行,哭着道:“你是傻了吗?罗恒是害你的人,我们要救你,你竟然帮着罗恒,罗恒给你下的判决你知道吗?你竟然还要给他话?那是绞刑,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成心要剜了为娘的心吗?”
贺希顿时呆住,喃喃道:“竟然是绞刑。”
许久之后,他突然道:“这样也好,死了也算是赎罪,做错事受到惩罚他才会高兴。”
贺夫人愣愣的看着他,骂道:“你疯了吗,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真的受刑的,你让你爹日后如何做官?”
“夫人,时间到了,一会便有人过来查房了。”狱卒凑过来轻声道。
贺夫人哭得脸上妆都花了,闻言道:“再等等。”
“你快回去,我不想看到你。”贺希冷声道。
“一定要翻供,不然谁也救不了你。”贺夫人抓着监狱脏兮兮的栏杆。
这个往常最讲究的贵夫人,此时没有半分嫌弃,贺希却没有给她半点希望,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道:“我罪有应得,不需要你们假好心。”
贺夫人双眼瞪圆,看着贺希,骂道:“你干脆逼死我算了!”
贺希冷笑一声,道:“要死一起死。”
贺夫人见他性情大变,还以为他是怨恨贺勤,便道:“罗恒就是个不怕事的棒槌,偏偏你父亲找不到他的错处,你父亲这段时间为你操碎了心,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难道竟然是怨上了父亲不成?”
贺希脸上神色一顿,片刻后道:“罗大人确实厉害。”
贺夫人见他脸上隐隐浮现崇拜,甚至更深一层的情感,整个人几近晕厥,“你一定要翻供!这边有人配合你!”
贺希懒得回应她。
完,在狱卒一声声的催促中,贺夫人终于离开,还不住的回头看向贺希。
贺希见她离去,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软倒在草堆之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乎与贺夫人前后脚,一个身着缁衣的捕快经过,看了一眼贺希尚在,朝着那专门盯着贺希的狱卒点了点头。
缁衣捕快刚刚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贺希的话声,“我要见罗大人,有重要事情禀告。”
缁衣捕快转身看着贺希,神色一顿,想了想方才道:“好。”
倒没有让贺希等了多久,很快就有人过来带着贺希去见长生。
“你有什么事情要?”长生问道。
贺希张了张嘴巴,半天都不出话来,长生见他这样死死的盯着自己,像是看不够一般,心下颇觉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此时房间里除了他和贺希,还有薛采、张泉等人,贺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若是暴起伤人,在场这么多人也能制住,见贺希久久不开口,张泉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贺希双目贪婪的看着长生,长生被他这副变态模样看得头皮发麻,又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禀告?”
“我……”贺希顿了顿,接着道:“我母亲买通狱卒,今天来见我了,让我在复审时翻供,会有人配合我。”
长生看了薛采一眼,薛采立马起身往牢房那边走。
长生不敢确定贺希话真假,但想来他没必要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举报一个狱卒。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长生问道。
“我想帮你。”贺希道,神色竟是无比郑重。
长生心下的怪异感更甚,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贺希的帮助,便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心底暗暗警惕,想着这莫不是贺勤那边的反间计,但他实在想不出贺勤这样谋划的原因。
贺希嘴角扯出一个笑来,盯着长生道:“我……我不想你被我父亲害……”
不仅长生觉得诡异,在场诸人都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看着眼前这个恍若变了一个人一般的贺希,都觉得万分违和。
“你还知道些什么?”长生问道。
听长生这么问,贺希神色突然低落了下去,道:“我母亲没有细。”
长生有些不想再与贺希共处一室,便朝着一旁的人道:“先将他送回去。”
贺希被押着转身的时候,突然挣扎了一下,众人立即戒备起来,却只见贺希转过头来,没有更多的动作,仅仅双眼明亮的看着长生,满脸希冀,问道:“你会去监牢里看我吗?”
长生:……
这是什么鬼展开,他被贺希搞得头皮发麻。
“你会吗?”贺希又问道。
长生艰难的点头,但还是安抚道:“我会去看你的。”
“那你放心,我不会翻供,我会帮你的。”贺希高兴的道。
长生一愣,道:“我给你判了绞刑。”
“左右都是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贺希轻声道。
长生好想敲开贺希的脑袋看一看,看看这人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又想到贺希一个三观歪裂的禽兽,居然被自己折腾成了一个傻子,长生就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毒他一顿。
巡抚之子奸淫良家案,这段日子在整个瑕省都传得沸沸扬扬,案子既然已经闹得这样大了,贺勤也控制不住别人的嘴巴了,众官员心中也知道,贺勤就算能救出贺希,多半也要脱一层皮。
提刑按察司那边为了这个案子吵翻了天,两位左右按察使的意思相悖,左按察使金峰大人坚持过审,直接将此案上报刑部,而右按察使柳晖想要重审此案,因为此事处在风口浪尖上,若是不重审只怕难以服众。
“金大人,此案口供确凿,就算重审也并不费力气,你为何这般坚持?”柳晖十分不解,金峰的表现似乎十分急切,像是迫切的想要给贺希定罪一般。
据柳晖所知,金峰和贺勤并无仇怨,不知为何会这般表现。
两位大人本是争执不休之时,外间突然传来了此案的最新消息,贺家大少代表弟弟贺希上诉,并协同其中一起□□案的受害者翻案。
“金大人,既然这样,你我就不必再争执了。”柳晖笑眯眯的道。
金峰闻言皱眉,他强行按捺住心底的心思,他如今已经搭上了贵人,那边也给出了承诺,他怕节外生枝,但此时情况如此,也不好再阻拦,只得重审案件。
提刑按察司重审案件,本是一件寻常之事,但因着案件特殊,到场官员极多,长生遥遥的向坐在上首的贺勤施了一礼,贺勤冷哼一声。
此次重审以金峰、柳晖为主,其他官员都只是旁观的。
金峰事先觉得这次案件也许会审理得颇为艰难,但没想到审理中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受害人翻供,案犯却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一个劲的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盖。
如此一来,所有人看向贺勤的眼光都不太对了,众人再次刷新了对贺希的认知。
往常看贺希倒是乖乖巧巧的,虽然文武不成,但模样很能唬人,施家案子闹出来,众人才发现贺希竟然是个禽兽,别人纨绔强抢民女还勉强虽给人家负责了,而贺希倒好,吃完不认账还要倒一耙。
禽兽就禽兽了吧,但偏偏脑子不太好使,这种罪他居然都认下来,也不知道罗恒给贺希惯了什么迷魂汤,就跟中了蛊一般,不知道还以为贺希是个罗恒的儿子呢,指哪哪简直比狗都听话。
贺勤坐不住了,道:“希儿,你照实,有爹在,没人能威胁你。”
他这样胡乱干预司法程序本就不合规矩,但大家震惊于贺希的智商,一时忘了阻拦。
贺希皱眉,神色冰冷的看向贺勤,道:“没有人威胁我,我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
案件重审分外顺利,随着贺希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认罪,贺勤神色渐渐滴落下来。
提刑按察司的重审结束,贺希的罪名落实,维持长生的原判绞监候,相当于现代的死缓。古人重生死,此类刑事案件必须上报刑部,也就由提刑按察司上报刑部,由刑部上报皇帝,等到皇帝朱批亲自勾决,方才能在下一个秋季对贺希执行死刑。
古人重因果报应,秋季瓜熟蒂落,正巧对应果报一,故而执行死刑多半是在秋季。
这个案子进行到现在,贺希已经只有一线生机,那就是皇帝朱批之时,遇到大赦,否则贺希的结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罗恒,你对我儿做了什么!”贺勤双眼赤红,恨不得吃了长生一般。
长生皱眉,对贺勤没有半分客气,道:“你儿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这个当爹的,倒是冥顽不灵。”
“贺大人息怒,此案证据确凿,令公子又诚心悔过,怕是无法翻案了。”左布政使余季凑过来拦住贺勤。
贺勤脑海中浮现了很多,一会是家中老母垂泪,一会是妻子寻死,一会又是贺希年幼时稚嫩的脸孔。贺希出生那年,正巧贺勤高中进士,因而他一向偏爱这个儿子,又因为贺希是幼子,家中长辈都偏疼他几分,这才将他惯成这样的性子,表面上装的斯文,内里却是个败类。
“余大人,你年纪大,见识也广,你帮我想想办法。”贺勤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余季叹了口气,贺勤到底失去了一个儿子,余季家里也有一堆不成器的子弟,心中倒是一抹恻隐之心,便道:“贺大人,听我一句劝,大人日后行事还是心些吧,此事变成如今这般,罗大人也只是明面上使力之人,凭他一个人走不了这么远,大人还是想想自己可曾得罪过旁人。”
贺勤还想细问,余季却不再多言了,贺勤犹如惊弓之鸟,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这一切。
在整个巡抚衙门都陷入恐慌情绪之中时,京中,却因为一纸奏折闹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