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小栖,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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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酝酿了一下午的雨在车靠近教堂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时栖伴着雨声醒来,在一片漆黑中,坐直了身体。

    他迷迷糊糊地问:“到家了吗?”

    宫行川握住了时栖的手,带他下车。

    教堂外已经铺满了玫瑰花,何岚抱着气球匆匆跑过。

    时栖还没反应过来,着哈欠往前走了两步,踩到草地上的时候,微微一愣。

    家里不是这样的。

    他仰起头,闻到风里有海的味道。

    他们还在临市。

    时栖一把拽掉眼罩,就算是晦暗不明的天光也变得刺眼起来。

    宫行川把他带进了教堂。

    那些光又透过彩色玻璃,来到时栖身旁。

    他曾经想要的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眼前。

    而陪在时栖身边的,还是那个陪他一起构造梦中婚礼的宫行川。

    时栖忽然慌乱起来,拼命思考着今天是几月几日——他要把这个日子永永远远地记下来。

    可是越是想要记起的事情,越是想不起来。

    而且宫行川开口了:“栖,我没有忘。”

    洁白的羽毛伴随男人的话从教堂的顶棚上飘落,窗外似乎透进了更多的光,他仰起头,瞧见了最璀璨的星光。

    那是他离开宫行川以后,再也没看见的光。

    耀眼温暖,它又回到了他身旁。

    一片羽毛落在宫行川的肩头,仿若歇脚的鸟。

    时栖心跳如擂鼓。

    雨其实还在下。

    时栖的心中也有一场雨,温暖的雨滴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让他从虚无缥缈的幻想中挣脱出来,确确实实地站在有宫行川的大地上。

    人生的道路上,有人顺顺遂遂,有人一路坎坷。

    时栖大概属于后者。

    但他还是幸运,因为每次跌倒后,宫行川都会把他从满是泥泞的坑底拉起来。

    宫行川不嫌弃他的狼狈,不嫌弃他满身的伤痕。

    宫行川要与他共度余生。

    尘埃落定,宫行川从口袋里拿出了戒指。

    简洁的指环,没有任何繁杂的花纹,只有名字的缩写浅浅地刻在内环。

    “既然已经领了证……”男人拉起时栖冰凉的手指,捏着把玩,“就戴上吧。”

    他原以为叔叔会学电视上那一套,深情地出誓言,谁知宫行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由郁闷地蜷蜷手指:“就这样?”

    宫行川直接把戒指套上了他的无名指。

    “我等不及了。”男人话的时候,眼底燃着熠熠的光,“三年了,时栖。我真的等不及了。”

    等不及结束这场婚礼,等不及走到有时栖的未来里去。

    他眼角涌出一滴泪,也牵起了叔叔的手,颤抖着把戒指套上去。

    宫行川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银色的细环完美地包裹着无名指的指根,像一道温柔的光芒。

    他们十指相扣,在无人的教堂里拥吻。

    谁只有宫行川焦急呢?

    时栖也同样急切。

    踩着满地羽毛从教堂出来的时候,时栖拉着宫行川,拍他们拉在一起的手,然后发了微博。

    不需要任何的配字,他这次正大光明地发了一个实心的爱心。

    祝福雪花般飞来,时栖却不再去看了。

    他站在满是玫瑰花的花园中,拽着何岚准备的气球,试图爬到宫行川的背上去。

    “怎么了?”宫行川弯下腰。

    时栖三下两下爬上宫行川的脊背:“要叔叔背。”

    “累了?”

    他摇头:“只是想。”

    他也就只能在宫行川一个人面前撒娇了。

    宫行川背着时栖在花圃中缓缓走着:“花是上次出国的时候订的,空运回国的路上出了点问题,耽误了一天。要不然,昨天就可以带你来教堂了。”

    时栖这才明白,为什么来临市三天,宫行川一直对羽毛只字不提。

    不是忘记,而是在准备。

    也想起上次宫行川匆匆出国,开会是假,订花才是真。

    他把脸贴在男人的后颈上,听着沉稳的心跳声渐渐加速,忽然明白,在婚礼和承诺这件事上,宫行川和他一样激动。

    洁白的海鸥在不远处的海滩边翱翔,浪花翻起雪白的泡沫。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自己的心跳。

    和第一次见到宫行川时一样,它激动得快跳出了胸膛。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当时栖和宫行川终于离开教堂,踏上返程时,天光昏沉,火一般的残阳在海岸线上燃烧。

    细细密密的雨滴砸落在车窗上,他伴着雨声了个哈欠,抱着何岚特意准备的玫瑰花,在后排昏昏欲睡。

    “睡吧。”宫行川对他。

    时栖犹豫着摇头:“现在睡了,到家我就睡不着了。”

    他明早还有课,要是睡不着就糟了。

    “那就听听歌。”宫行川建议,“还有一个多时才能到家。”

    时栖没去听歌,而是问:“叔叔,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上。”宫行川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言下之意,不用担心,就算回去得迟了,也没关系。

    时栖把玫瑰往怀里抱了抱,大半张脸埋在花瓣里。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转动。

    叔叔不急着上班,是不是意味着今晚就可以多点活动了呢?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时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羽毛,不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自己。

    宫行川哪里不知道时栖在想什么?

    他眼神一变化,准在坏主意。

    “今晚可以。”宫行川不等时栖开口,就主动,“不过次数不能太多,你明天还要上课。”

    时栖连忙坐起身,趴在椅背上:“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宫行川笑而不语,又和他聊了些有的没的,眨眼就回到了家楼下。

    按照宫行川的意思,玫瑰花放在车上就好,但是时栖舍不得,硬要抱着。

    他抱着花还不够,非要用另一只手挽住叔叔的胳膊,艰难地往楼道里挪。

    不远处的声控灯因为他们的脚步声,骤然亮起。

    时栖往前跑了两步,又停下,想叫叔叔的心思,在看见楼下两个熟悉的身影时,骤然消散。

    “栖?”紧随而来的宫行川发现了他的异样。

    “别过来!”时栖猛地转身,嗓音里蕴含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宫行川微微蹙眉:“时栖。”

    “别过来……”他垂下头,低声下气地恳求,“叔叔,我求求你别过来。”

    临市的雨又重新落在了宫行川的身上,寒风一吹,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涌出了寒意。

    时栖也遍体生寒,他望着面前的夫妇,干涩的嗓子发出了短促的叹息。

    他问:“你们来做什么?”

    时向国和丁欣佝偻着身子,因为不开一楼的门禁,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时栖都快认不出他们了。

    曾经,时向国还能耀武扬威地将拳头落在他身上,逼他离开宫行川。丁欣也曾举起锋利的匕首,在自己的脖子边上来回划动。

    时栖把他们当成人生路上的两座越不过去的大山,如今看来,他们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中年夫妇之一。

    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冰冷的手脚渐渐有了温度:“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清楚吗?你们别想再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丁欣闻言,脸色剧变,上前一步,像是要和时栖争吵,却被时向国硬是拉住了。

    时向国难得没有喝酒,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夹克外套,拘谨地走到时栖面前:“我们不要别的,就想要点赡养费。只要你给了钱,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来烦你。”

    完,像是怕他不信,补充道:“也绝不会再在网上发任何对你不利的视频。”

    “对我不利?”时栖失笑,“你们还觉得那段视频对我不利吗?”

    时向国自然也看见了舆论的后续发展,眼底闪过一道不甘的光芒。

    他比岑今还不甘心。

    岑今的失败在于没有彻底败竞争对手时栖,而时向国和丁欣的失败在于……他们终究让时栖回到了宫行川身边。

    他们藏起来的那个肮脏的秘密,就快要暴露在天光之下了。

    但是时向国冷静地思考了一番,觉得时栖从性格懦弱,如果他们主动示弱,感情牌,不定一家人还能坐下来好好话。

    如果能和一个前途无量的明星维持关系,未来的钱只会多,不会少。

    时向国的算盘得噼里啪啦响,却不知道时栖已经不是以前的时栖了。

    “时栖,你看,你现在已经结了婚,我和你妈妈就算再不想你和宫行川在一起,也没有办法了,不是吗?”时向国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拽着丁欣的手腕。

    丁欣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到时栖身边,对他拳脚踢。

    “咱们还是一家人,你还是我们的孩子。”时向国越,越是觉得自己得有理,“我们把你从养到大,有多不容易,你不会忘了吧?”

    “你妈没工作,我的腿不行,要是你不帮帮爸爸妈妈,那爸爸妈妈真的活不下去了……”

    时栖抓着玫瑰的手指尖扎进了一根刺。

    十指连心,他却察觉不到痛。

    因为时向国的话击垮了他心底最后一点点对家的期盼。

    是啊。

    时向国和丁欣没法工作,家里没钱,就逼着他去夜总会钓金主。

    钓到了,又嫌弃他脏。

    他是脏,可有人不嫌弃。

    时栖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让初春凛冽的风洗涤胸膛,然后狠狠地将代表幸福的玫瑰花全部砸在了时向国的脸上。

    暗红色的花瓣轰然散落,在昏暗的灯光下,下了一场暗带芬芳的雨。

    时栖含泪笑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这是丁欣曾经对他过的话。

    一字不差,一字不少,时栖把心里的恨原原本本地还给了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