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山居
方扶南一怔之下,放开了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不是沈青青。”
她不可能是那个寄人篱下、步步心的女孩子,她可以精明算计,可以察言观色,但绝不会像这样,带着天生的逼人气焰,面前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不是沈青青,却是谁?”沈青青回过神,淡然地用袖口遮一下脸,笑道,“我就是沈青青,方大人不信的话,自可以去问问抚养我长大的老太君,这里头可有假?人的性子是会变的,方大人,或许你也听,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但是若有了那种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经历,改了原本的性情,也不稀奇罢?”
方扶南沉默,他又有什么证据她不是呢?就凭方才她反常的表现?
“方才一时情急,子裁向菱娘子道歉。”方扶南低头致歉,仍不忘企图从她口中套出几句实情,“不过,菱娘子手中,确实有着证据吗?”
沈青青抬眼看向他。
“十年前的那桩事情。”方扶南补充道。
那位殿下的名号,不知为何在官场总是秘而不宣,只除了情急之时,他也保留了这样的习惯。
“方大人,您对桐庐公主就这么感兴趣?”沈青青失笑,闭起眼回想一下昨夜的梦境。
荒芜的大漠,红彤彤的酸刺柳的果实,带着年幼女儿的母亲,还有飞扬的沙砾在玉镯上的细碎声响……如果真要什么证据的话,是了,那半环缺损的玉镯,不是正拿在女孩的手中么?
“我只是对真相感兴趣罢了。”方扶南摇头,又觉这样不好,续上半句,“何况没有长公主殿下,何来如今的太平盛世,查清她当年究竟因何而殁,也算是给后人一个交代。”
“哦,这样。”沈青青点点头,“我隐约记得是有的,但是现下还没有找到,毕竟时间有些长久了……”而且,面前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交付那唯一的物证呢?
“好,如果找到的话,请菱娘子尽快来宪司寻我。”虽然她的话里有着诸多的不确定,但方扶南已是大受鼓舞,正想细细询问,抬眼见一个青年人向着河岸跑来,只得转开话题,“宪司还有他事需要处理,菱娘子,记得那柄扇子,但凡我还在宪司,你随时都可以见到我。”
沈青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跑过来的人,是陆庭。
“我知道了,也请方大人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话间,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真有意思,竟会有人比她自己还着急。
“菱娘,你在这里!”陆庭急匆匆地跑过来,满头是汗。
“那个人……是提刑司的方大人吧?”他看看沿着河堤走远的身影,眼中藏着些许抵触,“提刑司那种地方,一天到晚跟凶手和死人交道,不吉利得很,菱娘还是离那个方大人远一些为好。”
“我知道。”沈青青淡淡一笑,她从前也不喜欢提刑司,但现在却有些为他们执着于真相的性情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
陆庭眼神黯了一下,强笑道:“好,我吩咐车夫送你回去,我还有些事情,不能亲自送你,失礼了。”
“没事的,十一郎去吧。”沈青青温和一笑,踏上了马车,还不忘掀开帘子,向陆庭挥了挥手,“我会尽快把花苗送到府上。”
马车轧过起伏的青石板路,伴着轱辘轱辘的声响渐渐消失在丛丛垂柳之后,陆庭一直站到再也看不见车影了,才慢吞吞地走回陆府。
从窗里刚能望见天平山,沈青青抬手轻轻敲了敲车壁:“就停在这里吧。”
“可是……”车夫为难道,“十一郎君的意思是,将您一直送回村中,见着您平安下车,的才能回去……”
“我和村里的娘子们约好了,在天平山脚下采些桑叶回去喂蚕。”沈青青慢悠悠地下车,臂弯里挽着一个竹篾编成的篮子,“你回去叫十一郎不用担心,我在这儿也住了有十来天,不会认错了路。”
车夫挠了挠头,终是拗不过她:“这样也好,菱娘子一个人到底心些,咱们十一郎君可着紧娘子呢。”
沈青青笑笑,看着车夫驾车走远,这才整理了一下头发,径自走进忠烈庙近旁大片的银杏林,先捡了半篮子银杏果,慢慢往山的背阴面踱过去。
一带山脚从杏林旁斜出,转过山怀中,山后是桥流水,莎草茂盛,河岸旁广栽林木,有些叶片已经泛黄凋落,有的仍在枝头青翠。林木背后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头上堆放的尽是陈年的稻茎和麦秸,在风雨的洗涮下变为苍白颜色。西侧有几百枝木樨,如碎金一般,但那馥郁的香气似乎被这一带山坳困住了,并不曾飘出这里。
丛丛的林木背后是数楹茅屋,屋舍近旁栽的是桑、榆、梓树之类,青色的竹篱沿着土墙编织,上面爬满了各色藤萝薜荔,一直延伸到屋后的山坡下。
屋后是井,辘轳横在井口,两只木桶堆在井边,桶壁上水迹未干,显然清还用过;水井旁分畦列亩,整齐地栽种着各色时鲜花卉,有些正当时令,迎着秋霜盛放,有些则只露出幽碧的叶片,在寒风中伏贴着地面。
沈青青信步走在田埂上,屋前栽的是桃李杏梨,已过了开花时节,只少数几株枝头还挂着晚熟的青果,桑枝却是生得极好,比天平山下的鲜嫩许多,正适合喂给刚孵化不久的秋蚕。
“这位娘子。”身后传来童子稚嫩的声音。
“你就是晴僮吧,魏伯去哪儿了?”沈青青将装满银杏的篮子放下,在井旁的石墩上坐下,自来熟地揉了揉童子头上抓着的髻儿,“这是你自己扎的?可比霜官儿能干多了。”
晴僮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抬手将髻儿抚正,脸皱成一团,老气横秋地道:“师父就在后头呢,请娘子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沏茶来。”
完,忙不迭地往屋子里逃。
沈青青看着他的背影笑:“这孩子真是个属兔子的,跑得这么快,魏伯他老人家也不怕把这些花儿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