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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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青捡起长弓,自嘲地笑起来:“正是呢,明知自己气力不济的,还想学这个,真是不自量力。”

    “这倒未必。”李运抬起头,慢慢道,“我从前见过一位……娘子,虽然柔弱,这箭却练得百发百中。”

    “那不就是薛老太君吗?这把弓就是老太君赠与我的呢。”沈青青弯唇笑了笑。

    李运个哈哈,抬手告辞。

    其实他方才想到的,却是在塞上曾有一面之缘的桐庐公主。那位公主并没有他们一众军士想的那么娇惯,反而于兵法、箭术都十分通晓,不出一月便赢得了塞上所有军士,包括大将军仇秩和军师颜晗的好感。

    看着李运走远,沈青青握着冰凉的长弓,慢慢闭上眼。

    “手在箭上,箭在弦上,眼睛看着靶子。”记忆里年轻妇人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沈青青再次举起长弓,朱漆黑翎的羽箭搭上弓弦。

    “心在哪里,箭就会到哪里去。”妇人又这样道。

    心在哪里,箭就在哪里。沈青青默念道。

    哪怕看不到箭靶,她也知道的,靶子就在那里,当你用全部身心瞄准了靶心的时候,箭一定不会飞到别的地方去。

    猝然放手,长箭破空而去,弓弦铮铮回响。

    朱漆黑翎的箭挂在靶心,尾部修剪整齐的翎毛在风中晃动不休。

    沈青青舒了口气,虽然这一箭足够精彩,却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别两只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心口也紧得似要窒息。

    不过,全力以赴之下尚能如此,至少明她还能重拾从前的箭术。

    薛麟怒气冲冲地跑到金萱堂外。

    “麟郎,你又做什么?老太君才从演武场上回来,好容易歇一会。”一袭秋香色衣衫的容娘出现在金萱堂的廊下。

    “容娘,还不是那个沈青青!简直是反了天了她。”薛麟一甩袖,双手一撑,重重推开金萱堂的大门。

    薛老太君正跪坐在佛龛下,手中拈着一串金丝沉香木的算珠,闭目礼佛。

    薛麟一顿,知道自己莽撞了,正要往回退。

    薛老太君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阿青那孩子怎么了?”

    “她、她……”薛麟虽知道祖母又要包庇沈青青,了也无益,但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便走近神龛,在薛老太君身旁的蒲团上坐了,愤愤道,“老太君遣我去寻她,谁知她正在和陆家十一郎有有笑地吃早点。”

    薛麟缓口气,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道:“老太君,若是这样便也算了,那丫头还藏着提刑司方扶南的扇子,简直就是……”

    “是什么?”薛老太君睁开眼,一双很亮的眼睛,仿佛草原上的猎鹰一般。

    薛麟缩了缩脖子,不了。

    “哈哈,阿青就是这样的,你跟她生什么气?”薛老太君停下手中拨过的串珠,笑了。

    那个飞扬炽烈的女孩子,分明将宫中的仪态规矩学的极好,却每每现出目无礼法的样子来。

    也正是这样的女孩子,敢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与贵为天子的兄长抗言,意气所至,连夜单骑离京,奔赴塞上。

    当初向陆皇后求娶她,并不见她欢喜,也不见她不愿,还只道她自娇气惯了,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直到她身死塞外,圣上将记录妹子最后言行的书册送来薛府,薛老太君才知道,原来她的爱也是如此炽烈,薛家当不起。

    “老太君你也太惯着那丫头了,她究竟是什么人物?”薛麟余怒未消。

    “我见她面善,喜欢她还不成吗?”薛老太君笑着哈哈,“你别看不惯她,或许将来你喜欢还来不及呢,但只怕是她不喜欢你。”

    “吓,我才不会呢。”薛麟耸了耸肩。

    薛老太君笑笑:“行了,苦水也倒完了,也向你母亲跟前请个安去,我听闻你那姨娘又去她院子里闹了事,将她气得歪在榻上休息呢。”

    “姨娘真是。”薛麟捏着拳头起身,急匆匆地从金萱堂跑了出去。

    “大郎君还是这么莽撞,老太君也不管管。”容娘端着一杯清茶,从重重帘幕后走出来。

    薛老太君起身接过茶杯,轻轻放在佛龛前。

    茶杯是金丝楠木雕镂而成的,随着帘幔轻拂,茶杯在外间明灭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麟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薛老太君弯起唇角,笑了笑。

    薛老太君拈了一炷香,待香燃尽,忽地问道:“来,海棠苑邀请阿青去茶会了?”

    “是。”容娘点头。

    薛老太君呈上了秘密的折子,这事唯有平江的通判姜远山和海棠苑的严九知道。

    知道这件事之后,严九就向沈青青发出了茶会的邀请。

    薛老太君皱起了眉头,他们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是夜,沈青青将茶会的消息告知沈老太君,沈老太君只是,随她自己高兴便是。

    第二日,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的薛老太君遣人送来了一套销金的深青散花裙、一套青金石头面和一双孔雀线织成的绣鞋,并约定下来待到赏茶会那一日,亦由薛家派人前来接送。

    沈青青一概欣然应允,只是婉拒了薛老太君令她搬出白云村,住到薛家庄子上的提议。

    十月十五,下元节当日,沈青青早早起身,难得拂开了扔在案头的铜镜。

    镜中模糊映出少女的容貌,一双本就幽深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神秘莫测。

    沈青青敷上薄粉,抿上口脂,描好黛眉,严妆之下,原本隐去的华贵显露无疑。

    抬起手,薛老太君戴在她腕上的玉镯顺着手臂滑落下去,叮叮作响。耳边好像还能够听到那一夜,漫天烽火中,飞扬的砂砾在镯子上的声音。

    “……真像啊。”沈青青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颊,镜子里的面容与自己太像了,是原本就像,还是……?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刚醒来时是大病一场,人痩得脱了形,面色灰败比死人还难看几分,自然也无暇去想这沈青青的面貌是否与自己相同。日复一日过下来,她已经记不清过去的模样,只觉得这张脸与自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是令人惊骇。

    门外传来车马声,沈青青笼了广袖,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