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行茶令
沈青青面无表情看着方扶南摆弄着价值连城的茶盏,心道他怎地和薛麟一样玩心未泯:“先用瓶煎水,接着调膏。所谓‘调膏’,乃是视茶盏大,挑上一些茶粉放入茶盏,再注入沸水,调和茶末如浓膏油,记得需以粘稠为度。”
方扶南正要舀起茶粉放进盏中,沈青青又道:“调膏之前,先要‘温盏’。”
“住,‘温盏’我知道。”方扶南耸了耸肩,温盏就是将茶盏在热水中过一过,染上温度。
沈青青双手叠放在膝头,正襟危坐,一边细细分:“‘温盏’和‘调膏’之后,将沸水注入茶盏内,这唤作‘点茶’;点茶时用茶筅旋转击、拂动茶盏中的茶汤,就会泛起汤花,这叫做‘击拂’;若汤花匀细,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就叫做‘咬盏’;如果汤花不慎散了,汤与盏相接的地方露出‘水痕’,便是负。”
“真是繁冗,难为你记的一清二楚。”方扶南摇了摇头,虽然口中吐槽着斗茶简直繁冗之至,但手下动作一丝也没有错,看起来竟比那边柯沅枫还熟练几分。
看热闹的人已是看得呆了。
右首一男一女素雅干净,行云流水,就像空谷幽兰一般,看得人心旷神怡;左首这一对却浓郁得仿佛色彩最艳丽的瓷器,张扬至极反而趋向于寂静无声,竟然有人看出了几分禅意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道究竟该支持哪一边。
沈云心和柯沅枫较快地完成了第一轮的茶品,严九爷一身状元红的长袍,走下来捋须观看,不时点头。
贡茶沈家的茶叶一向是好的,但沈家对于名声尤为在意,之前从来只送各色新茶来供人品尝,却从不上场斗茶。
今次既然决定上场,想必已经做好了拔得头筹的准备。
不过……严九爷又捋了捋胡须,目光往左首飘去。
方扶南一边拿着茶筅点茶,一边还和沈青青笑,无奈沈青青面目肃然,显见的并不想搭理他。
严九爷不禁摇了摇头,这位青娘子他早就识得,知道她绝非一介常人,自然不必去;便是那个提刑司的方扶南,看起来少年心性,风趣幽默,有时候还露出点玩世不恭的样子来,但一言一行细细想去竟是深不可测。
这边沈云心和柯沅枫虽然准备充分,可对上那一对,难免就有些吃亏了。
柯沅枫已将五盏茶全都完成。
沈家所用的茶盏是建窑盏,一色黑紫,杯沿泛着幽深莫测的光芒。
以沈家的财力,参加如此盛大的茶会,自然不吝钱财。严九爷透过茶沫看去,这五个茶盏俱是建盏中最为人称道的兔毫盏,束口、深腹、卷足,都是同样的形制。盏底花纹如同异域舞娘的眼眸,银光闪亮,华彩迷人。
“兔褐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新汤。”严九爷看着茶汤,捋须点头。
看完沈云心这边,方扶南也终于在茶盏乱磕的叮咚声中结束了点茶,一连五盏茶在案上一字排开,用的俱是木叶天目盏,与沈云心那边的一色兔毫盏不相上下。
茶汤颜色鲜白,咬痕不散,倒也是极为优异的一盏茶。
严九爷暗暗诧异,又觉了然,诧异的是方扶南方才一边听着沈青青指导一边煮茶,在旁人眼里看来,仿佛是现学现卖,能做到这样简直堪称完美;了然的是,他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年轻人十有八九是暗中藏拙。
不过……他一低头,便看见方扶南正冲着沈青青眨眼,不由皱了皱眉。
沈青青这丫头的身份……唉,真是,方扶南若是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只怕不敢同她如此玩闹。
那可是,据早已死去了的桐庐公主!
不过这丫头似乎也没生气,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严九爷缓和了一下心情,面对眼巴巴看着他的人群喜怒不形于色,以十足的中气道:“第一轮斗茶品结束,第二轮斗茶令。”
方才一共五盏茶,因此茶令也各五句。
茶令可以自创,也可引用前人诗词佳句,可带“茶”字也可不带,只需与茶有关即可,但若是先的人带了,后的也须得带上“茶”字。
柯沅枫站起来作了一揖,先:“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
罢拿起第一盏茶,抿了一口。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方扶南淡淡道。
第一对,两人俱是的茶汤上茶沫的模样,听来俱没有出彩的地方。
众人便有些兴致缺缺,原本还以为能够一睹十二岁进士及第是怎样的惊才绝艳,不想也不过如此,先手不带“茶”字,他竟也不带,一时之间竟有几人生出伤仲永的意思来。
柯沅枫定了定神,虽然不知道这位方大人是当真不擅长斗茶,还是有意让着自己,他都不愿掉以轻心,让人看轻了去,叠起十二分精神,抬高声音念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老怯麦秋犹拥褐,病逢谷雨喜分茶。”柯沅枫到分茶,方扶南便也对了一句分茶的,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对待茶令,是不是待柯沅枫完,他脑子里冒出哪一句就哪一句的那种?
沈青青仍然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对于方扶南的举动毫无表示,仿佛并不曾看见。
薛骢和薛麟也挤在人群看热闹,听得方扶南吟的那些,鼓起腮帮子:“大哥,你看,那位方大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嫂子方才都了,她不嫌弃你的,谁让你害羞,这下倒好,被别的男人献了殷勤,你可怎么把她抢回来?!”
“我跟你过多少次了!”薛麟又羞又恼,“她不是你嫂子!还有,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献殷勤的?!”
薛骢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就凭她像极了塞外瑶花祠里桐庐公主的塑像,就该好好献一番殷勤啊。”
“你什么……?”薛麟一怔,想起那日薛老太君从昏迷中醒来,拉着沈青青的手便唤她“阿青”,听闻桐庐公主的闺名便是一个“青”字,一时唬得有些恍惚,“你怎知道她像那塑像,我看同虎丘山的塑像就不怎么像。”
“你忘了啊,我那一年跟着爹往塞外祭我娘亲去,就去塞上的瑶花祠祭拜过。”薛骢耸了耸肩,横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在阳光下泛起琥珀般的色泽。
“谁叫你不一块儿去的?我都看见了哦,那塑像也是一身青衣裳,和嫂子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薛骢笑嘻嘻地道,“还有,据这塑像,是神机军师颜晗亲手塑的泥胎,亲手描的丹青,你像不像桐庐公主?那肯定是全国各路最像的一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