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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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萱堂。

    薛老太君正襟坐在太师椅内,倚着一个秋香色美人靠,闭目转着手中的菩提子。

    大门被缓缓推开,一线余晖曲折地映进屋内。

    “母亲寻我?”来人一身常服,头顶的发丝有几根染了霜。

    “麟郎今日去寻阿青了。”薛老太君仍旧闭着眼,慢悠悠地道。

    “孩儿知道。”薛跃垂下头。

    他早已知道他曾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回来了,但如今他成家立业,归还兵权,早断了从前那份心。只在听闻桐庐公主竟能在失踪十年后平安归来时,心中暗暗念一句佛,道一声苍天有眼。

    “你可知阿青什么?”薛老太君干瘦的唇角弯起来,手指拨过计数的香珠,蓦地睁开眼,眸中光芒一闪,“她呀,麟郎很像你。”

    薛跃愣了。

    这句话有太多太多人过,但对于曾经的桐庐公主,出的这句话分量可和其他人不同。

    薛老太君又道:“我看缞儿这些年越闹越胡,任他如此,薛家早晚得败落。”

    薛跃是长子,薛缞是幼子,而且薛缞还是遗腹子。

    生于父丧之期内,生来便需戴孝,因此取名为缞。

    薛缞生于太平安乐之时,又是薛府声势浩大之时,薛老太君觉得他没了父亲可怜,平日也不去苛责他,不想就养成了他一副纨绔习气。

    结交了一帮酒友,整日在府中聚饮,昏颠倒。

    “缞儿这样不行的。”薛老太君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她常这样的话,但终究也没有责骂或是惩罚过薛缞。

    薛跃垂首不话。

    “我看还是麟郎好一些,虽没有一个成器的姨娘,但这些年璀娘将他教养得很好,是我薛家儿郎的模样。”薛老太君一口气了许多。

    薛跃不过唯唯地点头:“麟郎只是脾气还急了些。”

    “年轻人啊,总是这样的,你年轻的时候也没比他好去哪儿。”薛老太君抬起手,叠在膝头,笑了笑,“不然阿青怎么你们相像呢?”

    “啊,也是。”薛跃点点头。

    “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薛老太君忽然站起身,向着佛龛下躬身一拜,“将来这爵便由麟郎袭。”

    “啊?”薛跃怔了怔。

    薛家军功赫赫,自然是要封侯的。

    只是当初薛老太君不要爵位,只求迎娶桐庐公主。薛跃既要当帝家的驸马,赐爵便延到薛缞身上。薛老太君又,薛缞年幼不堪当爵,这事便搁置了。

    后来桐庐公主身死,过得三年孝期,圣上再次想起薛家的爵位来。然薛老太君却借此机会交归了兵权,长子忧思成疾,不堪担当重任,也不堪为爵,只求个闲散文职,修身养性,也好为死去的公主积积来世的福分。

    圣上倒是颇为感动,便薛家的爵位寄下了,待薛缞年长,或是薛跃另有子孙时,再行封赏。

    这一等就又是七年。

    薛麟的生母出身不好,因此满府里都觉得,这爵位将来终会落到薛缞头上。

    “我看麟郎就很好。”薛老太君看了看长子。

    自从出了那场变故,本就讷讷的薛跃更不喜话了。

    闲暇的时候他便勤练武艺,一日也不肯落下。薛老太君看在眼里,知道他这是恨。恨不能重回沙场,再一次大破北羌,为死去的桐庐公主复仇。

    可谁知,那女孩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你觉得呢?”薛老太君又问。

    “一切皆听母亲的。”薛跃答道。

    “好。”薛老太君点头。

    事情就这样一锤定音,薛麟还被蒙在鼓里。

    容娘穿过重重帘幔走进金萱堂,干干的声音回禀道:“老太君,宪司的秦大人来了,有事拜访您。”

    宪司,就是提刑司,司刑狱,掌教化,安秩序,劝农桑。

    无事不登三宝殿,提刑司来人,还能有好事?

    薛跃皱起了眉,旋即又舒展开,不去想那些事。

    准是一贯胡闹的弟弟薛缞惹上了事,若不然就是鲁莽的养女薛骢与谁家娘子郎君起了争执,惊动了宪司。

    “请秦大人进来吧。”薛老太君声音和煦,向薛跃道,“你便下去也无妨。”

    薛府仍是薛老太君当家。

    薛跃躬身行了礼,步退下。

    秦玄海一身朱红官服,急匆匆地走进金萱堂。

    “老太君。”秦玄海面带笑容,向薛老太君拱了拱手。

    “秦大人请坐。”薛老太君指了指左首的位子,在椅上欠身道,“老身年纪大了,这身子不灵便,还请秦大人恕老身礼数不周。”

    “不敢,不敢。”秦玄海坐下来。

    容娘上来看茶。

    秦玄海急忙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道:“哎呀,怎敢劳容副将军亲手奉茶。”

    容娘曾是巾帼军中副将。

    “大人客气了,都是过去的事情,还它做什么?”容娘淡淡一笑,抱着茶盘又下去了。

    秦玄海坐定,但目光总不知往哪儿放,一会儿看看幽深的佛龛,一会儿又看看四周随着清风飘动的纱幔。

    薛老太君扶了扶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往周围一扫,问道:“秦大人在寻什么?我这金萱堂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哦,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秦玄海暗暗捏把汗,都薛老太君明察秋毫,果然即便年老,这气度依然不减啊。

    看来还得认真对待,便挺腰正坐,问道:“老太君,不知十月初七那日,苏州通判姜远山姜大人可来过府上?”

    “姜大人?”薛老太君惊讶,“姜大人倒是来过的,听他十月中旬便要回京述职,那日来,是与我辞行。”

    各州府的通判,掌管着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可以直接向圣上奏报州郡内的包括州郡官、县官在内的一切官员的情况,根本就是圣上安插在各州的耳目,不少人还同御史台沆瀣一气,连知州和刺史都忌惮他们几分。

    姜远山虽为人忠厚,不会故意去挑知州大人和下属官员的刺儿,但也没道理反过来巴结薛府,回京一趟还特特来辞行吧?

    秦玄海顿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道:“那老太君可知道,姜大人自从那日之后,便音信全无?”

    “音信全无?”薛老太君握着串珠的手微微一紧。

    秦玄海将薛老太君那一丝看在眼中,眼里漫起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来:“老太君,本官遣衙役们在平江搜寻了多日,不少百姓都他们在十月初七那日瞧见了姜大人进了薛府,但没再瞧见他出去。”

    薛老太君不作声,闭目转动着手中的菩提珠。

    姜远山是来过,但他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换装走了偏门,这里的缘由她可不能。

    “老太君能给我一个解释吗?”秦玄海搓了搓手,皱起眉头,“毕竟从现在的人证看来,姜大人最后是在府上失踪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薛老太君睁开眼,眼中情绪并不分明,“大人不放心,也可在府中各处走走看看,只是绝不会有姜大人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