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薄荷膏
“唉,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猴急呢?”燕娘擦一把汗,急忙唤丫头,“快去拿帕子湿了来。”
霜官儿一头撞进沈青青怀里抽噎,沈青青扯了扯他的脸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馋鬼,才端上来的鸡汤是喝不得的,你看那上面澄黄澄黄的一层,尽是油。热气被这一层油闷着,透不出来,你看着不觉得烫,喝一口可就能烫起一串泡来。”
“我的霜官儿怪可怜的。”沈老太君丢开碗筷,凑近头来,“来,给老太君瞧瞧。”
霜官儿皱了皱鼻子,拿开捂着嘴角的手。他喝汤时手抖了一下,因此热汤只烫在了唇边,烫起四五个的水泡来,周围一片红。
燕娘包着两块冰进来:“可巧我昨儿四处瞧瞧,见那后院子里有个冰窖,进去翻了翻,到还有几块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冰。”
“真是活该。”沈青青接过冰,替霜官儿捂着冷敷,“这回可该长记性了,看你往后还贪嘴不?”
霜官儿委屈巴巴地眨巴眼,闷闷道:“姊姊,我再不敢了。”
翠芽和林月娥对看一眼,心中暗暗痛快。
霜官儿烫到了嘴,被沈老太君勒令只能吃清淡的,眼看着满满一桌子都是爱吃的,却一样吃不到嘴里,心中别提都郁闷了。偏吃过饭,沈青青还叫住了他,霜官儿整个人就像霜过的茄子一般无精采,耷拉着步子跟着沈青青走进院子一角的厨房。
“霜官儿。”沈青青往锅里舀了一瓢水,生起火,垂眸看看正低着头的霜官儿,缓缓道,“你认完字后,我再没逼你学什么四书,只看你自己爱看什么便是……霜官儿,姊姊不要你做什么学究,求什么高官厚禄,可要你做一个无愧的人。”
霜官儿把头压得更低,吸了吸鼻子。
“我从前同你,这世上,做人最要紧的三件事是什么?”沈青青低头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姊姊,做人要善良、慎独、敬畏。”霜官儿抬起头,“所谓善良,不能以他人所悲为乐,不能因一己之私肆意践踏攀折草木,既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所谓慎独,纵孤身一人,亦恪守道义,一如人前;所谓敬畏,敬天地鬼神,敬长辈父母,敬所不知者,不可妄议。”
“我只要你做到这三点。其他事,你便是在这平江横着走,也定不是你的错处。”沈青青点了点头,“你今日哪一点没做到?”
“老太君是长辈,霜官儿不该抢在老太君前头。”霜官儿委屈地眨了眨眼,手讪讪摸摸被烫伤的嘴角,“因为霜官儿做了错事,所以被烫得该。”
沈青青面色柔和下来,摸了摸他头上的鬏,“知错能改的好孩子。”
“姊姊……”霜官儿面色一喜,“我往后再不这样了。”
“认错了也不能不罚。”沈青青一扬眉稍,“回去将《弟子规》抄上三遍,晚饭前拿来给我瞧。”
“噢。”霜官儿嘟囔一声,想想姊姊也没为难自己,点了点头,一路跑去了。
松萝从后院进来,怀里兜着大把草叶:“娘子叫我割的薄荷,我割来了,娘子看看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
“嗯,够了。”沈青青取了一个竹篮,将薄荷叶尽数倾进去,往水里涮洗了四五回,沥干了水,铺在砧板上,“我昨日来的时候就看见后面院子里长了一蓬薄荷,不想今儿就用上了。”
松萝站一旁,睁大两只眼看着沈青青连贯的动作,手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娘子,我……我帮得上什么忙吗?”
“你去问问那些花匠,昨日搬来的那株乌桕树苗在哪儿,再往燕娘那里取块黄蜡来。”沈青青一边,一边抄起一柄刀,细细切起薄荷叶子。
松萝见她运刀极快,吓出一身冷汗,一边答应着往外走,一边劝道:“娘子仔细点,莫切着手了,往日娘子对这些拈刀拿棍的事情最不擅长了,还是心点才好。”
沈青青揭开另一口锅,将切好的碎薄荷叶倒进去,又倒进一层菜油,拿柄扇子倚在一旁远远看灶膛里火苗跳跃。
松萝转了一圈儿又进来时,屋里已弥漫着浓郁的薄荷清香。
沈青青正用一个漏勺捞出渣滓,沥出墨绿色的薄荷油。
“花匠大哥们,娘子吩咐他们不要乱动花木,因此那乌桕树仍在院角放着。”松萝依照沈青青的吩咐,将一个扁扁的铜盘架在另一锅烧开的水里,把取来的黄蜡放进去化开,不由好奇,“娘子这是做什么呢?”
“霜官儿烫着了嘴角,日子也快入冬了,入冬后孩子贪暖和,难保不暖过了头上火,总要擦点薄荷膏才好。现在这天气,薄荷膏也落了市,先前又没买好一点,这会儿倒是自己做更便当。”沈青青拿着巧的长柄铜勺,将薄荷油一勺一勺加到融化的黄蜡里,慢条斯理地搅匀。
绿色的油膏在黄色的蜡液里拖着长长的尾迹,旋成好几圈漂亮的漩涡,沈青青拿着勺柄又一划,在黄蜡里画出一朵荷花,随即又消失不见。
松萝看着沈青青眨眨眼,不得不,娘子的确不像原来那个娘子了。
起原来的娘子,行事也是不卑不亢的,但没有现在的娘子骨子里透出来的这种勇敢——她好像什么都不怕,好像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可以顺利解决。
“怎么了?”沈青青侧过头看着松萝痴痴的模样笑了笑,将混均匀的薄荷膏倒进瓷盒里,倒了满满三盒,在凉丝丝的井水里一冰,“好了,大功告成。”
“我觉得……娘子现在这样也很好。”松萝点点头,捏紧拳头,“不管娘子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跟着娘子,为银针姊姊照顾好娘子。”
“你把这个给霜官儿送去,余下的交给老太君收好。”沈青青汲了半壶水,“我去给霜官儿把那株树苗种了,免得他时时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