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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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道路蜿蜒,掩映在草木深处。

    许久无人踏足的回廊传来错杂的脚步声,不多时,两道人影转过回廊。

    “这个园子,你很久没回来过了吧?”徐隽拨开丛生的檵木,找出一条卵石漫的径,一直通向门户紧闭的宫殿前。

    “十年了。”沈青青信步穿过石径,在阶下驻足,抬头望着挂在檐下花格上空荡荡的笼子,“不过,与从前很像。”

    徐隽上前推开门,门内端正地摆放着一双木屐,上面的系带颜色淡褪,但没有一丝灰尘。

    屋内其他陈设亦如这般,或多或少有些显旧,但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窗下长案上,断裂的琴被半块绸布覆盖。

    徐隽在屋内环顾一遍,笑着看向沈青青,“这里真有那么重要的东西,需要我特意告假陪你来取?”

    沈青青低头量了木屐一会儿,才提步跨过门槛。

    屋内陈设一如当日,时间似乎在这里被封存,一点都没有流逝。

    片刻后,沈青青转向徐隽,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徐隽扬眉,伸手在琴弦上一挑,扭曲的琴弦泛起尖锐的声响,“那来宫中做什么?以现在来看,你若被人撞见,恐怕会很难办。”

    “这种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沈青青移到书架前,随手取下一本旧书,侧坐在书案旁,低头翻看。

    徐隽见她神定气闲地看起书,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道:“沈青青,你进宫到底是为了……”

    一语未了,半掩的门外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

    陆薇薇的声音在其中显得尤为清亮,“这里的花比别处都精神,十七,多摘一些回去。”

    “可这里是长公主的住处……”沈云心轻声反驳了什么,后半句被其他女孩的话声吞没。

    片刻后,陆薇薇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了,繁姑姑,听大殿里放着不少表姊从前看的书,还有表姊从北都带回来的孝清皇帝的真迹,我能进去看看吗?”

    站在窗下的徐隽嘴角一抽,透过半撑开的窗格,他分明看到陆薇薇冲着里面调皮地霎了霎眼,满脸得意的神情。

    那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

    沈青青抬起头,捧起手中书册,“能劳烦王爷一件事么?”

    徐隽垂下眼,见她手中所拿,正是孝清帝的真迹,了然笑道:“你要我去将这碑帖给陆薇薇,再将她们发走?”

    “王爷聪慧。”沈青青唇边泛起一抹笑,眼中神色却凝重,没有丝毫笑意。

    徐隽携着碑帖推门而出,险些与提着裙子走上来的陆薇薇撞个满怀。

    陆薇薇一扬眉,夸张地笑道:“啊呀,平王爷怎么在这里?我听王爷今天称病告假,谁承想,跑来这里,莫不是——来这里见仙女了?”

    园中摘花的侍女们一齐抬起头,好奇地量着徐隽。

    徐隽低下头,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道:“昨日确实受凉,有些起烧,因此托薛郎君告了假。不想一觉醒来倒觉好了许多,左右无事,想起前些日子听人起,长公主这里有不少北都书册,因此来看看。”

    陆薇薇背后那有些年纪的宫女走来,沉声道:“王爷,这病最要紧的是一个‘养’字,虽觉好些,也该好好在府中休息才是。”

    “繁姑姑的是,只是我素来仰慕北都风物,好容易得了这一日空闲,实在心痒难耐。”徐隽笑着安抚繁姑,“我一会儿就回府去歇着,姑姑向来心善,可别向皇后去告状。”

    繁姑抿唇,眼角一皱,“知道了。多大的人了,别尽贪着玩。”

    见她转身走出园子,徐隽将碑帖交给陆薇薇,“陆娘子,王方才恰好寻到一本孝清帝真迹。”

    “王爷果然细心。”陆薇薇将双掌在胸前一合,从他手中接过碑帖,笑道,“恰好时间也差不多。”

    “时间……”徐隽低眉,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正要细问,陆薇薇已抱着碑帖,越过栏杆。

    “十七!还有几位姐姐,这些花吃的、戴的、插瓶的也该够了,我们先回去吧。”陆薇薇一把挽起不明所以的沈云心,拖着她往外走。

    半只脚跨出园子时,陆薇薇回过头,冲着徐隽眨一下眼。

    “你寻借口要我入宫,是为了拖延时间?”徐隽大步回到偏殿内。

    沈青青正端坐在长案前,面前铺开纸,已写了大半。

    徐隽在她身侧坐下,轻轻拈住她手中的笔杆,语气故作轻佻,“长公主如此厚意,到底为了何事?”

    沈青青搁下笔,抬起眼瞥他一眼,“时间刚刚好。我托罗大人在早朝时放出秦十八娘将醒的消息,这个时候,徐清应该已经派人去杀秦十八娘了。”

    “你……”徐隽一时语塞,她将一切算得何其精准。

    “徐清行事向来细谨,不肯轻易冒险,而你昨日又与他撕破了脸。”沈青青抿唇一笑,“你,他会不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栽到你头上呢?”

    又能让秦十八娘永远开不了口,又能给不听话的子侄泼一盆污水,徐清再作出痛心疾首、大义灭亲的模样来,要求严惩,岂不是轻轻易易就将自己摘得干净?

    沈青青轻轻一拨笔架上的笔杆,唇角一扬。

    徐清的这么好一个算盘,她怎么可能任他如意?

    “老爷子遇上你,真是活该栽跟头。”徐隽掸掸衣袖,他从前不信桐庐公主与颜晗仅凭些许计谋便轻松击溃北羌,直到近来与她相处,才心服口服,“难怪当年……”

    “我碍了他的路,所以一定要我死,对么?”沈青青低下头,将纸的四角抚平,墨迹半干,“从十年前去,确实是他赢了。”

    “不过新的棋局开始了。”徐隽就着她手中量,不由摇头,“向皇上留表一封,陈明死而复生之事?这一步走得太险。”

    沈青青移过青石砚,压住一角,随手将笔掷入笔洗,“我心中自有计较。我或许很快要回平江一次,老太君和霜官儿尚在临安,烦你看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