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松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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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隽沉默半晌,面向窗格,漫声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事,既走到这一步,我心中同样自有计较。”

    他早已算与徐清撕破脸,谨慎如他,自然也一早铺好了退路。

    “我想,你确实不会在徐清手下吃了亏。”沈青青一笑,“但总是谨慎一些才好。”

    “是么……?”徐隽侧头看向她,她神情平淡,似乎只是在着“再心一些”之类的话。

    哪怕这句话,是她曾付出了性命的代价才学会的。

    她本应该,用一种更沉痛、更语重心长的语气来才对。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沿着曲折的青石栏杆漫步,石栏内,蕙兰抽出花穗,绿色的花隐匿在盛放的鸢尾丛中。

    “我派人暗中查过当年旧事,碰巧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徐隽伸手摘下一盏鸢尾,拈在指尖细看,鸢尾皱褶的边缘将天空分割成数块。

    沈青青看向他,“什么事让平王觉得如此有趣?”

    “颜晗之父曾是北邾守边将领,与其他五人枉顾孝清帝全军撤退的谕令,死守关隘。”徐隽将鸢尾轻轻放在石栏雕刻着缠枝纹样的柱头上,“你应该知道吧?他们六人被称为玉关六将。”

    “当时我已离开北都,并未亲身听闻。”沈青青抬头看着徐隽,语气仍旧平淡,“他亦从未提起,他父亲是何人。”

    “自然不会提起。”徐隽一笑,“颜晗因此事弃而从文,你,对于孝清帝曾经的掌珠,他该作何态度?”

    沈青青望向北天,轻声道:“皇伯父是皇伯父,我是我。”

    在没有亲自认识一个人之前,任何风传、听闻、猜测都是不对的。

    “在知道这样的事实后,我一度怀疑过颜晗与你之间是否真如传言中所那般。直到今日……”徐隽忽然转过身,向着沈青青郑重一礼,“我为我过去的猜测向你赔礼。”

    这女孩子一颗赤诚的心,确实足够动很多人。哪怕是步步算计、心谨慎如他,也不禁认定她是可以托付之人。

    沈青青一怔,随即失笑,“我从不在意旁人怎么想、怎么看、怎么。”

    转过鸢尾花丛,一只扎着五色绳的铁环滚到跟前。

    沈青青刹住铁环,足尖一点,轻松将铁环挑起,挽在手腕上,轻轻转了几圈。

    两个孩子远远跑近,齐齐仰起脸量沈青青,大眼疑惑。

    片刻后,他们又将脸转向徐隽,“平王哥哥,这个好看的姐姐是谁呀?”

    徐隽一笑,并不答。

    年长些的男孩踌躇片刻,伸手轻扯沈青青衣袖,“可以把这个铁环还给妹妹吗?我拿我最喜欢的松子糕和你换,好不好?”

    沈青青眉眼一弯,在他面前蹲下,两根手指拈住一根丝带,将铁环在地上转动起来,五色的丝带在空中翩飞,笑道:“这回可要拿好了。”

    躲在后面的女童拍手笑道:“好厉害,比繁姑姑和其他姐姐们转得都好看!哥哥,我们快去叫他们来看!”

    男孩子被女童拉扯着衣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眨了眨眼,问道:“那个……你是谁?为什么从前没有见过你呢?”

    沈青青上前几步,轻轻一拍男孩发顶,抿唇一笑,“是姑姑。”

    “姑姑……?”男孩一路走,一路轻声念叨。

    宫中的姑姑太多了,譬如从照顾他穿衣吃饭的姑姑,教导他礼仪的姑姑,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这个姑姑为什么和其他人不同呢?那么好看,那么温柔,那么……眼中神色带着那么多欲还休的意味。

    好像很怀念呢。

    前往宫门的一段路,走得寂静无声。

    “怎么了?”已经能望到宫门了,徐隽忍不住问道,“从方才起,就一句话也不,还用那种眼神看着那孩子……”

    很怀念,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怜悯?

    沈青青抬起头,一扫愁颜,笑道:“只是在想,今日回去要做松子糕呢。”

    徐隽脚步一顿,轻声重复,“松子糕?”

    颜晗已等在宫门外,沈青青一笑,快步穿过高大的宫门。

    “仅此而已……吗?”徐隽摇了摇头,望着宫门缓缓关闭,转身离开。

    在徐清之事告一段落之前,他都会留在宫禁内,一来以便摘清自己,二来他还需留意徐停云。

    十余年来,他始终不能明白,徐停云与徐清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那女人似乎与整个世间隔了一层纱,飘飘渺渺的,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似乎她仅是一个漂亮又守礼的空壳,并未拥有一颗鲜活、跳动着的内心。

    灰马停在宫门前,在地面上摩挲着前蹄,高兴地个响鼻,侧头去碰沈青青。

    沈青青挽起缰绳,“秦十八娘那边怎样?”

    “徐清还没有动作,或许要等夜晚行事。”颜晗翻身上马,向沈青青伸出手,“方扶南从昨夜就守在那里,不至有失。罗大人那边的事都很顺利,薛家军旧部亦在城中各处戒备徐清的行动。”

    “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呢。”沈青青摊开手,掌心内静静卧着一枚崭新的云令,“徐七娘回了平江,召集起她所能找到的人,供我们调遣,海棠苑那里也有几个帮手。”

    “用不了这许多人,别看我布的局。”颜晗一攥缰绳,轻轻环上她腰间,“上回,还是在驰出折柳坡时,你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羌王。”

    十年时间,千里之远,想不到今生还能共乘一骑,再一同谋划一场棋局。

    沈青青覆上他的手,轻声道:“后来我确实杀了羌王,但只还他一箭,实在太便宜他了。”

    “世间事,见好即收,你意气太盛,终究不是好事。”颜晗摇头,低头轻咬她耳廓,“阿桐,有什么事与我,不必如此要强。”

    沈青青摇了摇头,她的骄傲和担当,岂是一句简单的“意气太盛”能够概括?是好也罢,坏也罢,能够达成所愿就够了。

    不过,如今的话……应当可以去追逐她自己了吧?

    灰马在街道上疾驰而去,带起一阵淡薄的尘埃,在暮色中踏着金红的余晖离开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