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野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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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徐七娘带着两三随从回到海棠苑。

    “苏夫人来了,咱们九爷在东边花园那里。”平四一团和气,半点不怵徐七娘脸上严肃到有些凶恶的神情。

    “知道了。”徐七娘个手势,随从各自散开。

    海棠苑第一进作为待客、谈生意的地方;第二进设计精巧,一个半露天的花厅连缀四个园子,以四时取景,一年两次的茶会便在这里举行;第三进则是培育名贵花卉的苗圃,常人连进去看一眼都难。

    平四口中东边的花园,便是以春季为主题造景的花园。

    青瓦交覆,架起一弯月洞门,山玉兰团团的阴影越过矮墙,在墙面上轻轻摇晃。

    徐七娘初来海棠苑时,便听平四唠叨过这几座园子的妙处。

    这处名为“望春园”,园中所植多是山玉兰、望春花一类,一眼望去森森郁郁,经冬不凋,仿若春景常驻。

    跨过爬绕着青藤的一溜水磨砖,徐七娘远远听到煮茶的声音。

    绿荫浓郁的园内设有屋,做成土墙茅舍模样,几道稀疏的草帘平添清凉;正对着屋舍的是一湾浅池,蓄半池清水,养几尾窜条鱼,池上架着毛竹搭成的水榭,四角攀满茑萝与牵牛柔软的藤蔓。

    水榭内炉煮着茶,严九爷和颜晗隔着长案交谈着什么,沈青青侧身坐在水边,正与一个水绿色衣衫的女子去看水中游鱼。

    徐七娘向水榭走去,栈桥吱嘎作响,惊扰了水中的鱼。

    绿衣女子抬起头,既惊且喜,“娘!”

    “是阿晴,你怎到这里来了?”徐七娘离开平江数月,动身时也未与苏晴告别,乍然一见女儿心中也一阵喜悦,将脸上严肃冰冷的神情冲淡几分。

    “我……”苏晴一咬唇,低下头去,眼圈红起来。

    徐七娘走进水榭,碍于苏晴也在,改口问道:“严九爷,还有颜大人和青娘子,秦宅发生了什么事?”

    她猜不透,苏晴自温柔和顺,从不与人相争,就算嫁入陆府,定也事事置身其外。

    和徐家相关的那些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该与她扯上丝毫。

    沈青青将手中喂鱼的面团放在栏杆的刻花中,起身正视徐七娘,“苏夫人当初许婚,真的就没有想过会有今日之事吗?晴姊从来和顺听话,夫人叮嘱过什么,就算她不喜欢、不擅长,也会尽力去做好。”

    “娘……”苏晴双手掩面,摇了摇头,“您错怪十一郎了。”

    徐七娘神情一滞,确实,她曾无意中发现陆庭前往天平山中探寻徐家坟旧址,便留了心眼,得知他时常联系的几人,与徐家关系匪浅。

    为苏晴匆匆定亲,确有私心在内,她也确实叮嘱过苏晴暗中翻看陆庭往来书信,若有来客,也要心潜听内容。

    一名医师起草帘,带着手提药箱的童向水榭走来。

    严九问道:“林大夫,那孩子情况如何?”

    医师抬手捻了捻撇胡髭,“伤势尚可,情况也平稳下来,年轻人嘛,身体好得很,休养半年,好生将息,不会留下病根的。”

    “有劳了。”严九抬手作了一礼,“我差平四送您回去。”

    “九爷客气了。”医师哈哈一笑,眼睛一转,“对了,那年轻人现下醒了,请几位进去一趟,他有几句话要。”

    苏晴怔一下,往后瑟缩,“是关于……瑶花祠案情的,我就不去了。”

    “案情总有一日要公开,现下听几句也没什么。”沈青青挽起苏晴手臂,拉着她从草帘一旁闪进屋内。

    颜晗也跟了进去。

    徐七娘定一定神,“严九爷,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七娘子所做相比,倒不算大事。”严九无奈摇头,“你去天平山时,那里有个‘黄雀’奉了命令去秦府夺取几件重要物证,陆郎君按照约定该在秦府外接应掩护他,但陆郎君反过来阻碍,因此被那‘黄雀’刺伤——大致便是如此。”

    “或许我确实想错了。”徐七娘疲惫一笑,“我这样做,一心想查清当年徐家军遇害始末,越走越远,牵扯出无数旧事,却忘了考虑晴儿的感受……”

    徐七娘抬头看着严九,“严九爷,你我这母亲是不是做得太也差劲?”

    严九爷再次摇头,“后辈的事情,本就是要交给他们自己解决的。好了,我们进去,也听听陆郎君是怎么讲的。”

    陆庭斜斜倚着一个软靠,面上缺少血色,因肺部被刺伤,不时有些呛咳。

    苏晴躲在厚帘背后,不肯出去。

    “给两位添麻烦了。”陆庭慢慢摇了摇头,低声道,“颜大人,还有……长公主殿下,我真的很抱歉。”

    在被委托前去秦宅之前,他执意要求徐家那边的人明沈青青为何让他们如此顾忌,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不。”沈青青取出云令,上面的血迹已经抹去,但刻痕内暗红的颜色已经洗不掉了,“用这种虚假的东西,让你舍命相护,是我该感到抱歉才对。”

    她和秦老太爷为保护证据安全做了万全准备。

    可是,自以为将一切都握在手中的她,并没有料到陆庭会有预谋来帮助她、保护她。

    “菱娘。”陆庭轻轻碰了一下她叠放起来的双手,无力地笑起来,“你曾问我,有没有哪个时候,像庄户孩子吃到了一颗熟透的野葡萄那样开心过……”

    “是有的。”他轻声着,像不忍碎一个梦境一样,“就在我握住云令的那个时候——我自以为自己抓住了你们找了这么久的证据,我自以为……帮你做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可惜不是,这样的喜悦在看清云令时化为乌有。

    原来是……虚幻的葡萄,虚幻的快乐,就像站在面前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沈家表姑娘,成为了虚幻的、他再也触及不到的长公主。

    沈青青放下云令,紧握在掌心中,“十一郎……”

    “好吧,菱娘,别。”陆庭笑着制止她,“我知道,你从不介意予人恩惠,可见你一定不喜欢欠人人情。但我这个人情,你便受着吧,这样……”

    他忍着胸口钝痛,深深吐出口气,下了决心,“我也好放下过去的事,去好好待阿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