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全花了整整两刻钟才翻过墙，一身锦绣衣衫弄得满是泥土，被汗水湿了大半。

    杂耍团的孩子接二连三跳下墙头，将绳梯一卷，塞进马车。

    沈老太君和翠芽都在大车上，沈双全顾不得掸去身上灰尘，纳头便拜，“孙儿不肖，累老太君……”

    沈老太君一把搀住，“且不这些，这街口也有人把守，出去不易，让孩子们给你装扮起来，我们赶紧回众安瓦。”

    刘家班的伶人一哄而上，早铺开油彩，给沈双全抹个大花脸，披上一件古怪的外衣。

    杂耍团的孩子也各自抹上脸，换上五彩斑斓的衣裳，将杂耍用的道具披挂一全。

    沈双全被簇拥在其中，乍一眼看去，也不过是个大孩子一般。

    “好嘞，咱们走。”刘全扯着缰绳，将马车掉过头。

    “霜官儿和金哥儿那两孩子……”沈双全顿觉心头一跳，他们这么走了，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有俞大哥和宋娘子在另一头等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可机灵了。”翠芽紧攥着手里的丝帕，将经纬都扯歪了，这话更像来给自己气的。

    车马绕过北墙，四五个赤膊的泥瓦匠正在平王的府邸外抹墙。

    一旁砖垛上坐一个监工模样的人，一双眼露出精明的光。

    见有车马过来，监工拍拍膝盖，站到路中央。

    刘全翻身跳下车辕，在路旁作了一揖，“哈哈，咱们是方才那戏班，扰了这里做活，好生抱歉。”

    监工拿眼一睨，“不是半个时辰多前才过去？”

    “是我们杂耍团里一个孩子粗心大意，少带了一件紧要物事，表演耽搁下来，便让旁人先上了，这会儿要赶回去取。”刘全又点头哈腰作了一揖，“请您行个方便。”

    监工抽了抽嘴角，一双眼在大车上乱转，流露出怀疑，一个老的，一个美妇，一个赶车的班主，一个丫鬟，还有几个穿彩衣，抹花脸的，多半都是些扮丑角儿、耍杂技的。

    想必没什么古怪，但这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这时节。

    上头三番五次过留意看守，既不可放走了沈家宅子里的人，也不可叫过路人看出古怪，可真愁人。

    “哼，你速速回去取来便是，我这里排场铺开，也不容易。”

    “这个，也不怕您笑话，我们今儿要表演的活儿叫走火盆，那火盆大得很，没这车儿运不过来。”刘全哈哈一笑，自个儿将话完，“若这么大的物件，原也不该忘了，可不是今日忙昏了头。”

    “罢，罢，你们几个，把泥瓦收拾收拾，让出条路来。”监工使唤几个瓦匠搬开砖垛，让出半条路，一脸嫌弃地看看刘全，“行了，过去吧，一会儿记得绕路走。”

    “多谢，多谢，我这许多年没来临安城，心里只记得这条路，便闯了来。给您添麻烦了，一会儿定走别的路。”刘全个哈哈，一扬鞭，不紧不慢地将车赶出路口。

    转过一个弯儿，沈双全胆战心惊地抬起头，长舒口气，抬手一抹，脸上油彩混着涔涔的汗，将手染得五颜六色。

    “可算好了。”翠芽放下手，一条手巾被冷汗浸得皱皱巴巴。

    宅子西边的河上热闹非凡，鱼鹰扑啦啦地飞起，巨大的渔网从水底升起，喧嚣的水声让人仿佛置身瀑布脚下。

    水声渐淡，整齐的劳动号子也透过水雾传来。

    “一，二……三！”

    “往东边一些。”

    “好，行嘞。”

    霜官儿跟着几个妇人一道站在水边，向攀在软梯上的金哥儿个手势，“行了，金哥儿，让瑞哥哥他们往外跳。”

    “瑞哥，大家伙儿都来了吗？”金哥儿从瓦上探出脑袋，墙根下站了一溜人，多是沈双全的随从，并几个粗使丫鬟。

    瑞在墙下招招手，“宅子里的都来了，一个不少。”

    “你们爬上这软梯，往墙外跳便是了。”金哥儿翻腿往墙头一坐，点点头，“外头有网接着呢。”

    底下有几人窸窣议论起来，“这，听外头那条河急得很，要是落进去，连个全尸都落不着呐。”

    “可不是吗？先是不让我们出门，现在又要往河里跳，这……这也太……”

    瑞已爬上墙，低头一望面前浩茫茫一道激流，上面飘着细丝网，大虽大，但看着不牢靠，腿肚子也不由抖起来。

    “瑞哥，没事的，这网看着轻薄，牢得很呢。”金哥儿坐在墙头，摘下一株瓦花拿在手中玩。

    “这……”瑞紧紧抓着墙头，腿一抖，脚下绳梯也跟着来回晃动，好不煎熬。

    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瑞一惊，险些滑下墙。

    “啧，有人来了。”金哥儿吹声口哨，一缩脚，在墙头上站了起来，往南边墙外一望，“似是徐家的人，瑞哥，还有大家伙儿，赶快跳，他们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我……”瑞一咬牙，双手撑着墙头，“就算、就算落在水里，也比遇上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要好。”

    着，纵身一翻，随着墙内此起彼伏的惊呼，大网向下一沉，浸入水中，随后又微微弹起，在河面上方起伏。

    “哎，那后生，快抓住。”簇拥在岸边的渔人取来长竹竿，伸入河水中。

    瑞抹一把眼前的水，胡乱伸手一拽，握住了竹竿，乱跳的心才定下来。

    “瑞哥哥！”霜官儿趴在岸边向他直挥手。

    “没事，没事。”瑞抬手抓下卡在衣襟上的银虾扔回河中，努力向霜官儿挤出一个湿漉漉的微笑。

    拍门的声音比方才更响，期间还夹杂了撞门的声音。

    有了瑞的榜样在前，后面的仆人接二连三，互相拉扯着爬上软梯，闭起眼就跳。

    岸边渔人如捞鱼一般将十余人尽数捞上岸，带回各自家中收留。

    随着最后一个人爬上软梯，大门也被“砰”地一下撞开。

    杂乱的脚步声内夹杂着压低的对话，“没人？沈双全不在大堂里，快去找！”

    “大人了，不要吓着他。”

    “快。”金哥儿蹭地窜起，将还在墙头犹豫的人一把推向大网，自己将软梯一卷。

    闯进来的人发现了金哥儿，“那里有人！”

    金哥儿扮个鬼脸，将卷好的软梯夹在腋下，脚尖踢起一块松动的瓦片，向着那几人头上招呼过去。

    “这鬼！”

    在一片骂声中，金哥儿翻下墙头，稳稳落在大网内。

    “猴儿们，快走吧。”俞大成一等金哥儿上岸，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起金哥儿和霜官儿，一边手里夹一个，飞也似的混在渔人中向市集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