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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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跃扶起主帐的门帘,仇秩正要离开,与薛跃了个照面。

    “跃,祁连山口那些羌人可都退回去了?”

    薛跃点头,“仇将军放心,我留下一半人守在山口,叮嘱他们一旦有变动,随时回报。只不知,绍布将军和骢娘是否已寻到徐清返程。”

    绍布和薛骢所领命令是趁塔塔忽尔率部离开王城时,暗中寻到徐清返程,一旦与塔塔忽尔正面相遇,立刻回撤,绝不可起冲突。

    仇秩放下心来,见沈青青低头进来,似乎心情低落,不由唤道:“长公主。”

    “大将军,有什么事?”沈青青抬眼,脸上挂着疲惫的笑意,“塔塔忽尔带着骑兵回去了,您接下来算怎么办?”

    塞上集结了许多编外的军士,眼看无仗可,就此放归乡里,还是再留守一段时日?

    “方才与……”仇秩挠了挠腮,一时拿不定该如何称呼孝清帝,“总之,要先去往三危山为那些将士们收葬,而后愿归乡者自行回去,余下留守塞上。”

    沈青青眉头略微展开,“我就不与您一道去了。”

    仇秩疑惑地耸了耸一团浓眉,跨出帐门半步,又停住脚道:“我再多言一句,殿下方才与子陵争吵,何必往心里去?你们从前,哪一日不吵三五回?”

    “我知道。”沈青青淡淡应下,提步走向孝清帝。

    仇秩站在帐外出了一会儿子神,自语道:“啧,总觉得有点不妙。”

    气氛有点儿微妙,沈青青似乎心事重重,但他参详不出。

    信步走到颜晗那里,见颜晗正忙于往沙盘内填上砂砾,堆垒地形。

    “子陵,你在做什么?”

    颜晗转过身,掸去衣袖上沾染的细尘土,“塔塔忽尔虽退去,但徐清尚在北羌王城,我仍放心不下,料想最后难免动兵。”

    仇秩的眉毛皱成一团,只觉胸口略闷,一时不知什么才好,连舌头搁在口中,都寻不到一个好地方。

    颜晗将松散的砂砾在掌心笼成山脉的样子,一一推开。

    “子陵,你且停一停,我有事与你商议。”仇秩有些局促地攥了攥短甲的下摆,清一清嗓子,尽量平静地开口,“我知你对孝清帝意见很大,但事情已过去近二十年,这些年各人有各人的去处,他如今自许为塞外行商,你便当他一介客商……”

    颜晗提起手,手中握着的沙纷纷从指缝间漏下,他回头望着仇秩笑一笑,“大将军为阿桐来劝我?她最会道理,怎不自己来?”

    “诶?不是。”仇秩摇头,干咽一口唾沫,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这个,是因孝清皇帝方才,要与漠北军一道前往三危山,去为埋骨在那里的兄弟们收葬,略尽心意。”

    颜晗点了点头,“是为这事。”

    “子陵啊,如今不比当年,你到时万万莫在人前下皇帝的脸,可好?”仇秩见他不什么,将心揣回肚里,“到底那也是阿青伯父,你便看在她面上,何况阿青素来与她伯父要好,你们往后难免还要见的……”

    颜晗断道:“既北邾的皇帝要去,我便不去了。”

    仇秩正到兴头上,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若是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的,阿青再大本事,脸上难免也过不去。等等……你你不去?!”

    仇秩把险些结的舌头捋正回来,瞪大眼望着颜晗,“子陵,收葬当年枉死在三危山的将士,你身为军祭酒,怎可不去?”

    “大将军方才也,如今不比当年。”颜晗侧身在沙盘旁坐下来,轻声道,“我如今又怎会想不明白,阿桐与我,不啻云泥。”

    年少时的承诺,回头去一一翻检看过,俱是苍白无力的。

    当初年少气盛,从没有意识到那女孩子确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身前是万里荒漠,连月兵乱,之后是生离死别,迁延十载。

    是那个人人都知道的凄美故事模糊了他们之间的界限,但界限本身依然存在。

    当话本里的长公主重新走出来时,他早该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本就存在着几乎难以跨越的距离,更别提孝清帝还是她的皇伯父。

    “子陵,你怎可如此?当年阿青为你,一封奏本送回京中,言明悔婚薛家,皇上后来也应允了。”仇秩沉下脸,“阿青与巾帼将军情同母女,她为了你做到这一步,你现在却这样,对得起她背负了整整十年的虚名么?”

    颜晗起身,望着高低起伏的沙盘,笑一下,“仇将军,可我本就对不起她。是我害死了她。”

    仇秩一噎,攥紧拳,“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有错……”

    “你不,我不,皇上也不怪罪,那件事难道就过去了吗?”颜晗将双手撑在沙中,闭着眼慢慢道,“是我矫旨将她送去塞外和亲。阿青方才问我,当初所言所行,心中当真全无半分狭隘——我确实不敢承认我没有,当我伪造那道旨意时,想的不过是攻破北羌,青史留名,并未考虑到她……”

    “现在这些有什么意思?”仇秩哼一声,“我只问你,难道你往后再不理她了?”

    “……我不知道。”颜晗摇头。

    “整整十年,你们连生死之间都走过来了,难道最后要因为这点事分开?”仇秩从一旁匣子内抓起一把旗子,弯腰一一插在微型沙丘上,“子陵,你看了阿青。你难道以为她当年是一时兴起才悔婚的?”

    仇秩连连叹息,桐庐当时虽年少任性,但早经离丧,心思极细;取消与薛家的婚约一事,她确是经过深思熟虑,利害权衡,决意如此。

    仇秩见颜晗不话,又道:“阿青待你如何,你自己想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即便要她与你私奔,她也会一口应下。”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要她如此?”颜晗将旗子一一扶正,似乎不做些什么事没法缓解心中千般情绪,“她最不喜欢束手束脚,我只盼她随她皇伯父风光回京,如从前一般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