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泗水城。
那日,林轻舟被计燃下套答应做他师父后, 便在计燃府上住下。依计燃所言, 住在他隔壁的房间。
与在乘物游心家徒四壁不同,此地华屋美饰, 摆设奢华, 林轻舟刚开始的几日住得还有点不大习惯。
不过,虽然不在清虚剑宗,豪奢的生活并没有腐蚀林轻舟的神经, 他每日的作息日常与在清虚剑宗时并非大相径庭。
早起,在房门前内练剑, 午后, 教授计燃修道,或习剑, 或心法咒诀等等,晚间,坐修炼。
大致如此。
辟谷他依然在坚持,因而,纵然有再多的美味珍馐,他无法品尝。
有点遗憾的是,不能再去见素阁翻阅道法书籍。计燃的书房, 藏书甚多, 但都是家国天下, 商农史地等等。他有兴趣时, 也粗略翻翻。
林轻舟没收过徒, 初为人师,传道授业解惑都是在摸索中进行。
依照曾经看过的书籍记载,利用丹泉石可测灵根,林轻舟犯愁,仙市的丹泉石价格昂贵,便与计燃了。
计燃大手一挥,直接从仙市中给他批发了几十块。虽然丹泉石只是一次性用品,测完灵根便无甚用处。
林轻舟的佩剑遗失,计燃直接斥重金请修真界闻名遐迩的铸剑大师烛雍子,亲手为他铸一把剑。
铸剑需耗费不少时日,计燃便与他一同去仙市,暂挑一把趁手的剑顶用。
林轻舟要教计燃绘制符箓的手法,计燃二话不,直接买下仙市一家贩卖符纸朱砂的店铺,每日都能按时供应新鲜用材。朱砂拿到手时,仍有残余的温热。
虽然符纸朱砂这些东西,崭新与否并不重要
林轻舟一面在痛斥计燃挥霍无度,太过败家的同时,一面又在心里感慨,有个土豪徒弟真好,从来不需要愁教学用材短缺的问题。
美中不足的是,计燃根骨资质下乘,灵根属性也属于劣等。
尽管他身份尊贵,声势煊赫,坐拥常人艳羡的财富,但是这些也无法弥补他天赋不足的缺陷。
拿最简单的引气入体来,寻常资质一般的修士可能需要两年,但是计燃即使花费几倍的努力,能否成功引气入体都存疑。
他,并不适合修道。
为他测灵根时,林轻舟没有隐瞒,如实相告,纵然这个事实有点残酷。
计燃当时消沉颓唐良久。
不过他生性乐观健气,心情低落过后,并不畏难放弃,坚持要修道,并且较之前,更为锐意进取。
林轻舟见此,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暗赞。
计燃资质不足,却是个用功勤奋的徒弟。林轻舟从最简单的引气入体教起,虽然他一直未得要领,仍是不厌其烦地每日去学。
除了计燃修道收效甚微外,师徒相处融洽,两人从未有过什么龃龉。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在此地,林轻舟在此地的生活无什么不顺意的事情,甚至可称得上非常惬意称心的。
林轻舟甚至想过,就算长留此地,也并无不可。
他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
233系统为他重塑肉身时,为他的容貌做了轻微调整。
面部线条较之以前,更加利落凌厉,多了几分清冷的味道。
眼角的泪痣也已除去。
这颗泪痣的存在,与在脑门上写着“林轻舟”三字无甚区别。
现在的这幅相貌,与他之前,只有七分相似。
原本,他想完全改头换面的,但是智障系统实在太过辣鸡,这种操作数据过载,无法进行。
他只好将就。
计燃虽然身份尊贵,在侍从婢女面前,一直维持着他身为王爷色厉内荏的威严,但在林轻舟这个师父跟前,直接化身奶狗,乖巧温顺,听话暖心。
但,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实在是太过黏人了,天天都在围着林轻舟转。
暮春三月,红减翠消。
早间的日头已升起,风微凉,林轻舟在房间前练完一套剑法,收剑入鞘。
蓦地,计燃从外间喜出望外地冲到他跟前,美滋滋道:
“师父,今日我换了件新衣裳,是不是看起来格外丰神俊朗?好几个婢女都偷瞄我,捂嘴笑呢。”
林轻舟将他从头到脚扫一眼,面含笑容,“是的,今日你看起来甚是玉树临风。”
计燃望见他面上笑意,又听见这般的夸赞,瞬时,心中喜悦更甚,整张脸涨得通红,直直望着林轻舟傻笑。
一整天,他走路像踩在云端般,轻飘飘的。
王府的下人,都在暗中窃窃讨论。
今日的王爷很不一样,嘴角像被一根线牵起一般,弯成月牙。
而且,做什么都有点魂不守舍,碎一个白瓷茶杯,踢翻花榭中两盆文竹,还差点直接撞倒花园中的一株珍稀西府海棠
不知道穿反了裤子的王爷一整天在高兴什么。
咱也不敢,咱也不敢问。
直到晚间,计燃算脱衣沐浴时,才知道自己被自家师父耍了。
师父定是一早就发现端倪,非但不暗示提醒,还“出言蛊惑”他,害他出了一整天的糗
计燃顿时气急败坏,胡乱穿好衣服,立马像一阵风似的,恼羞成怒地卷到林轻舟的房间里。
“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话语戛然而止。
眼前,一灯如豆下,林轻舟正低首翻阅一本书。
闻声,他笑着侧头望来,昏黄的烛光,为他的线条柔美侧脸染上一层柔色,甚至轻巧地勾勒出他纤长睫毛的轮廓。
他疑惑开口:“怎么了?”
计燃心里的怒火,瞬时呲的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讷讷道,“师父,你怎么能这样不注意身体呢,这么晚还不睡”
孟夏四月,沉李浮瓜。
花园中夏木阴阴,燕啼莺啭。水榭之下,池水縠纹荡漾,翠盖片片,菡萏映日;水榭之上,瓜果清香,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响。
还有弹脑瓜崩儿响。
“继续,下一个,画一个隐身符来看看?”林轻舟收回手指,对计燃道。
话毕,他继续看桌上摊开的一本书。
计燃象征性地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笑嘻嘻地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运笔画隐身符的样式。
他画毕落笔,林轻舟探过头看一眼,也不其他的,径直道:“脑门凑过来。”
计燃托着腮,乖顺地把一整颗脑袋凑过去。
林轻舟恨铁不成钢,伸出修长的手指,朝他脑门上重重一弹。
计燃这次被弹得狠了,捂着脑门哎呦直叫唤,“师父,我错了。”
不过,下次还敢。
林轻舟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下一个,瞌睡符,快画。”
计燃笑着连声应是,重新提笔画符,面上踌躇满志,笔下画得虎虎生风。
林轻舟见状,面露微笑,心底生出一丝慰藉,蠢徒弟终于能画对一个了。
须臾,计燃收笔,将宣纸递到林轻舟眼前。
林轻舟只消一眼,差点气得一佛去世,二佛升天。
他气极反笑,“你这是,抽象派?”
计燃不用提醒,非常直觉地倾身,探出脑袋,就差点直接把脑门送到林轻舟手边,“师父,抽象派是什么?”
林轻舟不答,抬起屈指的手,正要气势汹汹地朝计燃脑门而去。
蓦地,他的手半途顿住。
不对劲,这子被弹脑门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好像巴不得他赶紧多弹几下。
倒也是,那子的脑门硬得像块石头。
如此几番下来,计燃脑门是毫发无伤,倒是弹得他手指生疼。
蠢徒弟。
着这样的算盘。
林轻舟微笑道,“徒弟,咱们换个玩法,不弹脑门了,换成戒尺手心吧。”
计燃面露惊恐,时在上书房被夫子用戒尺抽手心的噩梦记忆涌现在脑海:
“师父,我觉得弹脑门就挺好的,不用换。”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师父,不要戒尺,戒尺不好玩。”
“听我的,我一个人了算,这件事不需要讨论,就按我的办。”
“师父,可是我们没有戒尺。”
“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买,什么都可以买。”
水榭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哎呦,师父,你轻点,哎呦,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这次是真的不敢了。
仲秋八月,满月当空,皓辉千里。
又是一年怀远婵娟时,林轻舟与计燃坐在花园中的青藤花架下,一面吃着月饼,一面仰头赏月。
林轻舟正在辟谷,理应不该进食的。
但是这样特殊的日子,破例也无妨。
“师父,你想念你的家人吗?”计燃嚼着一块月饼,嘴里含糊道。
林轻舟望着那一轮皎洁圆月,脑中闪过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他父母早逝,在他上大学时,便双双出车祸去世。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其他亲属,情分淡薄,往来甚少。
不过这样也好,他死了之后,没有人会因此而过度伤心
“想的。”林轻舟语气淡淡地回答。
计燃瞧他神色有几分伤感,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那你以后会回去找他们吗?”
“回不去了。”林轻舟苦笑道。
计燃听得不是很懂,为什么会回不去呢。
不过,回不去也好,这样师父就不会离开这里了。
他安慰林轻舟道:“回不去也没关系,师父就别走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闻言,林轻舟唇边的笑苦涩淡去,转而染上几分促狭,玩笑道,“好啊,如果你在明年这个时候前能引气入体,我就留下来。”
计燃眼睛发亮,挺直脊背,“真的吗?师父,你要话算话,看来以后我要更加努力修炼。”
干就干,计燃就着桌上的灯盏,从袖子里抽出□□籍,开始翻阅起来。
蓦地,看到一处,他很是惊诧,抬头问林轻舟道,“书中记载,道法中有瞬移之术,可缩地成寸,转瞬之间,人可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是真的吗?”
林轻舟颔首,“没错,瞬移之术,确实如此。”
计燃眸光清亮:“那师父你会吗?”
林轻舟淡淡道:“当然,这个术法不难。”
计燃面露期待:“我也想学。”
林轻舟无情击:“你没灵力,学不了。”
计燃眸中火苗熄灭:“好想体验一下,瞬移是什么感觉。”
林轻舟轻咳一声,“其实,你想体验一下,也是可以的。”
两人走出青藤架,站在园中的石径上。
林轻舟在计燃手心里塞了一张符,叮嘱道:“记住,想回来时,就攥紧手心里这张符,默念我刚才教你的咒诀,这张符我施了特殊的咒法,只要你念对,一定能回来。”
计燃点头,“师父你放心,咒诀我都记得的。”
林轻舟对此表示怀疑,“背一遍。”
计燃口齿流利地极快念出咒诀,林轻舟这才放心地屈起手指,口中默念咒诀。
倏地一道白光闪现,眼前的计燃,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
计燃走后,林轻舟又坐回青藤架下,吃着月饼,等他归来。
别,这月饼味道还真的很不错。
连五仁这样的暗黑料理,也做出了花样,以往他都是不吃的,今天却是能下咽。
不过,计燃这子怎么这么贪玩,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回来。
林轻舟又等了一刻钟,计燃仍旧未归。
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安,蠢徒弟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想及此,林轻舟再也坐不住,提起长剑,神色凛然地朝花园外走去。
他刚走至花园垂拱门处,便与一人迎面撞上。
那人正是计燃。
不过,为何他衣衫破烂,袖子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鬓发乱如蓬草,没有一点王爷该有的样子。
“你遭人洗劫了?”林轻舟紧张开口问。
“不是我”计燃语气支支吾吾。
这还得了,计燃都被欺负得不敢实话了。
“,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为师替你做主。”林轻舟面容肃然道。
“是摘月楼的师父,都怪你,你怎么把我送去那里。”计燃低声埋怨着,逆光的脸微微偏转,此时清冷月色照过来,他的面颊可以看得分明。
摘月楼,泗水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里面美姬优伶无数,做的就是出卖皮肉的生意。
林轻舟这才发现,他脸上还有一个硕大的红色唇印,面露尴尬:
“咳咳我之前只在自己身上用过瞬移咒诀,这是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难免出现失误。”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不是记得回来的咒诀吗,情况不对,为何不立马返回?”
计燃气得横眉怒目,跺脚道,“师父,你不知道那些女子有多凶悍泼辣,一上来便东扯西扯,把我的都符挤丢了”
林轻舟又望他脸上的唇印一眼,心道这姑娘嘴巴还挺大的。
他强忍笑意,道,“是为师不对,快去梳洗一下,不成样子。”
计燃应了声好,转身朝方便走去。
“噗。”
计燃皱眉转身,撅着嘴问道,“师父,刚刚是不是你在笑我。”
林轻舟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为师是这种人吗,还不快去梳洗。”
“好的。”计燃将信将疑地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林轻舟再也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哈。”
没错,他就是这种人。
季冬十二月,呵气成霜。
泗水城外的翠微湖边。
湖面之上白烟缥缈,水中翻折的枯草瑟瑟,岸边的林木只剩一身瘦骨嶙峋。
目光所及之处,满目萧瑟。
林轻舟坐在湖边,手握长杆,正在专心致志地垂钓。
陡然,一阵旋风刮到他的身后,步伐响动匆忙沉重,声息微促,水底正慢慢潜近诱饵的鱼,被惊跑好几条。
“师父,我来陪你钓鱼。”计燃狗腿地两手托腮,蹲在林轻舟身侧大声道。
很好,这下子,鱼饵四周的鱼悉数被惊跑,一条不剩。
“嗯。”林轻舟扶额,应声。
没办法,蠢徒弟再蠢,也是自家的。
不过片刻,计燃又蹭地像一阵风似的刮走。
真没耐心,就知道你待不住。
林轻舟心道。
但,须臾,计燃又跑了回来,从马车上取了一杯茶,殷切地凑到林轻舟跟前,“师父,给你递茶。”
“不用,我不渴。”林轻舟盯着水底,淡淡道。
“师父,我给你捏肩好不好?”计燃放了茶盏,又蹭到林轻舟身侧,道。
“不好。”林轻舟果断拒绝。
“师父,那我给你捶腿?”计燃仍然不放弃。
“不用。”林轻舟甩回垂线,望着空空如也的鱼钩,咬牙道。
“那师父,我给你——”
“你直接吧,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
林轻舟把自家蠢徒弟看得透透的。
计燃闻言,双眼水光涟涟,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狗一样凑到林轻舟膝盖旁,“师父,我今早去找你房间寻你,不下心把桌上的那个白玉戒指摔碎了。”
林轻舟:果然,我就知道。
“没事,那是我的纳戒,用来存储物品,”林轻舟重新在鱼钩上挂上鱼饵,甩将出去,“我纳戒里的东西没丢吧,那可是为师的全部家当。”
“没呢,纳戒碎裂之后,师父的东西掉得一地都是,我已帮师父收好,齐整地放在桌上。”计燃见他不生气,又朝他凑近一点。
半晌,就在林轻舟以为他终于能安分一点时,他又嗫嚅开口,“师父,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
林轻舟眼角一抽,轻声呵斥:
“什么鬼?胡八道什么呢,我长这么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徒弟,修道要清净寡欲,你天天脑子里都装着一些什么黄色废料。”
计燃被他呵责,有点委屈,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我收拾师父东西发现的,师父,这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吧。”
一根白玉簪躺在他的手心。
簪尾是一片镂空竹叶,簪身纤长,成色一般,表面光滑。
正是寒祁送他的那一根“家传”白玉簪。
林轻舟神情怔愣,当时走得急,竟然忘了把这东西物归原主。
“师父?”计燃疑惑出声。
林轻舟回神,轻描淡写道:
“不是什么姑娘,是我的一个修道的朋友。”
“师父,那是个什么样的朋友”计燃生出几分好奇心。
“一个”林轻舟陡然语气顿住,微笑道,“你今天的经抄完了吗?为了奖励你陪为师钓鱼,要不要再给你多加几篇?”
计燃立马将白玉簪子塞到林轻舟手中,跑得比水底的鱼还快,头也不回道:
“师父真是厚爱我,不过,我觉得现在要抄的经够了”
瞬息之后,马蹄声响起,朝折返的方向渐渐远去。
此地空余鸟鸣,仅剩林轻舟一人。
林轻舟望着手心的白玉簪,神思飘远。
好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现下,寒祁已经继承清虚剑宗的宗主之位,年纪轻轻就登峰造极,风光无限。
寒祁大概早已从他死亡的悲痛中走出。
毕竟,儿女情长对他而言,在大好前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现在大概过得很好吧。
凌霄峰,竹林。
“大概过得很好”的寒祁靠坐在坟包的墓碑前,烈酒入喉心作痛。
他手执酒壶,喝得醉眼朦胧,前襟被嘴角漏出的酒液浸湿一大片。
在他左侧,是一个火光跳跃的火堆,为他的棱角分明的侧颈熏染出几分凄怆。
他一手痛饮苦酒,一手为林轻舟烧纸钱。
“我又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忌日。”寒祁的声音染上醉色。
他又痛饮数口,更是醉得目露痴态。
渐渐的,他开始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时间过得真是慢,原来只过去一年。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南山坡的花都开了,漫山遍野一大片,煞是好看,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哦,不对,不能带你去,你闻不得花香”
“那就带你去上京城郊的凤凰山那里没有熏气冲天的花香,都是参天古木我娘也葬在那里,还没带你去见见我娘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着着,声渐不闻。
他蓦地忽然拼命仰起头,用手盖住眼睛。
竹林外,段逍愁眉苦思,踌躇良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一咬牙走进竹林。
他走至寒祁数米外,拱手一礼。
“宗主,我有要事禀报。”
寒祁颓靡不振地瘫坐在墓碑前,垂着脑袋,眼皮也不抬一下,“。”
段逍直起身,心里有几分忐忑,腿都在颤,“宗主,前几日,我听闻一个秘术,用特殊的法器,能沟通阴阳,与亡魂言语交谈。”
寒祁骤然抬头,脸上醉意褪去三分,幽若深潭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他知道寒祁已经心生兴趣,便大着胆子继续道:
“那法器名为阴阳镜,只要将数名阴时出生女子的血滴在镜面上,就可破除封印。我已听到,曾有人在泗水城的暗市见过那东西”
话到此处,段逍面露喜色,等着寒祁对他的谏言有所表示。
怎料,寒祁眸色沉沉,神色严峻如山,声冷如冰:
“禁止妄用邪门外道,看来清虚剑宗的宗规,你还记得不够牢,不如这个月你就待在房中好好研读宗规”
段逍眼前的天突然转黑,寒祁这是要将他禁足一个月,“可是,我”
寒祁:“嗯?”
段逍腿肚子一个抽筋,连忙稽首一礼,“宗主英明。”
然后,像有恶鬼追在身后般,他疾步匆匆地走出竹林。
全修真界皆知,寒祁对林轻舟痴心一片,难道都是假的吗?
寒祁竟然无动于衷。
这次真的是马失前蹄了。
段逍拍着脑门,懊丧不已。
竹林中,待段逍离去,寒祁一改颓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气沉丹田,指中掐诀。
登时,一缕袅袅白烟,从他的指尖徐徐地飘出。
他再睁眼时,双眼清明,再无一丝醉意。
酒意已被他全数逼出体外。
他从地上起身,深望碑文一眼,面上神色难辨。
随后他召剑出鞘,纵身跃至剑身,疾若夜间流星般,飞出竹林外。
朝着泗水城的方向而去。
泗水城郊外。
一道身着青衣的人,立在芳草青青的溪流边,面容清隽俊秀。
只是,四周并无人,却突然听见他出声道,“你真的在此地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吗?”
声音清润如溪,无端动人。
但下一刻,他的清俊面容蓦地变得扭曲。
另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响起,“确定无疑。”
那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厚重阴冷,令人后脊生出寒意。
“这一年多以来,这样的话,你得还少吗?”温润声音隐有不满。
“并非我道行浅薄,他此生去过的地方都留有残息,只能一个个排除”厚重声音也不急,解释道。
是的,这一年多以来他遍寻各地,只要是林轻舟足尖所履之处,他都一一抵达。
但,从未有何实质性的收获。
“轻舟师兄他,真的还活着吗?”温润声音生出一抹悲意,有了几分不确定。
“他死的时候,虽然声息已绝,但后来出现一股神秘力量,像是强行要将他带走此事太过蹊跷,后来我隐隐能感觉到,他并未亡陨”
“好,那我就再信你一次。”温润声音有点哽咽。
同样的,这样的话,一年多以来他过不知有多少次。
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也只能选择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