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满书包的寒假作业，秋沐和叶离开了房门。刚走到玄关的位置，还没换好拖鞋，客厅里一道充满怒气的“震天响”毫无征兆传了出来。

    “不孝子——！”

    难得能听见老爷子用这么大的声音咆哮出来。秋沐和叶离面面相觑，下意识压低了声响，穿上拖鞋溜到客厅墙角后，探出头观察了一下情况。

    秋爷爷抱着那个在家里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老古董电话机，雪白的胡子气得翘了起来：“竟然让我去见你们！这个混账东西！”

    电话那头不知道了些什么，老爷子根本听不进去。

    怎么，不愧是当过部长的人。发起怒来，气势不是盖的。“闭嘴”两个字一出，对面静若寒蝉。

    老人“啪”的一声把挂断电话，气鼓鼓地走到沙发边上，拿起报纸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的生起了闷气。

    秋沐和叶离对视一眼，秋沐走出来，对老人道：“爷爷，是爸爸来的电话吗？”

    老人看到两个孩子回来，脸色好了一些。语气生硬的“嗯”了一声，好歹没在秋沐面前出“你那个混球父亲”这种话来，而是道：“你爸爸电话过来，寒假的时候，让我带着你一起去上海过春节。”

    那就怪不得老人这么生气了，叶离心想。

    秋沐觉得自己的父母不至于出那么没神经的话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老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他们上海的医院里，有一个专家在医院里等着，要给我体检。呵。”

    什么好不容易请过来，难得在上海留几天啊。真要是关心自己，还不如抽出空来，回家看看他，怎么也比请个专家强。真是群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秋沐恍然。

    叶离听后，有心想要劝老人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可这总归是秋沐家的家事，他一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外人，不方便随意插嘴。而且，他相信秋沐肯定能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便给了秋沐一个眼神。秋沐轻轻点了下头，表示“交给我吧”。

    于是叶离和老人了招呼，背着书包回到房间，将这个客厅让给爷孙俩谈心了。

    再次出来的时候，老人的脸色明显好看许多。也不知道秋沐使了什么样的魔法，给老人灌了什么口味的迷魂汤，秋爷爷竟然真的同意陪秋沐一起去一趟上海了。

    叶离在心里了句“不愧是秋沐”，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晚上，谷雨听秋沐过几天可能就要坐飞机离开广陵去上海，遗憾道：“怎么会这样，不留下来过春节吗？”

    以前两年秋沐都是这样做的啊。

    “给爷爷看身体的时候，顺便就在那里过节。”秋沐道：“爸爸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特意等我放假了，让我跟着爷爷一起过去的。”

    公司里的事情很多，两个大人一年到头忙得脚后跟都沾不到地，春节能够空出一天时间，陪着老人去医院已经是两个月前就开始计划，很努力挤出来的了。

    因为秋沐在公司里上过班，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想不想”就能决定的问题。

    整个公司，那么多人，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一同努力了数月才将一个项目推进、走到这一步，身为整个公司主心骨的秋爸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我要回家过年看父亲，项目暂停”这种话来。大家都想回家陪家里人，可都为了公司熬夜奋斗到现在了，这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等就能等的事。

    秋沐知道老人心里很清楚这些事，可他还是无法接受，认为“只要有心、总会有办法的”，于是秋沐没有办法和老人讲道理、事实，而是用“我想见见爸妈，可是又舍不得爷爷”之类掏心窝的话，来劝老人。

    然后老人一想秋沐陪在他身边，三年没见过自己父母，心微微软了一点，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秋沐再接再厉：“现在交通方便，从这里去上海也就几个时的时间。爷爷您要是在那里过得不开心了，我立马给您买好机票，我们爷俩一起回来。”

    因为秋沐的这一句话，老人终于露出了笑脸，同意了秋沐的请求。

    “那离呢？”谷雨问道：“他也和你们一起过去吗？”

    这就是秋沐为难的地方了。

    让他带叶离过去，这当然没问题。爸爸妈妈肯定也会欢迎叶离的。但难就难在，叶离不肯过去。

    “你只是和爷爷过去检查身体，然后看望一下自己家人吧？”叶离道：“我过去干什么呢？”

    叶离的态度很坚决。

    “好好的春节，难得家人团聚见一次面，我掺和进去不是扫你们兴吗？叔叔阿姨虽然不，实际上或多或少也会顾虑到我的。”叶离：“我又不是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何必走到哪里都要把我带上。而且我妈还在这里，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管。”

    于是秋沐就拿叶离没办法了。他上一句，叶离能有理有据的还他十句。

    一星期后，秋沐整理好行囊，与秋爷爷一起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飞机。

    偌大的家中，独留叶离一人，一时间竟显得有些空荡。

    谷雨虽然逮着时间便会来找叶离玩，但更多时候还是被他的妈妈抓着扫卫生、四处跑腿，或者包包饺子做做家务。

    谷雨爸爸和妈妈年终放了假，一家人难得可以好好在家里话，聊聊天。叶离不会不识趣的这个时间点还像平时那样跑到谷雨家晃来晃去，扰到他们。

    送别秋沐和秋爷爷的第三天，叶离坐上了前往疗养院的公交车，带着黄阿姨做的糕点，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在疗养院的门口，他遇见了凑巧从外头回来的梁涛。

    梁涛和叶离了声招呼：“你来了。”

    距离上次“海报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梁涛终于确定叶离的那句“一笔勾销”是真心实意出来的，慢慢放下心防，开始和叶离接触。

    本来最初就是对叶离有亲近感，想要和他交朋友才关注上的叶离。经过一个让人无言的误会之后，虽然第一印象十分糟糕、但两人之间好歹产生了联系。目前一个班级四十二个人，和梁涛关系最好的，反而还是被梁涛坑过一次的叶离。

    叶离：“我来找我妈妈，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梁涛自然知道。他平时在疗养院里住，最常跑的地方除了自己的住所，就是叶离母亲那里了。

    “这个时间点，护工姐姐应该带着阿姨去散步了。再过半时就会回房休息。”

    叶离把手上的糕点递给梁涛：“给阿姨的见面礼。”

    梁涛伸手接过：“谢了。”

    叶离点点头没话，梁涛道：“你......你寒假作业写了吗？”

    叶离随意道：“写了一点。”

    “如、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们能一起写吗......”梁涛不好意思的发出了邀请，完忽然想起来叶离还有另外两个要好的朋友，又有些懊恼的：“啊，你要和秋沐他们一起......”

    “可以啊。”在梁涛诧异的目光中，叶离耸耸肩道：“明天我们一起写作业好了。”

    “真的吗？”梁涛看起来很是高兴。

    “嗯。”叶离：“沐去他妈妈爸爸那里了，雨最近也有点忙。倒是你，好像挺闲的。”

    “嗯。”梁涛：“我妈要照顾疗养院里的人，过年了也不会休息。我除了写作业看书就没什么事情做了，反正......”反正也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这句话梁涛没好意思。

    叶离：“这样啊。”

    他考虑了一下邀请梁涛到自己那里做客的念头，但想想秋沐和秋爷爷都不在，这种行为似乎不太合适，还是算了。便道：“那我来找你好了。”

    梁涛是真的很高兴，他完全没想过有人会愿意为了他，每天坐车跑那么远来找他玩。当下把头点地像鸡啄米般，留下残影一片，嘴角咧的都快到耳根了。

    叶离看他那么高兴，终于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寒假作业其实没有多少，还不如看看课外书......”随便找了个话题，他和梁涛聊了起来。

    ......

    傍晚太阳落山，叶离和母亲完话后，觉得应该回去了。

    梁涛把叶离送出了疗养院门口，梁涛妈妈特意跑过来给叶离塞了两个水果一瓶牛奶，让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叶离礼貌地和梁涛妈妈表示了感谢，然后在二人的注视中踏上了公交车。

    下车后，太阳已经彻底落到山下，天空漆黑一片，路边路灯亮了起来。

    出门前叶离和黄阿姨过今天会在疗养院里吃完晚饭回来，不需要等他，所以现在家里应该一个人都没有。

    既然无人等他，叶离也就不急着回去了。稍微绕了一个远路，在月光的照射下，漫无目的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一个公园里了。

    这里是他还没搬家过来之前，秋沐和谷雨最喜欢一起玩的地方。

    叶离坐在秋千上，看着对面的篮球场。收拢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着白茫茫的雾气从口中冒出，飘到半空中，渐渐消失不见。叶离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大脑放空，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身后的丛林传来一点响动，叶离耳朵微微一动，侧身往后看去。

    两个发着光的眼珠子，正窝在草丛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

    叶离曾经从某本书上看到过，有些动物的眼睛里，有一层可以反射光芒的膜状结构。例如猫头鹰、猫、狗等，可以将透过视网膜的部分光线重新反射回视网膜上，即便在光线微弱的环境下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东西。

    所以从外界看来，就好像他们的眼睛正在发光一样——其实只是反射光线而已，一如叶离此时头顶的月亮。

    叶离借着远处的路灯光芒仔细观察了一下，密密麻麻的草丛中，探出了一张带着毛的、大只有叶离半个巴掌左右大的脑袋。圆滚滚的眼睛正看着他，好像在观察他的行动。

    他不是那种很有爱心的人，遇到动物不会激动的叫起来，更不会想要伸手抚摸。以前年纪还的时候，他走在街头巷尾，曾被这群很会“欺软怕硬”的家伙吓过几次，所以这时不会产生太多亲近的想法。

    狗躲在草丛里，“呜呜”地叫了两声。声音拉的很长，音调也低低的，叶离听不出这种声线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猜测，看了一眼发现是狗之后，失去兴趣转回了头。

    手里拿着梁涛妈妈送给他的水果，大口咬了一口。果香四溢、酸甜可口的汁液在舌尖绽放，清爽脆嫩的口感让人不想停下来。

    飞快解决掉一个水果，叶离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即便现在已经不用再担心吃穿问题了，他还是很容易被口舌之欲轻松取悦到。

    把果核放在脚边，拿起另一个苹果。随手擦了擦果皮上看不见的灰，“咔洽”一声脆响，咬下一大口。

    夜晚的空气很冰凉，因为临近除夕，所以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比平时少了，公园显得十分安静。

    叶离一边赏着月，一边享受繁华都市中难得的静谧时光。

    “......”

    低头一看，脚边窜来一只毛茸茸的生物，正仰着脑袋看着他，嗷呜的低声叫着。

    叶离看了它一眼。

    实话，这只狗有点丑。黑黑的毛发里夹杂着一些棕褐色的毛发，是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野狗。个头很，不定才刚刚足月。毛发都没有长齐，就那么一点点轻飘飘的短毛贴在身上，然后在微风拂过的时候轻轻摇摆着。

    它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着，因为寒冬的原因，冻得瑟瑟发抖。

    野狗还在对叶离呜呜叫着，它似乎并不害怕叶离。或者，对于食物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它对人类的恐惧。叶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一盒开了，喝到一半的盒装牛奶。

    “......”这只狗，竟然想要他手中的食物？

    对于食物的占有欲，有着超乎常人执着的叶离。在这个寒冬的夜晚，面对一只狗的祈求，面不改色的与它对视了许久，没有露出半点舍让的意图来。

    “呜......”原本就很细很低的声音，此时变得更加轻了。之前窝在草丛里还能躲避一下风寒，现在站在宽阔无障碍物的公园红砖块地上，只能被那呼呼吹过的冷风弄得浑身僵硬无比。

    狗纯真没有杂念的眼珠注视着叶离，露出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弱的生物面对生存希望，都会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渴求眼神。

    “......”

    感觉手中的牛奶有点喝不下去了。叶离心想，这时候拒绝了狗，狗不定就会因为空腹、没有体力去撑过这个寒冷夜晚，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公园里。到时候，他不就间接变成了“杀狗凶手”么？

    露出一丝困扰的表情，叶离看了看手上的牛奶，抉择了两秒钟，最后还是低下.身子，将牛奶盒倒了下来。

    雪白的牛奶液从纸盒的开口中缓缓流淌出来，狗“呜”了一声，抬着大概只有叶离食指粗的四肢，走到地上的牛奶面前，伸出丁点儿大的舌头，一下一下舔舐起来。

    叶离觉得自己也是有够无聊的，竟然在这个气温接近零度的寒冬晚上，拿着牛奶盒去喂狗，而且还看它舔牛奶的模样，看得津津有味。

    狗的个头太了，牛奶大概只喝了两个瓶盖的体积就吃不下去了。

    叶离看它不喝了，从地上拿起刚才吃剩下的水果核和牛奶盒，捏在手上扔进了垃圾箱。

    噗通两声，物品掉进桶底的声音。叶离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似乎还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呜呜声。

    ......

    “野狗？”梁涛似乎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就在你家附近吗？”

    准确的，应该是在秋沐和谷雨家的附近，叶离点了点头：“嗯。”

    “然后呢？喂完它之后，你有把它带回家吗？”

    叶离：“当然没有，我带那种东西回去做什么。”

    梁涛看上去失望极了：“什么啊，你也太没爱心了。”

    叶离反问：“那你会养吗？”

    “......”梁涛思考了很久，最后丧气道：“应该不行吧。疗养院那边肯定不会同意的。”

    借住在员工宿舍里，就得按照规矩去办事才行，至少他不能因为这种事给母亲添麻烦。

    “我也一样。”他也是寄宿在别人家里的，怎么能随意带动物回家，既不出口，也没有底气啊。

    关于野狗的话题至此告一段落，二人继续写起了作业。

    只是临走之前，梁涛叫住了叶离，在他上车的时候塞给他了两瓶牛奶。

    “给狗喝的，你能帮我喂一下它吗？”梁涛拜托道。

    “真麻烦。”

    话虽这么，叶离还是接过了两瓶牛奶。

    “......”站在公园里，放眼看了一圈。

    他只是过来瞧一瞧，不定那只狗已经离开了呢？

    这么想着，叶离还是在偌大的公园里仔仔细细地找上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这怎么看的见啊！真亏能找到”的角落里，发现了昨天那只狗。

    这时候太阳还没彻底下山，阳光很充足，叶离能够清楚的看清狗的模样。

    它似乎有一点脱毛，身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蹭到了，毛发凝固在了一块，看上去很是肮脏。

    它好像已经忘记叶离了，忽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蹲在自己面前，“呜呜......”的声呼救着，肝胆都要被叶离吓破了。

    叶离没有随意的触碰它，与狗对视了两眼，从书包里取了了牛奶，开盖子后，放在了野狗的面前。

    “呜~”

    不知道是回想起了叶离，还是回想起了昨天那牛奶的香味，它在原地躲了好久，终于在叶离耐心的眼神中走了出来。蹲在距离叶离只有十几厘米远的地方，低着头对着地上的牛奶，一下一下地舔了起来。

    如果这时候有镜子的话，叶离肯定会诧异的发现，自己此时的表情竟然会那么的柔和。

    给予一个生命帮助，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似乎突然能够理解，秋沐最初对自己伸出援手，然后得到自己回应时，那发自内心的笑意是因为什么了。

    感觉很温暖，很安心。比自己亲口喝下那些牛奶，所获得的幸福感还要让人满足百倍。

    蹲在公园的一角，看着野狗在自己面前动来动去，时而喝两口牛奶，时而对他叫上一声，不知疲倦的看着，发着呆，不知不觉就从黄昏看到日落。

    “糟了，谷雨今天要到家里找我。”

    忽然被一个念头惊醒，叶离呼地一声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将那只终于对他产生一点信赖感的狗吓了一跳，“呜~”的一声连连往后蹿了两步，躲在角落里看着他。

    叶离低头瞧了一眼狗，想想又蹲下来，把开了的牛奶放到狗最常呆的地方，方便它晚上继续喝。然后快速整理了一下书包，将它背在背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家门口，谷雨果然正在等他。

    “抱歉雨，有点事耽搁了......”叶离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了两口，接着道：“明明可以回家里等我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谷雨笑嘻嘻道：“不会啦，我也没来多久。而且呆在家里就要被我老妈碎碎念，让我做这个做那个，我才不要呢。”

    叶离开家门让谷雨进去：“先进来吧。”

    谷雨看着屋内黑漆漆的一片，皱了皱鼻子：“就你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很无聊啊。”

    叶离：“不会，我这几天都在疗养院陪我妈。平时上学没机会过去看她，这时候放假了也正好可以多陪会儿她。而且梁涛也在那里，这几天白天我都和他一起在房间里写作业，一点都不无聊。”

    “是这样啊。”听完叶离的解释，嘴上没什么，但谷雨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其实是这样的，除夕那天......”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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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狗或者猫喝牛奶容易拉肚子，叶离当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