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叶离是在疗养院里度过的。

    疗养院里的员工，很多都是和梁涛他家情况一样，住在院里的员工宿舍里，过年了也不会回去。因此，梁涛妈妈这个作管理的，组织了院里的员工，一起筹划了个“春节联欢晚会”，就他们疗养院里的几十个人，一起凑团度过除夕当夜。

    几天前谷雨邀请叶离除夕到他们家去一起过，叶离想着不要扰人家比较好，委婉地拒绝了，表示今年还是想和母亲在一起，所以当天会在疗养院里过夜。

    再三强调自己真的只是想陪母亲而已，让谷雨他们不要担心，谷雨爸妈只能顺着叶离，没再勉强。

    电视里的春节晚会，正在数着倒计时。叶离坐在母亲旁边，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手机号码，迟迟地没有按下去。

    这个时候，比起自己，秋沐肯定更希望能够收到谷雨那边的来电吧。

    想到这，叶离关掉了通话界面，点开了短信，开始编辑起新年祝福来。

    【新年快乐，祝你和爷爷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按下发送键，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出乎意料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叶离诧异地抬了抬眉——是秋沐过来的。

    不过几天没过话，却仿佛已经过了好久好久。电话那头的秋沐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有些不一样，电波终究没有本人当面亲口出来的声音悦耳动听。

    秋沐在电话那头，含笑的声音低声道：“你也太薄情了，好歹认识那么久，竟然只写了个短信就想把我发了。”

    他只是想留出时间，让秋沐可以去和谷雨电话。谁知秋沐这家伙，竟然在这种细节上都伪装的那么好，没有趁机和“久别多日”的谷雨煲起电话粥。

    “不是才几天没过见面么？那么黏糊糊的做什么。”叶离。

    秋沐听到十分“叶离”的回答，声音爽朗地开怀笑了起来，然后又停下笑意，认真且安心道：“听到你精神的声音，我就放心了。”

    叶离眼神微动，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捏紧。秋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回转，耳朵似乎痒痒的、热热的，像生病发烧了一样，让人心跳加速、坐立不安。

    “哦......”

    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秋沐因为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告诉叶离“再过两天我和爷爷就回去了”，匆忙挂断了电话。

    “......”叶离看着手中黑下来的手机屏幕，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上了心脏位置。

    奇怪......

    “感冒了吧。”叶离自言自语。

    -

    春节过后的某个清，叶离起了个大早。因为早餐时间还没到，他穿上大衣围好围巾，算出门练，慢跑个半时。

    顺着大路往下跑，沿途经过了那座公园。看着公园外的红砖矮墙，叶离忽然想起来距离上次见到狗，已经过去三四天的时间了。

    ——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抱着“我就看一看”的想法，叶离来到了上次最后见到狗的地方。那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雪白的牛奶瓶还是倒在原位没动。从瓶口里流逝出来的牛奶早就被泥巴地吸收干净，只剩下一层比周围略白一些的痕迹。

    野狗......

    叶离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家伙的身影。

    是离开了，还是死掉了......离开了的话，它能去哪儿呢。

    如果是死掉了......

    想象了一下那个东西身体僵硬的倒在路旁，圆溜溜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细到让人担心一不心可能就骨折了的四肢再也不能动弹，叶离眼神微微一暗。

    “呜~”

    耳朵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叶离快速转身回头，发现墙角下方钻出来一只的野狗。黑色的毛发染上一层灰色的杂质，脏兮兮的可怜模样却并不讨人厌。诚实的尾巴不停左右摇摆着，叶离嘴角勾了起来。

    “原来在这里啊。”

    他蹲下.身子，抬起一个手指头，试探性地伸向狗。

    狗走过来，探出那个热乎乎、湿润润，到几乎看不见的粉红舌头，像舔舐牛奶一样，舔了舔叶离的指尖。

    原来狗的舌头，触碰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叶离将食指收回，转而摊开了手掌，轻轻地、心翼翼地将那个狗捧在了掌心。

    狗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对叶离有信赖感，身体失重的被抱到了半空，也没有惊慌失措的随意乱动。叶离见它这么乖，心中满意程度更甚。他低声道：“带你去买吃的好不好。”

    语气异常的轻柔，像是唯恐吓到狗一般。

    将狗捧在掌心，叶离买好早餐，抱着它来到了家门口。

    寻思着对染秋沐他们不在，但借用一下地方，喂个狗应该没关系。叶离开门，将狗放在了地面上。

    狗低着头嗅了嗅，像是在探索观察这个陌生地方，然后转过身子，看着叶离“呜”了一声。

    是在不安吗？叶离弄不清楚狗想要表达的意思。换好拖鞋后，取下围巾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对狗：“过来吃饭吧。”

    狗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意思，站在原地半蹲着没有四处乱跑。等叶离坐在餐桌旁，把稀饭隔着个塑料袋用器具装着，放在地上。

    狗低着头嗅着地面，跟随着叶离的踪迹，从玄关位置走到客厅，往叶离的方向缓慢又稳步地走了过来。

    好像还挺聪明的，也不会因为找不到自己所以随便乱叫。

    将食物放在脚边，看狗会不会自己过来喝。狗的反应让叶离很省心，安静地走到碗前，一下一下地舔舐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客厅里的落地钟开始咚咚响起。时间指向上午十点，手机里的搜索页面从“刚满月的狗”变成了“养狗的十大要点”，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叶离猛然惊醒。

    不行不行，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一把将那个黏在自己脚边的狗捧在手上，动作轻柔且快速地将手收在身后。玄关处传来了黄阿姨的声音：“离，你在家吗？”

    叶离快速跑到门口——若是往常这时候，他早就抬起手来接过黄阿姨手里的菜帮忙送菜到厨房了，此时却没办法做到。

    面色如常地和阿姨了招呼，借口自己要出去一下，叶离在黄阿姨的注视中走出了门，抱着狗，在门外的庭院里左右看了看。

    ......就这么放在院子里，肯定不行吧。那跟养在家里也没多大区别了。

    可是随便丢在马路上，万一被过路的车辆碰到怎么办。

    果然还是放回公园里比较好。

    带着狗，将它送回了狗最熟悉的公园角落。捡起几天前被自己留在这里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叶离：“乖乖呆在这里，知道吗？”

    狗当然听不懂他在什么，懵懂的“呜”了一声，摆了摆尾巴。

    “......”叶离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果断地走了。

    十分钟后。

    叶离抱着一个纸盒再一次走了过来。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回来的这么快，只是在街上看到纸盒的时候，手已经伸过去了。

    ——住在野外的狗肯定会需要这个东西吧。

    把狗送进去之后，叶离量了一下。

    “这样应该不会冷了。”

    留下一句“晚上再来看你”，叶离离开了这个公园。

    -

    拿着加热过的肉泥，和用水泡软后的馒头“糊糊”，叶离来到了公园。

    将狗从纸箱中捧了出来，在它面前摆上两个碗。

    “吃吧。”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做出喂野狗吃饭，还和它话的事情来。

    蹲在地上看着狗低头认真吃着食物，悠扬提琴演奏曲从叶离口袋中响起。

    狗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情很是迷茫。

    叶离被它的表情逗笑了。眼角弯了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愉快的笑容瞬间涌上脸颊。

    是秋沐。

    “沐。”

    算算时间，应该是要回来了吧？

    秋沐：“一个人在家里过的怎么样？还好吗？”

    叶离：“嗯，挺好的。”

    “作业写了吗？”

    叶离低声笑道：“当然写了。”

    秋沐和叶离了一些家常事，叮嘱叶离要好好照顾自己。

    “爷爷的血压有点高，我们算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让医生好好看看。”

    叶离脸上的笑容僵了起来，连忙询问道：“爷爷没事吧？”

    秋沐回过头，看老人没注意到这边，压低了点声音继续道：“有点糟糕，但应该是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人上了年纪后，这样那样的毛病就像春天树林里的竹笋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来，压都压制不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叶离语气有点紧张：“一定要心啊，高血压万一控制不好很危险。”

    秋沐：“你放心，爷爷他也清楚这点，所以很配合。爸妈还有医生会照顾好他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嗯......”叶离语气郁郁：“希望没事。”

    秋沐在电话那头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叶离果然很在意秋爷爷。“放心吧。只是我们会晚一点回去，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

    “我倒是没什么......”一想到又要好久见不到秋沐了，叶离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寂寞。越是这种时候、听到耳边响起的秋沐的声音，那种情绪就越发控制不住。难受的情绪，没由来的一股接一股、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叶离哑着嗓音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你去陪爷爷吧。”

    秋沐就道：“好的，晚安。”

    “晚安。”

    叶离挂电话的速度比以往更快了。

    “......”

    刚才忽然涌上来的情绪，去年把妈妈送去疗养院的时候，叶离曾体味过一次。只是没想到现在不过是几天没见到秋沐，竟然也会这样。该他变得多愁善感了好，还是性格越来越软弱了好。

    叶离看着脚边低头吃着肉末的狗，道：“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也会想起我呢？”

    狗冲他“呜”了一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它就把碗里头的肉末全都吃完了。满足地用舌头舔了舔唇边，像是要把最后一点油沫都干干净净地吃进肚子里。

    看到它幸福至极的表情，叶离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抬起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狗的脑袋，狗眯着眼睛享受地仰起了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呵呵......”看到狗对自己露出这种态度，叶离忽然觉得，好像心灵的某个角落被填满了一样，世界都随着心境的变化，跟着温暖了起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叶离的表情很柔和，声音极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要好好长大喔......”

    -

    坐在秋沐房间的电脑前，谷雨和叶离着游戏。

    据是谷雨的表哥从台湾那边带过来的游戏光盘，玩家可以和几个动漫角色的互动，然后“攻略”她们，成为恋人。

    谷雨玩得很带劲，叶离的兴致却不是很高。

    谷雨：“沐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叶离道：“爷爷身体不太好，需要在医院里多观察一下。”

    “可也太久了......”眼睛盯着画面，谷雨按下选项。屏幕里的女生露出了羞涩的表情，看得谷雨眼睛一亮。

    叶离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可以趁机帮秋沐听点事情：“雨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谷雨回答的很快速，连一点犹豫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具体的类型很难，但喜欢的女孩倒是有好几个。”

    竟然还好几个？

    叶离惊讶道：“是谁”

    谷雨随口道：“比如我们班的李佳丽、钟国馨、上官月，还有二班的梁巧文、叶紫涵。”一只手还不够数，谷雨在叶离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仿佛报菜名一样源源不绝的道：“还有普通班的赵倩、李思燕......”

    看他还要继续下去，叶离赶紧喊停：“这些人有什么共通点吗？”

    “共通点？”谷雨道：“她们都长得很好看啊。”

    叶离表示不敢置信：“......什么！？”

    谷雨：“我都了这么多了，离你也你喜欢的类型啊。”

    叶离含糊其辞道：“不知道。”

    谷雨：“那从我刚才的几个女生里选两个？”

    见谷雨有种问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气势，叶离便认真回答道：“起码要学习好吧，脑袋太笨了没办法相处。”

    一句话就把全校学生刷下去了一大半。

    谷雨：“诶~可是只要长相好看一点，聪不聪明也没关系吧。又不需要成天赖在一块儿讨论学习。”

    叶离：“我觉得长相没太大关系吧，只要不是那种丑到可以直接演恐怖电影的人，基本都能接受。”

    当然，就算真的丑绝人寰，只要那个人是自己喜欢的，叶离自信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与对方相处甚佳的。

    谷雨：“那性格方面呢？钟国馨和赵倩你觉得谁比较好。”

    叶离：“无所谓。”

    谷雨：“这算什么回答。文静一点的，和活泼一点的，你更喜欢哪一种？”

    为什么你可以两个都选，他就只能选择一个。而且拿自己喜欢的女生举例子让人选，不是很奇怪吗。叶离：“那就文静一点？”

    谷雨：“怎么还是反问啊！”

    叶离举手投降：“我真的不知道。”

    谷雨无奈了，他觉得问叶离大概是问不下去了，便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沐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叶离心想，在讨论类型之前，应该先在性别这个细节上做个的纠正。

    “他比较喜欢阳光率真、很会为朋友着想的人。”

    谷雨：“是这样吗？”

    叶离一口咬定：“是。”

    谷雨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目标人选”已经摆在眼前了啊。叶离道：“感觉。”

    谷雨：“那可不一定，我觉得沐和我们班杨雪琪关系挺好的。不定他会喜欢杨雪琪那种的类型。”

    叶离表示不信：“不会吧。”

    谷雨道：“怎么不会。假如杨雪琪和沐告白，沐肯定会答应。”

    叶离就笑了：“不可能。”

    谷雨：“你还别不相信，就算杨雪琪不是沐喜欢的类型，但一个喜欢他的人和他告白，他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叶离：“别人可能会答应，但沐绝对不可能。”

    谷雨：“真的？”

    叶离点头：“真的。而且我也不会——会才奇怪好吧！”

    “不会才奇怪好吧！”谷雨哼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装的。”

    叶离：“那你会吗？”

    谷雨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逞强道：“会、会啊，怎么不会。”

    叶离：“那要是沐现在和你告白，你接受吗？”

    谷雨嫌弃的“噫”了一声：“才不要呢！”

    叶离：“那就是了。”

    谷雨：“哼，你就岔吧。我——”

    话一半，一阵铃声断了他的话头。谷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叶离道：“啊，是沐。”

    叶离示意谷雨接电话，谷雨翻开手机盖，笑嘻嘻道：“怎么啦~”

    那边了句什么，谷雨高兴道：“你明天下午就回来？真的吗？太好了！”

    “离？”谷雨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叶离，道：“啊，在我这儿呢。”

    叶离目光锁定了谷雨手中的电话，没一会儿，谷雨将它交给了叶离。

    叶离拿过来接听，秋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在做什么呢。”

    叶离看了眼电脑，又看了看谷雨：“玩游戏。”

    “什么游戏。”

    叶离：“恋爱游戏，我正问雨他喜欢的类型。”

    他站起身，往门外走，想要和秋沐透漏自己听过来的情报。可秋沐却不知为何，没有追问下去。

    “是吗。”

    叶离疑惑，慢慢停下脚步。

    “最近在家都做些什么。”

    叶离回答：“看书。”

    “起书——”秋沐和叶离聊了起来：“我爸妈这两天给我弄来了好多专业书，比房间书架上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叶离道：“是吗，那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是不会无聊了。”

    “对了。”秋沐：“之前不是和你起股票的事情吗？我这边问了问我爸妈，他们可以用公司手下一个员工的名义帮我们开个户头，以后你可以用这个在股市里随便玩。”

    叶离：“安全吗？”

    秋沐笑道：“放心吧，绝对安全的。他要是敢昧我们的钱，我就叫我爸妈把他的年终奖都赔给你。”

    “......”叶离没去问年终奖有多少钱，想也知道绝对会比他的全部存款还要高上好多。“那谢谢了，回来你教我怎么炒股吧。”

    秋沐：“嗯，明天我就回来了——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好好期待一下吧。”

    “嗯。”叶离微笑起来：“对了，爷爷没事吧。”

    “没事，开了点药按时吃、注意调养下身体就好了，你放心。”

    如此又闲聊了几句，叶离挂断了电话。

    “他会给我们带礼物回来。”

    谷雨视线看着屏幕，专心着游戏。闻言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是吗，好期待啊。”

    叶离将手机还给了谷雨。

    谷雨：“有时候感觉你们俩特别聊得来。”

    叶离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刚才电话的时候，秋沐和谷雨、以及自己通话的时长差别。

    还不等他想出什么话，去解释秋沐其实更在意你的时候，谷雨又道：“不过也正常啦，你们以前学就是同桌，现在还住在一起。”

    叶离：“沐对你也很好。”

    谷雨笑了起来，他摆摆手：“你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关系好，我很开心。”

    叶离疑惑的歪了歪头。

    谷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们两个，总觉得你们过得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叶离：“没有啊？”

    谷雨视线看着电脑，一边玩一边道：“也不是不开心吧，就是心里有个想做的事情，总是忍着不去做的感觉。不上来。”

    叶离：“......”

    “就像我妈想吃一个蛋糕，却觉得价格太贵，路过那个蛋糕店几百次了，总自己喜欢，可一次都不进去买一样。”谷雨道：“想吃就买，为什么一直忍着。就觉得你们有点我妈那种意思，好像一直都在顾虑着什么。”

    叶离：“......”

    过了好久，叶离了句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话：“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简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