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见谢夫人还要继续扒她的底, 贺缈赶紧将她的茶端了过去, 声音微微扬了扬, “夫人!您也渴了吧, 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谢夫人笑着接过茶盏, “如宜,去请各位姐都过来吧。”
崔大娘应了一声, “好。”
谈话告一段落, 察觉到身边人也终于收回了眼刀, 贺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抬手去拿桌上的茶盏。
玉歌弯了弯腰, 将茶盏递到她手边,神色复杂地就像几天没如厕似的。
贺缈瞥了她一眼,不解地转回头, 捻起茶盖把面上的茶叶尖儿轻轻拂开, 突然像了个激灵似的反应过来。
她这么怕谢逐做甚???
她是女帝啊!是大颜最尊贵的女帝啊!谢逐再怎么有权势,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归越不过她去, 她这么怕他做甚???
这么一想,贺缈登时有了底气,连腰板都下意识挺直了,侧眼看了看谢逐, 却见谢逐也轻飘飘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往来了一遭,竟丝毫不见他露怯。
怎么这一回家,就把君臣纲常抛到脑后变得如此放肆了?
贺缈暗自咬牙。莫不是真以为她现在是方以唯, 还怕他这个颜朝首辅不成?
“逐儿。”
直到谢夫人在那边唤了一声,谢逐才率先收回视线,起身走了过去。
见谢夫人开始给谢逐引见那些千金姐,贺缈觉得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准确的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于是趁着那母子二人被围在了中间,贺缈悄悄放下手里的茶盏,正想猫着腰从亭子里溜出去,却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立刻又挺直了腰板,堂而皇之地领着玉歌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贺缈原本是算召陆珏来,问前日在泰江遇袭一事是否查出了什么眉目,可刚要开口就想起了谢逐方才瞧见陆珏出府一事,想必是为了寻宁翊与方以唯,于是便暂时搁下了。
刚离开荷花池没多久,贺缈便迎面遇见了谢芮。
姑娘在前头完全不顾自己的腿疾,一路蹦蹦跳跳,姿势歪歪倒倒,看着既滑稽又危险,惹得后面照看的下人战战兢兢,不停地劝着,心神全扑在她身上,一刻不敢松懈。
“方姐姐!”
抬头看见贺缈,谢芮的双眼一下亮了起来,张开手就扑了过来。
贺缈连忙蹲下身,接住了像一团火撞过来的姑娘,忍不住开口道,“当心些。”
“没事的方姐姐,我没事。”
谢芮踉踉跄跄站稳。
贺缈抬眼看向她身后追上来的下人,“你们怎么能任由姐这样跑,万一摔着了怎么办?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是个有腿疾的,万一……
视线在触及谢芮那双澄澈却微微有些丧气的眸子时,贺缈及时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方姐姐,你也觉得我不该像正常人一样蹦蹦跳跳吗?”
谢芮鼓起了腮。
贺缈深知这样的女孩心思最是敏感,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异样的眼神,都极有可能让那颗脆弱的心变得脆弱而扭曲。
可在安慰孩子这件事上,她并没有什么天赋,只能笨拙的补救,“并不是,阿芮。你可以跑可以跳,但所有孩子跑跑跳跳的时候,都有可能摔跤都得注意安全。”
谢芮似乎接受了这种法,面上阴转晴,重新笑嘻嘻起来,“这话哥哥也过。”
她牵起贺缈的手,这次没再蹦跳,而是放缓了步子,脚下一深一浅地跟在贺缈身边往前走。
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贺缈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寻常有腿疾的人,大多不愿将自己的缺陷示于人前,不是自闭躲在房内甚少出门,便是在出门走动时步伐缓慢,极力隐藏自己的不同。可谢芮偏偏不是……
她如此无所顾忌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异样,一个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贺缈相信,谢府还没有那个能力,可以将谢芮保护地与世隔绝。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后者。
贺缈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佩服,就连她一个外人瞧着都倍感惋惜,谢芮一个年纪如此的女孩,到底是怎么与自己和解的?
“谢逐和你过什么?”
她低头看谢芮,开口问道。
“哥哥,我不是异类不是怪物,不必为自己的腿疾遮掩。需要改变的是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而我,只要堂堂正正地走自己的路。”
谢芮甚至并不太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可却将谢逐过的这些话牢牢记着,一个字都不曾忘记。
看着谢芮那张天真的脸,贺缈仿佛突然瞧见了十年前的自己……
“娘亲,软软是妖怪吗?”
“当然不是。”
“可我的眼睛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我是怪物……”
“那些人啊,是嫉妒软软的眼睛。他们也想要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但是又偏偏没有,所以才软软是妖怪。”
“那为什么,我还要带着白纱遮住这双眼睛呢?”
“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要藏锋。但如果有朝一日,你足够强大足够承受旁人的非议时,你就可以摘下这个眼纱,坦坦荡荡地让所有人知道,让所有人接受,你不是异类。”
曾经,她也像谢芮这样无所畏惧勇敢坦荡过。
她相信自己不是个怪物,相信自己不是什么祸国罪人,更相信爱她的人永远不会松开他的手。可最后,却偏偏是告诉她这些道理的人,在关键时刻,因为人言可畏,因为所谓的“异瞳不祥”,放弃了她……
此后,她才明白。
那些冠冕堂皇的辞,漂亮却虚假,只是欺骗孩童的美丽童话。
“方姐姐?”
见贺缈目光没什么定点地出着神,谢芮歪着脑袋,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贺缈回过神,垂眼看她,却仍然不由自主地点头,“你哥哥得很对。”
谢芮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恰好经过谢逐的风竹院,她转头往院子里瞧了瞧,噫了一声,“哥哥不在吗?”
“给你找大嫂去了。”
贺缈心不在焉地回答。
“大,大嫂?”
谢芮惊得瞪大了眼,“真的吗?”
见她反应如此强烈,贺缈不由觉得好笑,“自然是真的。你娘大概把整个玉沧城好看的姑娘都搜罗来了,任由你大哥挑呢。”
“可是……”
谢芮皱了皱眉,声嘀咕,“可哥哥有喜欢的人啊。”
这次轮到贺缈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谢芮像是生怕自己错话似的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望着贺缈。见她这幅遮遮掩掩的模样,贺缈越发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双眼登时冒光,“来来来,乖乖告诉姐姐,你哥哥喜欢的是什么人?”
谢芮放下捂着嘴的手,表情依然很纠结,“可是,阿姐不让我……”
“谢妍不让你?”贺缈又是一愣,“为什么?”
谢芮苦恼地摇头,“不知道。我第一次和阿姐的时候,她可生气了,根本不相信还我是瞎。所以我就带她去看画像了……”
“画像?”贺缈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什么画像?”
“啊啊啊我不要话了!”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谢芮懊恼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要溜。
贺缈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俯身侧头看她,笑容越发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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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芮最后还是没扛住贺缈的威逼利诱,只能将自家亲姐的嘱咐暂时抛到了脑后,悄悄带着贺缈进了谢逐的院子。
贺缈吩咐了玉歌在外面把风,此刻屋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人。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的布置,抬手随意地摸了摸那摆在书架上的陈设,“这是书房?”
见状,谢芮立刻大呼叫起来,“方姐姐你别乱动啊!哥哥的书房一般不许旁人进的,万一碰坏了什么,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贺缈撇了撇嘴。
没见识的丫头,这种摆件她宫里多的数也数不过来,还怕摔碎一个不成?不过想是这么想,在姑娘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她还是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谢芮松了口气,抬手将桌边那梨花木的凳子推到了书架跟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生怕她一个不心摔下来,贺缈赶紧走了过去,手虚虚地扶在她两边,“你哥到底藏了什么在这上面?”
“就是一张……”
谢芮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临到头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住,转头看向贺缈,“方姐姐,你为什么也对哥哥的心上人这么好奇?难道你也喜欢哥哥吗?”
贺缈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那我不告诉你了!”
谢芮沉下了脸,作势要跳下凳子。
“哎哎哎……我喜欢我喜欢行了吧?”
实在是对谢逐的情感归属好奇,好奇得抓心挠肝,贺缈破罐子破摔地敷衍道,抬手戳了戳谢芮的腰,“动作快些,不然你哥就要回来了。”
鬼知道那些富家千金能拖他多久。
谢芮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我就知道没看错人的表情,埋头继续翻着书架顶上的一叠似是废纸的东西。
“你确定你哥哥的宝贝就藏在这一堆废纸里?”
贺缈将信将疑。
“自然不是。画的好的画像,大概是被哥哥带走了。”
谢芮终于翻出一有些泛黄边缘微卷的画纸,很明显是上了年头,“留在这的,就只有这张画得不大好,但他又不舍得扔的了。”
贺缈饶有兴致地接过画纸,缓缓展开,垂眼朝画上的人看去。
寒梅雪景,手持弓箭的女子……准确的,是一个女孩。女孩的面目并不清晰,却唯有一双异瞳,几乎是整张画里唯一的颜色。
“!”
贺缈眸光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