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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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这么一叱责, 贺缈更是摸不着头脑, 可受这几年的惯性影响, 她仍然牢记一点, 只要是惹星曜生气了, 那必然是她的错。

    所以她避嫌似的往远离谢逐的方向退了一步,“我……”

    “国师离京几年, 大概也是将宫中规矩全忘了, 竟能僭越至此。”

    谢逐也垂眼, 将手里的画轴搁在案上, 虽是语调平平, 可出口的话却已是针锋相对。

    贺缈微微蹙眉,朝他那里看了一眼,“你……”

    “若僭越, 又岂能比得上首辅。”

    星曜冷冷道, “心怀不轨,肖想君上,是大不敬之罪。陛下还要容他继续放肆么?”

    两人同时看向贺缈, 一个似乎是铁了心要与谢逐过不去,要贺缈治他的罪,一个又偏偏不为自己辩驳,只看她究竟要如何应对。

    贺缈迟疑地咬了咬唇。这是她第二次在星曜面前觉得为难……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 星曜却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底的盛怒结了冰,嗓音里也掺了冰碴子, “看来是我扰了陛下的兴致,微臣告退。”

    罢便拂袖而去。

    “星曜!”

    贺缈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转身要追上去,却被谢逐一把扣住了手腕。

    这次贺缈倒是没再拖泥带水,毫不犹豫地就甩开了他的手。

    她回头看向谢逐,见他神色淡淡,也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怎么的,她竟莫名读出几分成竹在胸和赢家胜利的姿态。

    贺缈冷了脸,一改往日没什么原则的和稀泥,态度出乎意料地强硬,扬声唤道,“薛显。”

    闻声,还在门口为星曜被气走出神的薛显连忙躬身步跑了进来,“陛下……”

    “谢逐言行无状,以下犯上,即日起责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她神情冷淡,口吻没有丝毫和缓的余地。

    谢逐眸色一顿。

    “陛下?!”

    薛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抬头,想要再确认一遍圣意。

    贺缈唇角紧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不带他下去?!”

    谢逐微微蹙眉。薛显走到他跟前,也察觉出了他周身的低气压不敢造次,只声道,“首辅大人,请吧。”

    “还有!”

    贺缈背过身,视线落在案上那一箱画上,目光有一瞬的犹疑,下一刻却又变得执拗起来,“谢逐,从前发生过什么,与你因何结缘。朕已经完全不记得,也不想知道了……如今朕是君你是臣,还望谢卿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逐眸里的光色渐渐黯了下去,只盯着贺缈的背影,冷峻的面庞染上几分阴戾,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早有预料。

    他沉默了半晌,直到眼底那片灰烬里的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才自嘲地苦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薛显转了转眼,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薛禄!”

    女帝的声音又从殿内传了出来,隐隐还带着些暴躁。

    薛禄本还想跟出去送谢逐,探探发生了什么,结果差点没被这声吼吓死,忙不迭地冲了进去,“陛,陛下!”

    “把这箱子搬走!”

    “是是是……”

    薛禄灰溜溜地搬着箱子从殿内走了出来,殿门在身后砰地阖上,震的他又是一抖。

    “玉,玉歌姐姐……”

    薛禄低头,为难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箱子,“这箱东西,我要搬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

    玉歌也一头雾水,最初瞧星曜忿然离开还惊了惊,却不料谢逐也被赶了出来,还被责令闭门思过,这……这三位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实在好奇,忍不住招呼来薛禄,探手过去想悄悄掀开箱盖看看里面是什么,却不料被薛禄拦住,便故作不在意地后撤了身子,“陛下既不想看见这些,扔了便是。”

    “扔……”

    薛禄噎了噎。

    扔他自然是不会扔的,这可是首辅大人特地带来献给陛下的,他作为潜在的谢派一员,怎么可能扔了?

    想了想,薛禄还是决定将箱子抱回自己屋藏着,以免哪一天女帝想起来又要找……

    “吱呀——”

    殿内突然又被从内推开,贺缈心急火燎地走了出来,玉歌连忙迎上。

    “国师去哪儿了?”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心神不宁地问。

    - -

    谢府。

    “公子!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就让您闭门思过了?”

    直到回了谢府,明岩才知道了自家公子被女帝责罚的噩耗。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总是不会看人眼色,一听这消息便是方寸大乱,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谢逐低垂着眼,掩下了黑沉眼底压抑的莫名情绪,眉眼间的淡然早已褪的一干二净。

    他走到书架前,修长的食指抵在额角迟缓地划着圈,侧脸折角锋利,勾勒出凛冽的气场。

    明岩还未见他这般颓唐,心里一咯噔,“公子……”

    话还没完,却听得铛一声,眼前闪过一道冷光,竟是长剑出鞘。

    见谢逐提着剑就往外走,明岩惊地瞪大了眼,连忙跟了上去,结结巴巴道,“公,公子,你要去哪儿?”

    怕不是因为在宫里受了刺激,他就要冲到观星阁,和那位国师大人决一死战吧?

    谢逐身形一动,绕开了想要拦住他的明岩,手腕一震,竟是在院中挥起了长剑。

    衬着如水的月色,剑身泛着寒凉的银辉,骤如闪电,院内精心理的花花草草全都遭了罪,刹那间就落了个干净,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而谢逐一身白衣,衣袂上下翻飞,却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润如玉,竟是招招式式都透着与他不太相符的狠意,似是在发泄一般。

    明岩躲得远远的,原本还藏在树干后面心疼那些御赐的花草,直到谢逐一剑扫向这里,将面前这课树的枝叶削去了大半,才赶紧换了个位置。

    要命了,看来公子是对女帝求之不得,只能拿这些御赐的东西泄愤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脚下落了越来越多的花瓣枝叶,谢逐牢牢压抑在心头的嫉妒与愤怒却无法得以缓解,更生不出丝毫怜悯之心,从那些色彩尚且艳丽的花叶上踏过,旋步间碾碎,他满脑子都是贺缈冷淡而疏离的神情……

    ——“朕已经完全不记得,也不想知道了。”

    没想到,他魂牵梦萦,时时刻刻想要找回的记忆,在别人那里却是一文不值。

    谢逐自诩是个骄傲的人。可贺缈却让他第一次觉得,他似乎是过于自负了。之前那些他以为的“特殊”,原来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容貌。

    脑海里浮现出星曜那张与自己相像的面庞,谢逐剑下的招式愈发狠辣,大有不顾一切要置什么人于死地的势头……

    原来,他真的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在真品面前毫无立足之地的,替代品。

    膝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深入骨髓,又借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甚至牵动了记忆里的痛点,让他眼前不自觉闪过一幕又一幕梦中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回荡着惨叫声的水牢,一张张狰狞却又充满求生欲的脸,还有,还有手沾满鲜血从一具具尸体上跨过的孩童……

    最后,却又落回梦境里的那个画面——在雪地里无忧无虑玩雪的异瞳女孩。

    “铛——”

    长剑落地。

    明岩赶紧从院墙外探回了头,只见自家公子双手死死压着太阳穴蹲下了身,眉心紧皱,额上甚至沁了些细微的冷汗,一看便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公子!”

    明岩冲了过去,伸手扶他,“公子你怎么了?”

    谢逐紧闭着眼不答,下一刻嘴角却是渗出了些血色,竟像是受了内伤。

    明岩吓得不轻,连忙转头唤人,“来人!来人!叫大夫!!”

    - -

    谢府的消息自然不会逃过陆珏的耳目,听闻谢逐旧疾复发,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告知女帝。

    尽管今日宫中发生的事他也都一清二楚,但毕竟谢逐是颜朝首辅,更何况女帝也只是禁足他而已,总不想看他丢了性命。所以陆珏还是入宫回禀,却没料到女帝竟在观星阁。

    而当他赶去了观星阁,却又被玉歌拦在了门外。

    “陆大人,”玉歌为难地抿唇,“陛下此刻想必是不愿听见首辅大人的任何消息的,您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陆珏蹙眉,“可谢逐的病情……”

    玉歌想了想,“您看这样,奴婢在太医院有相熟的太医,先让太医去谢府为首辅大人诊治,若真是什么疑难杂症,或是病情加重,奴婢再禀报陛下如何?”

    “如此也好,”陆珏颔首,视线又落在观星阁紧闭的殿门上,顿了顿,“陛下今日一直都在观星阁?”

    “从首辅大人出宫后,陛下就来了。”

    玉歌压低了声音,“星曜大人有些不高兴,陛下便将鸾台的奏章都搬到这观星阁来了……”

    陆珏不赞同的皱眉,却也没什么。

    当初女帝未及笄时,他在锦衣卫倒也听过星曜的名号,也听过女帝因一些前尘旧事对这位国师有多纵容多宠信,却没想到最后他还是低估了女帝对星曜百依百顺的程度。

    原以为,谢逐会是那个殃民的祸水。却不料回来的这位国师才是真正让女帝迷了心窍的妖孽……

    作者有话要:  …………不是,大家淡定点啊不要那么暴躁。

    我觉得不虐啊姐姐们。

    谢逐如今受的虐,以后会虐回来的啊。

    (但其实……我们贺缈也挺无辜的……然后星曜……你们要想,谢逐现在受的折磨,他受了十年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