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没有？丁公公被王爷罚了，的板子。”

    “知道，知道，30大板，听昭阳殿的内侍，人抬下去就没气了。”

    “啧啧。”有人感叹，“这才多久啊，从丁公公起来再到殒命，还不到一年的光景。”

    “快别了，大正月的，怪不吉利。”

    众人口中已经死了的丁六此刻正裹得跟球一般，坐在马车里。

    寒冬腊月，呼出一口气都是霜白色。马车虽是加厚的，还生着火炉，但依然冷得如冰窖一般。

    丁六裹着厚厚的皮毛大氅，怀里抱着暖炉，一边喝热水，一边跟左倩话。

    没错，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左女官也跟着她一同上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丁六抬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左女官单独相处，印象中，左女官是个冷淡聪慧有果断的女强人，方方面面都厉害那种。

    “蔺城。”左倩言简意赅，一字废话都没有。

    “不去沧州吗？”丁六惊讶，她还以为王爷会带她出征，没想到，根本没往北走，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往南边去。

    可是，去南边做什么？

    丁六越来越糊涂了，总觉得齐王神鬼莫测，凡人休想猜透他的想法。

    左倩拨弄了下炉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解释：“这次南下是王爷的意思，主要是安排咱们照顾王爷旧识的家眷。”

    闻言，丁六点点头，双眼眯成月牙状：“既是王爷的安排，我一定全力以赴。”先做下保证，然后再示弱，“我年纪，经的事也少，有些地方不周全，还要劳烦姐姐教我。”语气有点讨好。

    左倩原本正在专注拨炉火，听到丁六的话，突然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复杂。

    想不到昔年乖乖软软被人众星捧月的六娘，长大后会是这般狡黠模样。聪慧、市侩、识时务，鬼精鬼精的，活脱脱一个鬼头。

    左倩心酸之余又有些自嘲，还别人呢，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当年京师的第一才女，如今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纵有再多骄傲，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起来，丁六还算是幸运，能留在宫里，虽也为内侍，终究是保住一条命，更得齐王垂怜，为她苦心谋划。

    想萧家其他女眷，流放到琼州不毛之地，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而且即便是活下来，也早被劳苦折磨得面目全非。

    ——

    蔺城要比京师暖和得多，一到蔺城，丁六立刻换下皮毛大氅，只着一身轻薄袄就在外头跑跳。

    她穿了一身女装，上身是鹅黄色短袄，外罩加棉短比甲，下身是柳绿马面裙。

    非常普通的一身装束，丁六却喜得连连转圈。

    八年了，她终于能穿上女装。

    她扯着裙角在前面走，柳书生就拿着画笔在后头追，非要画她。

    这次去蔺城的队伍，算丁六一共有30人，左倩、柳书生、黄太夫，还有侍卫长李朝，剩下的就都是护卫了。

    左倩和黄大夫跟着过来，丁六还可以理解，这一路她听左倩介绍过齐王旧识家眷萧家的情况，知道她们身体都不好，有黄大夫跟着能帮忙调理一下身体。

    但是柳书生，丁六却万万理解不能了。

    干嘛要带个画师，整日正事没有，就知道画她。

    她每换一套衣服都要画，若是落下哪套没画着，他就要哭丧着脸，难受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丁六也是服气。

    “你为何一定要画我？”丁六实在不理解，“左姐姐还有李大哥都能画啊，还有黄大夫。”

    柳书生表示：“他们都忙，只有你闲。”

    好吧，这个理由无敌了。

    丁六只得停下要他画。

    他们这次过来要照顾的人家姓萧，府中只有两个夫人和两个姑娘，二夫人和五夫人，两个姑娘都是二夫人的女儿，五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只丁六第一日上门时出来见一面，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里没再出来过。

    两个姑娘，一个比左女官还要大上五岁，今年已有28，唤作大娘，性子极为冷清很少和人话。另外一个比丁六大一岁，唤作五娘，一双萌萌大眼十分可爱。

    丁六性子活泼，机灵可爱，还特别会讨女孩子欢心，没两日，两人就熟了，经常一块出去玩。

    “五娘。”丁六一边啃果子，一边和萧五娘话，“你是五，我是六，你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啊。”

    萧五娘口口地吃着水果，闻言抬头，羞怯地看她一眼，脸通红：“六的对。”

    丁六嘿嘿笑，而后话音一转，有意套话：“对了五娘，怎么只见二夫人和五夫人，大夫人三夫人还有四夫人呢？”

    听见这话，原来脸红红的萧五娘脸色瞬间转白，紧接着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们、她们都不在了。”

    “对不起啊。”丁六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没事。”萧五娘摇头，“你也不是有意的。”为了安慰丁六，她嘴角还扯出一个笑。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丁六越发不忍心，同时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套话的行为。

    人家真心与她相交，她却总想听，太虚伪了。

    心中有愧，丁六就想补偿，她提议：“我们去放风筝吧。”

    “可以吗？”萧五娘眼睛先是一亮，而后又黯淡下去，目光忐忑。

    “为什么不可以。”丁六抓着她的手往外跑，“走，我们先去买风筝。”

    想法很美，可惜院门还没出，萧五娘就被二夫人叫了回去。

    “六娘，你自己去吧，我恐怕去不了了。”萧五娘垂着眼，目光中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丁六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安慰的话怎么也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二夫人带走。

    在萧家大院的日子很轻松，丁六不需要战战兢兢掩饰身份，也不用服侍人，轻松得都有些无聊了。

    左倩见不得她太闲，就请了个先生教她读书。

    丁六自己学着无趣，就想找五娘跟她一块学。

    闻言，二夫人抬头看她一眼，只了一句话，就消丁六的念头：“丁姑娘还在学千字文吧，六娘已经在学论语了。”

    好吧，她字还写不全呢，处在学阶段的她跟高中阶段的萧五娘根本不是一个水准。

    怏怏的丁六只能独自一人听课。

    左女官管她很严，不仅要学习，还要练武，每日都督促她练习强身健体的动作。丁六仿佛回到的童年，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简单又纯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四月份，左女官突然提出要去泡汤泉，城外有个别庄，有两处汤泉极好。

    丁六第一时间响应。

    可惜除了她，其他人都兴趣寥寥，二夫人要盯着五娘看书，大娘不想出门，至于五夫人，借口身体不好受不住车马劳动。

    都是一群宅女啊，丁六心道。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人多跟她抢汤泉。

    丁六以为只有她和左倩去，结果出发当日，居然意外地碰到五夫人。

    五夫人看着约莫30多岁的模样，面容憔悴，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五官极为端正，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位美人。

    见到丁六，五夫人对她点了点头，态度既不亲切，也不疏离，就是平平淡淡。

    三人坐在一个车厢，因为有五夫人这样一个冰块冷场王，丁六就不怎么话，在心里默默背诵先生教授的文章。

    倒是左倩意外地话多，她问丁六：“六娘，你生日是何时？”

    “6月18。”这是丁六现代的生日。

    闻言，左倩滞了一下，看着丁六的目光有些带气。

    缓了一会，她继续开口：“六娘，你是怎么进的宫？你一个女孩装作内侍可不容易。”

    五夫人原本低头出神，听到这句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丁六。

    丁六抬眸看了左倩一眼，觉得她今天很不对劲，不明白她为何要当着五夫人的面问这些。

    见丁六不话，左倩叹了口气，自顾道：“听最初带着你的是一位姓冯的太监？他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故去后，娘娘跟我提过他好几回。”

    “那太监可是唤作冯安？”木头人一般的五夫人突然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

    丁六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

    左倩也跟着转头，惊讶：“五夫人怎么知道？”

    五夫人没有理会左倩，而是扑到丁六身边，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嘴唇抖了好几下，才艰难开口：“你叫六娘？你背后可有一处梅花胎记？”

    没等丁六回答，五夫人已经等不及，伸手去解丁六衣服。

    左倩上前抱住五夫人肩膀：“夫人冷静。”

    五夫人的力道异常的大，左倩根本抱不住她，情急之下，一句“姑母”脱口而出。

    姑母？丁六瞪大双眸。

    好乱，她要捋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