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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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子猝不及防地被死死拷住, 火焰色的尖甲刺破了玉琉璃白皙的皮肤,千机魅主本能下死手的反应,让玉琉璃知道她赌对了。

    随即, 玉琉璃挣扎中腾出一只手, 一块月牙状的白玉琳琅躺在手掌心。

    千机魅主夺回琳琅玉,怅然若失地松开手。

    “咳咳咳, ”玉琉璃止不住一顿猛咳,艰难地吞咽下几口水, 缓过气来, 调戏一番, “你还真不长记性。”同上次上元夜刺杀时一样,这位自负的千机魅主对探入腰间的咸猪手还是真不防备。

    玉琉璃看见千机魅主应该是浣棋,垂眸陷入沉默, 不知是否在拿捏她的生杀大权。

    也是,这样不厚道地将千机魅主成功的伪装给揭穿了,任哪家高手都会暴走,她没有迅速一掌了结自己, 已经超出玉琉璃的想象了。

    “他在千机毒门。”

    血色红唇启合间,从面纱里细声吐出几个字,接着转换语气, 暗含威胁之意。

    “但你应该想清楚,你去,就是寻死。”

    虽然浣棋声色回复了锋芒刻薄,倒是让玉琉璃感到意外。这是变相地提醒她?

    “今日暂且放过你, 希望你还有命可以回来和我解释琉璃珠,以及是如何看破我,我的身份。”浣棋甩过玄红阔袖,斜眼相对,“还有,你言珏迂回,在我看来,没有直接朝你下手他是对的。”直接对眼前这样鬼灵的女孩下手,怕是无从入手。

    一连几句语气峰回路转的话,玉琉璃惘然,却没了心思过多揣测。她拍了拍灰,站起身来,不知该些什么,自顾自往庐山方位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柔和婉转的女声响起。

    “庐山脚下乱石林,天地为镜之尽头,有直通毒门暗牢的密道,只上不下,自己斟酌。”

    蓦然回首,只留下一道鬼魅般速度消失的红影,空空荡荡的尘灰里似乎出现了,第一眼在鸾音坊的冰壶秋月。

    这下轮到玉琉璃愣怔了,听命于言珏的千机魅主为何帮自己,出于同情?那就不是操纵了庐山陷害和多次刺杀的红衣魅主了;

    因为云公子?那就更加不相干了。话又回来,若非刚刚千机魅主问自己琉璃珠子时眼中霎时闪过的光芒,有似曾相识的感触,玉琉璃也不会对千机魅主起疑。

    见过浣棋区区两面,每次都是鸟依人地在云子襄左右,那时的她是含蓄内敛,暗送秋波的情长女子;

    红衣魅主,诡谲莫测,血钗血眼轮,红唇红面纱,与声名一致的骇人狠角色,这时的她有如熊熊火焰,让人无法靠近,望而怯步;

    纯白如莲,温和素净;热烈如日,狠辣灼眼。

    当务之急不允许玉琉璃纠结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浣棋,深呼吸平息,将之抛之脑后。不会骑马的她没法在半路拦截他们的千里良驹,只有水路了。

    .

    三月的庐山不似昨年感受,春日的光景:草长莺飞,花香鸟语,尽显生机。

    站在乱石林前,玉琉璃一身干净的月白衣裳沾惹上奔波的风尘,衣袂被徐徐和风吹起,交缠着束发的丝绦共舞。多日未合的美目难掩疲惫,白皙晕红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倦容。

    庐山下的乱石林乃天然石群迷阵,不少江湖豪杰闯入却困在深处。

    石林深处,天地为镜。

    不负耳聪目明的虚名,玉琉璃很快找到奇石嶙峋中,两块一模一样的大石左右挨着彼此。接着,又发现一对,两对……

    连接天地作为一面镜子,沿着这条中轴线两边的怪石相互为镜像。走到中轴线的尽头,两人高的巨石屹立在面前。

    巨石敞开大口,这大概便是浣棋口中的密道的入口。

    密道狭窄,同时以极高的坡度台阶上山,快到尽头时,温度骤降,顿入另一个世界的严冬。

    按下一块凸出的石砖,微弱的光线从头顶一缕一缕放出。玉琉璃攀着砖块的凹槽,终于艰难地挪了上去。

    从密道口探出脑袋,暗牢扑面而来的潮湿阴冷,视线也不比密道里好到哪。四下无人,玉琉璃才提起裙角爬了出来。

    脚掌刚刚迈出,密道口关闭了。唯一顺理成章的逃生路没了,玉琉璃这会儿也没空瞻前顾后,开始火速搜寻。

    总觉得这个暗牢似曾相识,站在昏暗中,玉琉璃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住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沉痛无比。

    四方太过死寂,稍有走动时衣袂的摩擦声被放大地格外刺耳。玉琉璃在暗牢里仔细摸索,忽然,眼神聚焦。

    木头桩子围搭成的空间里面,用钢架竖着一个人。此人耷拉着脑袋,头发蓬乱遮住了脸庞,衣服肮脏凌乱,蒙上了一层灰。

    此刻,玉琉璃已经不敢动脑子猜测了,陷入心底的一潭死水,慢慢靠近。

    几近腐烂的木桩做成的牢门还象征性地挂了一把锁,玉琉璃早有准备,拿出袖中铁丝,随意一撬,铜锁落地。

    跑进枯草铺就的牢里,玉琉璃急切地捧起那人的脸,把寸缕头发一道一道撩开,她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看清了他的面容,玉琉璃的动作戛然而止,伴随着指尖不停颤动,不抱希望地跪倒在枯草上。

    那双昨夜还脉脉诉衷肠的桃花目毫无生气地闭着,剑眉紧蹙如同还在玩命抵抗,丧失血色的唇,边上还淌着鲜血。最触目惊心的是裸|露的脖子根处,四对齿痕张牙舞爪,渗出黑红冒着泡的血。

    慕陶全身上下,可以是遍体鳞伤。玉琉璃强忍着安抚自己,屏息凝神,双指探脉。

    好在尚存气息,只不过奇怪的是,颈脉中游走的真气虚浮,相互冲撞,争相往外逃走。

    强烈的不安涌上来,玉琉璃拉开他的衣袖,一时手上沾上湿润冰凉的——鲜血。

    腕上经脉被隔开,也许是下手不久,血还在往外流。玉琉璃连忙撕下裙角,用力包扎住。

    更糟糕的是,另一只手、双脚经脉无一例外被毁。为何目的,很清楚了。玉琉璃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冷静也好,顾全大局也好,她不过是个女子。

    浑身没了力气,倒靠在慕陶身上,眼泪冲刷过衣服上的血渍,玉琉璃瞬时有个念头想就这样罢了,好累,真的累了。

    “对不起。”慕陶乱窜的心跳在玉琉璃耳边不断放大,本来这一切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

    若不是她握在手上的那枚碎玉,碎玉!那枚碎玉是在千机毒门下一处暗道里拾到的。

    便是此处。

    架起慕陶往她印象中的出口走去,随着石门开启,刺眼的光线入目。眼前白茫茫模糊了一阵才恢复视线。

    慕陶身子比玉琉璃的身板高上很多,她只能托住慕陶的腰身,一步一步挪着走。诡异的是,一路上,未曾见到千机毒门的任何人。

    快到门口的时候,玉琉璃藏在灌木后,双目警惕。门口把守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万分心谨慎地踩过去,意料之外,门口把守的人七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周边烟雾未散尽,玉琉璃习惯性嗅了嗅,有淡淡的迷烟气息。

    是谁?暗中相助。

    眼中扑朔,短时间内玉琉璃无法想透,眼前的形势好歹有了希望,于是架起慕陶朝唯一的下山路走去。

    踏上熟悉的栈桥,玉琉璃才明白什么叫无巧不成书。不同的是,对面的人上次是父亲,这回是兄长。

    玉琉璃嘴角牵动了一抹冷笑,怒目而视仿佛放出道道利箭。

    对面的言珏双手抱臂,眉目中戏谑地无视了玉琉璃的态度,不以为然。

    “瑶妹在江湖多年,兄长今日一见还真不负青林鬼灵才的名头,”言珏扫了一眼门口倒下的人,“能够在千机毒门来去自如的人,够本事。”

    玉琉璃一手托着慕陶,一手捏紧了拳头,撇看眼,看也不想看言珏。如果自就觉得她这位异母兄长不是个善茬的话,此时此刻,她恶心他。

    “瑶妹,你看见了他已经不中用了,还是和兄长回家去。有国公府大姐的身份在,何愁没有更好的。”言珏依旧是一副冷嘲热讽的表情,腾出手来漫不经心地扣扣眼角,看向玉琉璃。

    她一言不发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那个傲慢的女人。

    言珏已经不想耗下去了,他只想要拿到那枚碎玉。

    想当初他们千方百计让皇帝相信岭南宝洞是四家瓜分前朝宝藏留下的私藏,而开启更多宝藏的石门钥匙便是契合石门上印槽的玉佩。而此玉佩乃四家四人各执一枚碎玉拼凑成的。

    百密一疏,武林大会出事当天,言珏掉包了四老的尸身,偏偏没能搜寻到云家云泷身上的碎玉。也因此没能及时交差,落得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的一通臭骂。

    时不时想起来,懊悔此番谋划不够万全,若是早知会有变数,应该在修造宝洞时多加个密道。

    千机堂的机关精妙,一旦从外封死,唯有先前依样画葫芦雕刻下的玉佩印槽能够开。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早就对四家势力有所忌惮的皇帝,彻底狠下心来搞垮四家,夺取钥匙玉佩,得到岭南前朝宝藏。

    万万没想到,环环相扣中一环出错,造成局面如此尴尬的后果。堂堂亲封左相,整日耗费在这种找寻碎玉这桩事上,朝中事务一并未让他插手,可以本应该和右相平起平坐的他,完全没有获得应有的权力。

    父亲倒是不急,但他言珏急,他的左相大半就是岭南宝洞挣来的,此事耽搁在这,不仅是没有实权的问题,保不齐哪日给他连这个名号都摘了去。

    “瑶妹,实话和你吧,今日无论如何你愿意也好,不配合也罢,都无路可退。想要救他,就将碎玉给哥哥。”言珏狭长的眼睛睥睨着栈桥上的少女,玉琉璃正用着一道使他浑身发寒的眼神看向别处,没有任何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好,好样的!”毒门的山风若极寒之地,阴冷地令人窒息,更甚者是言珏接下来的一番话。

    “言瑶,你少用这样的眼神。”言珏冷哼一声,邪气地勾起一侧嘴角,“青林观究竟教出怎样一群人,你娘是这样,你是这样,连你师父师姐昨日赴死时也是这样。”

    玉琉璃狠狠地扭过头,瞪向言珏,眼底抽动了一下:“你想激我。”

    言珏很满意她有了反应,也不急着否认,自自话:“青林观算是彻底完了,不知那位名动四方的青林宗师会不会悔不当初,将青林观给了清风。”

    玉琉璃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完全没能摸清对方言语,只是一味地不相信羞辱关于青林关于师父师姐的话。

    “狗急跳墙,胡言乱语。”

    言珏强忍下要上前掐死她,拿了碎玉就走的冲动,毕竟现如今唯一知道碎玉下落的只有玉琉璃,她手中握着的可是他仕途的命脉,不得马虎。

    不过想起昨日在陇山,心里稍稍痛快了些,猜想着自家这个傻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暴跳如雷。

    “可惜了,瑶妹。你没能看到你那清高孤傲的清风师父一剑死在血泊里的样子,还有你那不可一世的师姐被大火吞噬时的景象,可谓壮观。”

    “哦对,你们的通灵师兄疯了似的赶来相救,舍弃了皇权身边的富贵,以卵击石,我便也成全他了。”昨日陇山上的那一场旖旎大火还在眼前泛着红光,着实让他酣畅。

    以前未觉得自家兄长口才如此好,竟然让玉琉璃觉得血淋淋的画面就浮现在前方。

    倏而,想到陇山路上八十一道机关,莞尔一笑:“青林观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除非有青林中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