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攻城
“大雁城的人怎么同我们一处……穆洛呢?”
与阿蟾开一切后, 裴戎认为彼此心意相通, 无需向对方保守秘密, 坦荡表露出对于穆洛的重视。
御众师明白他的意思,答道:“我同大雁城缔结了盟约。”
“裴家的儿子躺在后面的马车里, 有枝照顾,你尽可放心。”
“待到秣马城后,你便能看见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怎么不见商崔嵬?”裴戎又问。
御众师道:“慈航的金丝雀不想回到鸟笼,又不愿与我等妖魔同流合污, 便遣散弟子,独自东去。”
“这对于他来是一件好事, 行万里遥,方知天下大。况且商崔嵬的身手与身份摆在那里, 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见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裴戎闭上眼睛,唇角扬起笑容。右手探出墨裘,握住对方执缰之手。
御众师微微一顿,反手将裴戎与缰绳一同握住, 风沙从两人指尖缠绵流过。
大漠越往西处,草原渐稀, 越发荒凉。
当苦海与大雁城的人马跃下第六座山丘, 清晰看到草木枯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段城墙, 犹如一道黄色大幕将天地割裂。
在古漠挞,由于土质松软, 修筑的城墙较中原地带松脆,风吹久了,会在墙面掏出坑洼。
然而,这片城墙不同。光高度就有十几丈,是大漠难见的雄城。且墙面光滑,用黄土、石灰、河沙等,以复杂手法配比夯筑而成,十分坚硬牢固。
城墙上箭塔林立,背弓披甲的拿督士兵来回巡逻。
入城人马在城门前排起长队,徐徐前进,依次接受守卫盘查。
面孔黝黑的马夫被人拦住,他低眉顺目地交出路引,通过盘问,被人拉到一边,粗鲁地在身上搜索了一阵。
有守卫吐掉嘴里的草根,大摇大摆地走近马车,拔出刀子,在粮袋上扎了几刀,只看见稻米流出。又弯腰在车盘底下搜看一阵,未发现异常,向同伴点了点头,将人与马车放行。
回头招呼后面的人上前,一架马车徐徐驶来,守卫一瞧这车便来了精神。
两匹乌骏毛皮油光水滑,纵做战马都使得,却被用来拉车。车帘是低调的褐色,但材质是中原的丝绸。连驾车的仆从都是肌肤白嫩,披貂穿锦的。
来者显然不是普通商旅。
车刚停驻,一名浑身绫罗,大腹便便的管事,跳下马车。
他捧了捧硕大的肚子,笑容可掬地来到守卫面前,口未发声,先将一个锦囊塞给对方。
“我家大人来自中原,酷爱收藏宝兵,听闻秣马城的铁氏聚落里有天下最好的铸师,不远万里前来求剑。”
“车里都是送给聚落铸师的宝物,经不得磕碰,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身为豪门大族的管事,面对的城门守卫,是找不出一丝错漏的亲切有礼,令那守卫心里头十分熨帖。
西流沙滨的铁矿品质一流,又有天下罕见的地表熔岩,吸引不少技艺高超的铸师定居此处。连带的,兵器买卖、订制刀剑及相关的食宿等行业随之兴盛,为秣马城带来大量利益。
不要不犯秣马城的规矩,他们是敞开门欢迎这种有钱人前来花钱。
“某代表秣马城欢迎贵客。”老兵油子极有眼色,锦囊往腰带一掖,客气地向人拱了拱手,转头嘱咐同伴道,“都是贵重货,下手轻点儿。”
忽然,有隆隆声响模糊传来,守卫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挤出人群,快步向城外走了几步,遥遥看见地平线上,一群马队飞驰而来。
皱起眉头心道,哪里来的新人,这般不懂规矩?他们不知在离城五里内不许结队急奔么?
本想招呼箭塔上的人,射几支箭,给那群不懂规矩的家伙一些颜色看看。
孰料,城墙上突然响起尖锐哨声,是强敌来袭的预警。
守卫一阵惊愕,秣马城自建成后,便是大漠中地位最为超然的城池。
这里的矿藏、地血及铸师,令其成为拿督的战略要地,在此处驻扎有三万精锐守军。
而且此城还是天下有数的武器贸易中心,不少宗门、商行都在这里安置有外事堂口,利益交织,盘根错节。导致此处仿佛一桶炸/药,一点就爆。
因而,几乎无人敢秣马城的注意。
纵使这几年来,刀戮王在大漠里搅风搅雨,也选择先破拿督王都龙庭,再论此地。
守卫紧张地看着那批人马彻底脱出地平线,伴着滚滚烟尘逼近。着实唬人,但仔细观察后发现,至多六千来人。
他不是新兵,曾追随骨都侯过鲜卑人,也曾在秋末缺粮时,试图越过玉门关,劫掠大商边陲的百姓。明白若要攻城,一般需要三倍于守军的人数。
秣马城不但墙高城坚,且有驻军三万,六千多人便敢来攻,他们是得了失心疯吗?
男人摸了一把胡子拉碴的下颌,扯起不屑的笑容,但那笑容尚未张开,便滑稽地僵在脸上。
因为他瞧见逐渐逼近的骑军中扯起两面大纛。
一面黑底绣飞鹰,他认得,是他们的老对手大雁城。
另一面则很陌生,猩红的底色燃得均匀,珍珠与宝石镶缀旗面,中央一枚章纹夺目,似眼睛,又似漩涡。
然后他听见高墙之上传来令官的声音,有些颤抖:“迎敌,那是苦海与大雁城的联军!”
城卫们慌乱地行动起来,拔出佩刀,吆三喝四,将停在城门口的人群车马驱散。
那贿赂守卫的胖管事,在哨声响起的那一刻,便凝重了神色,以与其体态不相称的不灵活翻上马车,从驾车的厮手里夺过缰绳。
“嘚儿——驾——”驾驭马车冲出人群,奔入城内。
丝绸帘子撩起,一名穿金戴玉的贵公子从车厢钻出,捏着折扇,面色沉着,但眼底流露些许紧张。
胖管事回头见他,急道:“少主怎么出来了!”
“有人攻城,这会子正乱,心安全。”
王十郎道:“我坐在车里,朦胧听见什么苦海、大雁城的,想瞧瞧是怎么回事儿。”
握着折扇在厮肩头点了点,再向车板一指。
厮乖觉地合身一扑,趴在板上,用后背托起少主,助他攀上马车顶棚。
胖管事一面驾车,一面不停扭头,下巴的横肉被他抖出了波浪。
“哎哟喂,我的祖宗,心点儿,摔下去可是了不得的!”
“慌什么,少爷我时候也是练过的。”王十郎攀着车顶用力,两条腿不停晃荡,死活没能上去。最后还是厮捧住靴底,用力往上一送,方才令他成功登顶。
王十郎目光从被赶鸭撵鸡似的人群上方穿过,遥遥看见两面大纛。
“苦海不是要同拿督结盟么,怎么忽然同穆洛这祸头子搅在一起?”
他虽在背后支持大雁城,但并非穆洛下属,至多算对方的私人顾问,以及大雁城的军用物资供货商。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很能赚钱的头衔。
然而事实上,那位受人爱戴,可歌可泣的刀戮王给他的白条已经堆满了一个仓库,欠的本金兼利息也已在自家账本里滚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王十郎只是少主,还是个颇受争议的少主,这番不计成本的投资在明珠商行内部引起了不少非议。
他曾多次向穆洛请辞,,王上啊,在下只是一个做本买卖的商人,实难支撑您那饭桶似的大军,还望另请贤明。
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他被穆洛灌了一肚子甜言蜜语,晕乎乎地将带去的白条,原封不动地领回。
最上面往往压着一张卖身契,刀戮王的卖身契——从迷魂汤中清醒后王十郎懊恼不已,将之拧成麻花,随手丢在已存有二十七张卖身契的匣子里。
因为这样一层亲密的“买卖关系”,王十郎总是服自己,忍忍就过去了。既然在刀戮王身上投入了那么多,便不能中途放弃,只有收回丰厚利润,才能堵住商行里的悠悠众口?
不过,若是他知晓,前不久穆洛又将自己卖了一遭,而且是卖到苦海手里。他这一路辛苦下来,很可能血本无归,怕是杀了穆洛的心都有了。
他此番前来秣马城,主要是为囤积铁器,一部分用以支援大雁城,另一部分将运回本部。明珠商行已隐隐嗅到一场波及天下的大战的气息,他们正在抓紧储备物资,好在合适的时机,大敛钱财。
其次看看有无机会捞几个手艺好的铸师回去,最后顺手探听一下苦海与拿督交易的内幕。
只没想到穆洛竟然本事不,对拿督横刀夺爱,截了人家的盟友不,还直接兵临城下。
而且,这混乱的景象怎么看,怎么熟悉……王十郎眼皮抽了抽,不由得想起,当初为躲避还是土匪头子的穆洛追捕躲进大雁城,最后被逼加入起义军的倒霉经历。
胖管事成功避开城卫,趁乱将自家商队带入秣马城。缰绳一挽,套于木桩,回身问王十郎。
“少主,现在去哪儿?”
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巷口,王十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门,绞索拉动,两扇大门正缓缓关闭。
他微一咬牙,道:“既然刀戮王都过来,我们还能躲着不成?”
“胖大伯,让手下的人把甲穿起来,悄悄摸上城楼,不能让城门关上!”
胖管事惊道:“少主,这秣马城可与大雁城不同。那一次拿督执意屠城,而我等受困城中,逼不得已,只能随刀戮王抗敌自救。”
“而这一次,我们只要躲在铁氏聚落里,便安全无虞。若是贸然同秣马城守军敌对,反而会召来性命之危。”
王十郎烦躁地一摆折扇:“可若是穆洛死在这里,我花的钱不就泡汤了吗?”
见胖管事还要话,他毫无贵公子的体统,一脚将人蹬下车,骂道:“别啰嗦了,赶快去。”
“知道我王家祖上之怎么发迹的么?靠赌!赌钱,赌人,赌命!天下多少人想要富贵,可真正富贵的能有几人?”
“连这种场面都不敢下注,本少爷还是滚回家里,喝我娘的奶算了!”
胖管事被一脚踹了一个跟头,却依旧乐呵呵的,眼睛看着自家少主,忽然露出欣慰之色。
撕下绫罗绸缎,露出金丝软甲,手掌按住车辕一拧,拔出一柄寒光奕奕的长/枪。
“还请少主稍坐,由我等为您前驱,迎接刀戮王入城。”
留下十人保护王十郎撤入铁氏聚落,自己则率剩余护卫,深入窄巷,去寻登楼之路。
噔噔蹬——急促脚步从阶梯传来,一名拿督贵族登上城楼。髡发扎辫,佩皮暖额,发插狼尾,金铛饰首,银亮的铠甲上披着一层厚貂。身后跟有亲卫、令官及几名当户。
他名为耶屠,秣马城守将,出身拿督宗室,是陀罗尼的侄儿,又称乌藉都尉。
耶屠的父亲作为陀罗尼庶出的兄长,很会审时度势。在老王咽气后的瞬间,顶着十来个兄弟鄙薄的目光,跪拜在陀罗尼身前,亲吻他的足趾,宣誓效忠于他。
很快,那些嘲笑过他的兄弟们便后悔了,他们中无一人能走出先王的帐篷。被早已站在陀罗尼身后的先王侍卫长,如杀牛宰羊一般,杀死在老王的尸骸前。
只有这位跪下的王子,得到陀罗尼的信重,封为右谷蠡王,他的儿子也在军中掌握了一定权柄。
耶屠父子虽得陀罗尼看重,但并非其心腹,并不知晓王主同慈航道场的交易。
这位被蒙在鼓里的乌藉都尉,为拿督与苦海的盟会做足了准备。
仓库里堆满处理好的牛羊鹿犀豹胎等食材,葡萄酒、马奶酒、西域名酒及从中原运来的醴浆如流水一般运入酒窖。都尉府的白墙外贴有告示,重金邀请有名的杂技人及歌舞团,为王主与客人助兴。
可以,是竭尽所能想要办好这场盟会,以便得到王主的赏识,且能在那位魔道魁首眼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结果,他却在清收到王主亲卫传信,言苦海与拿督谈崩,秣马城的盟会取消。
眼见多日的精心准备全都泡汤,心中郁郁,算与美姬共乐,好好发泄一番心中郁闷。孰料后脚便听见苦海与大雁城联手攻城的消息,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
这天下,除了慈航道场,有谁敢自己不惧苦海?
耶屠不敢怠慢,起精神,面对此次攻城。若是战败城破,丢失了拿督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陀罗尼不会给他可怜的侄儿一条生路。
于是,他凶狠呼喝,一个接一个的号令传达下去,缓缓不断的人影汇聚在城楼上,排成整齐的三排,全是城中最精锐的弓手。黄杨木制成的长弓拉开,从箭篓中抽出缀着鹘翎的羽箭扣于弓弦。
在令官那拉长调子的指令下整齐抛射,天穹一瞬暗淡,像是陡然被黑云覆盖,有急雨落下,阻挡骑军进攻的步伐。
作者有话要:
大战将至~
以后可能会出现这样一个场景——
王十郎【兑现卖身契】
穆洛:抱歉,我现在是苦海的人了。
王十郎:什么?!!你不是卖给我了吗?
穆洛:有本事去向苦海要人,你是知道我苦海的行事风格的……【着嘿嘿一笑,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王十郎【白眼】:呵呵,你入戏倒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