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番外二爱与尘
卫燎在圣诞节前夜,醉醺醺的敲开傅希如的房门,就好像他十六岁的时候留宿在傅希如家里,半夜面红耳赤揣着一百头乱撞的鹿去敲门一样,合情合理,顺天承命。
但那一百头鹿早已经撞死在那扇门板上,只有卫燎一个人固执的跨越几千公里,马不停蹄,疲于奔命的在破罐破摔的暗恋与追求之中失去理智,采用同一种姿势求爱。
自然界的求偶行为正常又顺溜,因为那其实并不关乎于爱。当人的嘴唇第一次读出爱这个字的时候,就马上失去了那种能力,交配并不是第一要务,得到爱才是。
卫燎太年轻就把爱这个字过百八十遍,围追堵截的,虽然对象都是同一个人,然而心境已经十分沧桑,好像再也不会爱了,既没有这种勇气,又没有这种必要。
反正他了对方也绝对不会信,更不会当真,只把他看做孩子,塞过来一杯热茶,一盏羹汤,甚至还给他洗脸洗手,无微不至,却连个回响都听不到。
门里无人响应,卫燎长长叹一口气,顺着冰凉门板滑下来。
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奔袭千里却扑了个空的游骑兵,困顿萎靡,当下也顾不上这个姿态实在难看,蜷在门口,像一坨被人丢弃了的垃圾。
圣诞假期长不长,短也不短,傅希如的时间又一向比较弹性,不定就是去哪里玩了,根本没有告诉他,又或者带着朋友圈里晒过的哪个翠眉红粉的美人度假,往西是拉斯维加斯,往东还可以回国见家长,他来之前又因为某种暗含幽怨的情绪不愿意告知对方,能怪谁?
卫燎哼哼唧唧的委屈着,越发把自己缩成一团,心灰意懒,手机也不想掏,眼泪也不想掉。
他喜欢上傅希如是很久远的事情,回想起来简直如同远古历史一样含混不清,能告诉给别人的也不过两家是生意伙伴,通家之好,早不知道何年何月就和对方相识,因为太过自然,其实连什么时候沦陷的也不清楚。
傅希如比他大着五岁,虽然不算顶级年龄差,可其实真的差了很远。朦胧的最初印象就是父母把他抱起来往端端正正坐着的傅希如怀里一放。
就是这么悲惨的年龄差。
等到他摇摇晃晃上了幼儿园,傅希如早在学风生水起,他上一年级的时候,傅希如就快要学毕业了,他上了初中,傅希如在同校的高中部,再过一年,傅希如出国留学了,这一去千里迢迢,从此见面的机会更少。
卫燎正因为早早谙熟了这种无法跨越的漫长距离,因此异常急切,才知道喜欢二字怎么写,就把对方堵在墙角宣告:“我喜欢你啊,哥哥!”
就是这个哥哥的称呼坏了事。
傅希如笑笑,揉揉他还没消退婴儿肥的脸蛋,柔声回答:“乖。”
卫燎被哄过一时,事后想起来简直捶胸顿足,粉嫩雪白的少年几乎快要气哭。
往后他再没有叫过傅希如哥哥,奈何对方却很有做哥哥的自觉,不仅对他万分照顾,还在学校里替他出头,不要明争暗斗,就连架也毫不在意的亲自上场。
卫燎一颗情窦初开的心又酸又甜又痛又酥麻,怎能不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下沦陷?
此后他过很多次爱慕,多得叫自己都觉得满溢,偏偏傅希如总不肯当真。
其实也并非不能服众,毕竟一个太年轻,一个太无情。两人的家庭都不太简单。卫燎有个将近能做自己爸爸的大哥,连大侄女都比他大几岁,傅希如家里还有个弟弟,天然知道怎么做哥哥,且奉行的是精英教育,这一套不讲究爱情。
卫燎也知道自己这年轻人的爱意并不可靠,可对方连考察都不肯考察就推开,只觉得很受伤,好像他一点也不值得留驻一样。
他不承认自己恋爱脑,又觉得自己实在值得顾影自怜,成天都是情情爱爱,等到时候也跟着出国了。
傅希如还没到继承家业的时候,他父母老当益壮,所以留在美国读PhD,还是纯理论研究方面的,看上去很自得其乐,卫燎早研究过八百遍他的朋友圈,就是个家里有矿品味脱俗人设清新立意高远的富二代。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有几个女伴,人种全齐,圈子不,夜生活适度,总之,简直完美,标准模板。
反观卫燎自己,就是一条为爱走钢索的疯了的咸鱼。
他也疑心自己还没有定性,因此如此疯狂,又觉得倘若他的感觉不算真实,那这世界tamade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正从感情问题升华到存在与虚无的哲学问题,公寓门吱呀一声,开了。
卫燎懵懵懂懂一抬头,正看到傅希如居高临下,隐含惊讶,又马上转换成包容的表情。他鼻子一抽,踉踉跄跄站起来,因酒精而表现十分真诚:脚下拌蒜,直扑进了傅希如怀里。
傅希如接住他的动作熟练,简直是司空见惯,卫燎却不是故意的,毫无预料的一扑,当下却不想站起来了,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往下滑。他年纪还,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在傅希如眼里简直是个大号的兔子玩偶,被轻而易举的挪进去放在沙发上。
外头大雪纷飞,全城交通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断电,但室内温暖明亮,还有一丝爆米花的香味。卫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饿过头了,其实那是傅希如和天堂的味道。
傅希如拿来一条热毛巾,还给他脱了外套,边擦脸边问:“来之前怎么不先电话?”
卫燎有气无力,哼了一声。
傅希如又问:“怎么过来的?你没有自己开车吧?”
卫燎摇头,一脸头疼的表情。
“在哪儿喝醉的?”傅希如毕竟聪明,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灵光一闪:“你不是来看我的?来找谁玩?怎么让你喝成这样?”
都酒后吐真言,偏偏卫燎就是一声不吭,赌气一样,把自己憋成一个嘴巴严实的河蚌,问到最后甚至抬起双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不看不听不回答。
傅希如把他的手拉下来,用毛巾再擦一遍他的下巴和掌心,动作却心不在焉,他翻开卫燎不自觉蜷在一起的掌心,又剥开他的领口查看锁骨,猛然发觉这简直是独守空房的妻子查看外出应酬的丈夫身上的蛛丝马迹,摇一摇头放下了。
卫燎趁着这个功夫滚进了他怀里,蜷着身体宛如一只并不驯顺的猫咪,声音低低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再也不能这样爱任何人了,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选项。
傅希如的沉默让他浑身发疼,觉得委屈,想恨恨的些什么,却没积攒什么力气,干脆摆出一副天真无邪,在他大腿上翻了个身,笑:“圣诞礼物,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坐飞机过来,但来的路上喝了一杯……”
千疮百孔,皮开肉绽。
他笑得很好,明澈直白,天真又炽热,没心没肺的样子,眼睛里却裹着一层透亮的水膜,闪耀璀璨,如同星子,目光轻轻的,好像蝴蝶的翅膀,只和傅希如对视了一下,就马上挪开。
傅希如被他看得心惊,两人都知道勉强,于是惊喜也草草收场,只留下岑寂。
卫燎想的是不是我要如此冷清,我只是无力为继。
傅希如却不像是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十分捧场,把他抱起来的同时道:“好,我很惊喜。”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什么话都能的认真,一点不像敷衍,好像总是很走心。
卫燎软趴趴的任他抱,一直起来两行眼泪就脱缰而出,他也觉得丢人了,连三赶四用手背一擦,正碰上傅希如沉沉双眸,委屈倾泻而出,一抿嘴角,万分倔强,却收不住想哭的表情。
爱啊,爱。
他被当做孩惯了,正搂着傅希如的后背,倘若他们确实是情人,这画面该多暧昧,又多甜蜜。但偏偏并非如此,不仅没有情人,也没有暧昧。
傅希如腾出一只手给他擦眼角亮晶晶的泪痕,叹了一口气:“累了?是我不好?”
这话的本意大概是你追累了吗,卫燎自然无从了解,闷闷点头,伸手扯过对方的衣服盖住脸,欲盖弥彰:“我要睡了。”
他憋着哭腔,声音又沙又奶,格外好欺负的样子,傅希如也不多话,径直把他抱到自己的卧室。
客房不是没有,但仓促之间来不及收拾,何况……没有必要了。
卫燎往床上一倒,马上意识到这是傅希如的味道,简直如同海洋把他淹没,难得不知所措,抓着被角,见傅希如还不走,又抓他的袖子。
傅希如自以为领会他的意图,在床边俯下身给他晚安吻,在额头一触即分,略作迟疑喝醉了的卫燎就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猛然抬起脸追加了一个吻。
真正的吻。
一瞬间天昏地暗,无论敌军我军都方寸大乱,尚未来得及拒绝,卫燎头昏脑涨,可以推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只凭一腔热忱和无处发泄的苦恋闭上眼睛追求这一晌之欢,傅希如却是清清楚楚,毫无借口的被一个醉鬼拖到了床上,得寸进尺的把手伸进了对方衣服底下,从柔韧的细腰摸到了胸前。
卫燎弓着腰意乱情迷的喘息,脸颊染上两片醉颜红,浑身上下都滚烫又软绵,穿着衣服也好似赤裸一样,因为被堵着嘴只漏出几声闷哼。
他还纯洁得很,一被亲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任凭裹挟着哪儿都愿意去。
这甜头简直是穿肠毒药,只要尝过一次必定念念不忘,可是现在还没有完,余韵绵长,于是也根本叫人无暇去想什么毒不毒的,只是把满腔爱意都藏在舌尖,在高热的吻之间送达。
肢体比语言更擅长传达爱意与臣服,没有言语,人心是多么赤裸裸啊,一尝既知,因为所有滋味都是兜不住的秘密,全猝不及防的摊开。
卫燎融化的彻底,被亲得顺服,喘息不过来的时候才结束,结束后抱着傅希如的脖颈,感觉到他埋头在自己颈窝,闭着眼不肯醒来,昏昏欲睡,像只暴雨之中终于回家的狗,温顺又安稳,哼哼了一声“哥哥”,就睡着了。
只留下傅希如一个,在突然成形的温柔乡里沉默着,对他的容颜做一种观想。
卫燎的眼睛底下有一颗泪痣,但其实不常掉眼泪,反而性情倔强,即使喜欢一个人,也喜欢的毫不服输,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一声哥哥。嘴唇微肿,难免叫人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又觉得那实在是一种很漂亮的红。
他就是个很漂亮的孩,看面相无忧无虑,天然快乐又心满意足,想的事情就是那些,爱啊想要啊,圣诞愿望和平安夜糖霜味的雪。傅希如抚摸他饱满的面颊,触手柔润又温暖,热乎乎的,熨帖又出奇熟悉。
满是踏实的人世间的烟火味道。
把一个人当做另一个人的锚准,未免古怪而且不安稳,傅希如一向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探寻一种东西,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差点什么,卫燎差点就要一头撞上来填补,却因他疑虑过甚而未能成功。
理智的人向来如此,绝不轻易连累别人,即使生命中确实缺了某种东西,他也要自己先研究透彻,不肯莽撞的让别人就一步踏入。
缺的那是卫燎吗?
从前似乎不是,但现在是了。
这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个孩啊,谁能经年累月的拿着他眼巴巴望着的东西不给他?他已经足够执着,也足够热情了,连眼泪都是滚烫的,何况傅希如哪有资格审视他?
卫燎是过,“你不相信我爱你,好啊,那你就考验试试看。”
但爱不是能考验的,它只是发生。
就好像圣诞的惊喜,就好像不知从而来的大雪与眼泪,就好像这个无名的吻,虽然没有理由与名字,但发生的实实在在,且永远留存。
他像是要印证自己的某种想法一样,又轻轻在卫燎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换来一声哼哼,和轻微的扭动,卫燎仍旧牢牢地抱着他的手臂。
醒来时窗外如此安静,卫燎头疼,娇气的往被子里一缩,猝然碰到一个胸膛,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往背后看,却撞上一片赤裸的肉色。
再往上是一张熟悉的脸,吓得他马上盲摸傅希如裆下,摸到睡裤才略微一定神。
没睡就好,没睡四舍五入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好。
虽然睡了可以顺理成章负起责任,但心理这关难过,何况傅希如也未必心甘情愿,实在不美。卫燎咂咂嘴,劝阻了自己的蠢蠢欲动,硬是遗忘了沉甸甸的手感,爬起来准备先逃离现场,却不料被子外的空气寒冷刺骨,让他再次缩回了封印之下。
“停电了,你可以再躺一会。”
傅希如也醒了过来,解释一句,熟门熟路伸手往他腰上一搂,懒洋洋的又闭上了眼睛。
卫燎……卫燎骨头当然不硬,被这么抱着马上投诚,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嗯。”
他酒量还行,但昨晚喝的岂止一杯,不仅断片,而且醒来之后浑身难受,就算背后紧贴着傅希如,也安稳不了多久,就在被窝里辗转腾挪起来。
两人有一会没话,卫燎正拼命回想他们上一次躺在一起睡是什么时候,想来想去,也不超过十五岁,正感慨万千,心情复杂,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放在他太阳穴上慢慢揉,傅希如也突然出声了:“头疼?”
卫燎宛如被拿住命门的妖精,浑身僵直不再动弹了,半晌颤巍巍的用鼻音回答:“……嗯。”
态度十分谨慎。
他是不记得自己昨晚大概做了些什么,只模糊想起来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傅希如好像问过他喝了多少,来见谁的,往后就差不多全忘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卫燎差不多放心,只是觉得傅希如很没有自知之明,居然光着上半身和自己躺在一个被窝里,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呢,还是对所谓问心有愧的不轨之心毫无了解。
反正卫燎一向是摸不透傅希如的心思的,因此连他对自己的好都摸不着头脑。想相信对方没有私情,却禁不住脑补,想认定这就是暧昧,又怀疑傅希如并不以为是。
想来就算他爱上傅希如是犯罪,傅希如本身也就是他的牢狱了,单恋本身就是赎罪的过程。
就好像仰头望天的狂人摘不到星星,只能跌进深坑一样。
卫燎想得更头疼,翻个身咸鱼一样把脸埋进枕头,满怀懊恼。他是忘了自己还和傅希如睡在一起,转身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紧贴着傅希如是什么意思,顿时变成了装死。
他这么一闹,按摩自然是没有了,傅希如抬起放在他身上的手,让他顺利的改变了姿势,这才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梳理脑后紧绷的筋络,提起他的后颈皮慢慢揉捏。
卫燎被揉得浑身发麻,细微电流从皮肤到骨髓,流窜至四肢百骸,让他无法遏制的生出一种极其下流的联想,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出声,被照顾得好像遭了酷刑一样。
他只觉得爱一个人是如此多灾多难,连亲密接触都变成毒药,又觉得自己如同灰尘一样渺无助,在傅希如的手底下真是方生方死,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委屈突如其来,因此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傅希如忽然停了手,掌心覆盖在他被揉得热乎乎十分舒服的后颈上。
是走神了?
卫燎也猝然察觉几分尴尬,讷讷边话边揭开被子:“该起床了……”
他家教严,父亲刻板,大哥是另一个亲爹,作息是很老派的,赖床本身就有很重的愧疚感,何况和傅希如同床绝对算是一种煎熬,还是趁早解脱的好。
然而一揭开被子,就立马了个抖,在冰冷的空气里败下阵来,叭一声闭上嘴往被子里一窜,权当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过。
傅希如被他逗笑,顺手把他往怀里一拉:“捂捂。”
卫燎被他的语气和怀抱弄得晕晕乎乎,也不话,安心的躺着,这就给了傅希如机会,继续昨夜的审讯:“昨天怎么喝醉了?”
在卫燎看来,这个开头未免惊悚。他醉着的时候可以含糊其辞,任性的一句话带过,醒来的时候要给出解释,就难免要遵循逻辑,但遵循逻辑的解释,他不出口。
一路跨越几千公里,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要来看你就只有借助酒精的麻痹,否则绝无这种勇气?
这多可悲呀。
何况这所有一切的问题其实都只有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本身就是个问题。
我爱你,你能爱我吗?
卫燎平生未曾尝过匮乏的滋味,可是在傅希如这里,他简直是一贫如洗,得不到对方的爱情,就是一无所有。
而这傅希如并非不知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爱你,为什么不能一通百通,不再问这种问题呢?你不仅有答案,你还有权杖,你的手里握着我的性命。
“我成年了,我当然能喝酒。”
最终还是只能胡搅蛮缠。
傅希如轻声笑了笑,好像在走神:“嗯,就算是你没有成年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少喝酒。”
他不是个听话的孩,况且家里不禁酒精,就算禁,年轻人也总有无限热情找到漏洞偷尝禁果。卫燎觉得他好像在嘲讽自己,眉头一皱,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但却无可辩驳,不情不愿的闭嘴了。
他第一次喝酒,是两家人的饭局,喝醉之后,把懵懂无知的傅希如壁咚了,因此没染上酒瘾,,甚至从此之后当着傅希如的面滴酒不肯沾唇,也算是可喜可贺。
其实十九年的人生并没有很长,更没有什么可以讲述的故事,就连暗恋一个人,翻来覆去的也不过是那一年他的嘴唇,某个梦里掠过的一阵风,该有的滋味都有,但毕竟是新酿的酒,风味还是不够浓厚,喝上一口除了酸味,就是青涩。
不过该多愁善感,还是照样多愁善感。
正因为卫燎是先爱上的那个人,他才会居于劣势,好像站在初春的薄冰上,只觉得自己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虽然事实并没有感觉这样可怕,但也谨慎微,反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傅希如不是那种你一味倒贴就能追的上的人,越是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就越难以更进一步,因为你所想达成的与他的预期截然不同。卫燎在他身上千百次的铩羽而归,细数也不过是重若千钧的眼神,与几句话而已。
倒不是卫燎特别注重形象,不愿意为爱舍弃面子,而是他根本没有这种机会,爱意才冒个头,就被按住,再也无法得见天日。半明半晦,闪闪烁烁。
这倒是一点都不卑微,只是会憋出内伤,且再无勇气重来一次。
卫燎总是缠着他一段时间,又避开他一段时间,反反复复,把心理活动全都具象化。他相信傅希如懂,而对方也十分体贴,从来不问。卫燎一时觉得这很贴心,免除了对自己的羞辱和否定,一时又觉得实在可恨,好像他是轻飘飘的一只气球,随便往哪里飞。
他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闷声闷气:“你不要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他一向很少发脾气,这句话出来,反倒引得若有所思的傅希如笑起来,只是没让他发现。
昨夜并不算意外的突发事件,多少给傅希如一个契机,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和卫燎的可能性。他没有什么这方面的道德洁癖,虽然这孩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太不可靠,未必能真的懂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以卫燎想要的方式。
这与家庭无关,只是他天生冷淡,除非被人逼到避无可避,否则不做如此深刻联系的考虑。
他知道卫燎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尚未明白是否应该回应,又怎么开始。卫燎别别扭扭的,又格外可可爱爱,他反而察觉到一种久违的,从卫燎身上感受到的轻松和愉悦,忍不住逗他:“叫声哥哥来听听?”
卫燎从枕头底下露出一只眼睛看他,不是很敢相信这个要求的样子。
傅希如倒不退让:“你以前总是叫我哥哥,为什么以后就不叫了?”
卫燎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又被逼着好像不叫这声哥哥不行,他已经不是当年好骗的孩了,当即哗啦一声爬起来,穿上衣服逃窜了。
等他真正察觉自己的心意,还要扮作一副孩子的模样博取关注,把位置固定在不懂事的后辈上,就很不明智,卫燎开始抛弃哥哥这个称呼的时候,还不是很懂事,当时傅希如没有问过,现在居然追究,为什么这样追账?
卫燎不敢去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什么,一味催眠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抵御着寒冷,穿衣洗漱。他起床了,傅希如也就不必给他取暖,也起床来准备做早餐,顺手找出一床厚毯子往卫燎身上一围。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差不多的早餐还是会做的,滋味不很讲究,但也还不错。卫燎裹着毯子看他,心情复杂,耳朵发烧,一想到还要和傅希如这样大眼瞪眼过上少一天,顿时乖顺许多,发誓自己再也不顶嘴了,免得继续被逗,心脏遭不住。
“你知不知道……”结果是傅希如先开口。
卫燎猛然抬起头,看到他先烧了热水,倒进杯子里给他拿过来,愣愣的伸手接住,仰头看着傅希如半弯下腰,毫无必要的伸手在自己颊上摸了一下,又捏一捏耳朵,用两只手给他暖脸,同时意味深长的问:“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卫燎这次真的嗅到了危机感,他甚至都不敢想,颤颤巍巍,气若游丝的反问:“我做了什么?”
难道他最终还是把傅希如给睡了?为什么他就一点也不记得?
他这幅呆愣愣好像被吓坏了的样子也令傅希如觉得心满意足,但仍旧要回答他的问题,用另一个疑窦重重的表达方式:“我觉得是时候重新考虑考虑了。”
考虑什么?
卫燎认为自己没懂,但他的表情已经提出了问题,所以傅希如的回答也来得很快:“考虑我们的问题。”
“为什么是现在?”卫燎只能放任自己的条件反射来应付这种意料之外的场面:“为什么从前你从来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我们反正本来就不公平,就算是有问题,你视而不见……也就可以装作没有,是什么让你突然提出来,想去解决?”
他感觉出昨晚发生了某些事,但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眼下傅希如突然改biantai度,他只觉得兵荒马乱,反而没有天翻地覆的狂喜。比起怎么做,更想知道为什么。
傅希如好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握住他的一只手:“我一直都不知道,是否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因为你是知道我的,我始终不知道我是不是足够爱你。我能照顾你,教导你,也能陪伴你,但未必能够有你这样的冲动与热烈,我知道你会你不在乎,但我很在乎。”
卫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性急,也确实是想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乎这些。
他知道傅希如的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仍有一腔孤勇想要扑在这个人身上,让他意外的是傅希如对此的固执。
其实人的一生即使从概率学而言,也有不止一次的可能会遇到所谓的灵魂伴侣,或者真爱。每个人都踉跄前行,与人互相搀扶,缘分来去,因缘际会,体验才是最重要的。
傅希如本没有这种必要郑重其事,替别人觉得应该慎重以待,或回报以完全同样的真情。
他不爱卫燎,又为什么要这样为他克制自己啊?
卫燎这年轻生嫩的人不懂,他只觉得这更不公平。
“我之所以在乎……”看来傅希如也是第一次梳理这些思维,得很慢,但很认真:“是因为你本身已经在我生命中占据相当的分量,我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一种伤害,但我从来不明白,这可能就是一切的开始。”
卫燎是与众不同的,他是个快活又漂亮,有点任性但很可爱的孩,他永远是。
那么这个概念证明了什么吗?傅希如居然从未察觉。和卫燎不同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这人在自己生命中,且知道自己会永远照顾他,疼爱他,除了无法在自己逻辑下去做伤害他的事,其他什么都会答应的。
但他天然对爱缺乏概念,唯一感受到这个字的分量与烫热,就是从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卫燎身上,自然无法获得一个提炼出来可以通用的概念。
卫燎用力抿紧嘴唇,眼珠是深深的黑色,紧紧盯着他:“是啊。”
其实他想的并不是这个,只是暂时还没有勇气和脑容量问出来而已。
“昨天晚上……”傅希如微妙的停顿了一会:“我知道我是爱你的了,但……”
没有但是了,卫燎扑上来,好像一只轻盈的鸟落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好像一切的路途都有了归宿。
傅希如配合的搂住他,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分量,好像在这一瞬间,什么都对了,他们既是完整的对照组,又是天生一对,除了彼此,再也没人能唤醒爱。
——end
后记:
这就是全部完结啦。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能力不高,水平有限,感谢大家支持,但同时也感到很惭愧。这篇对我而言也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里程碑,基本符合我开文前的构思,至于是否满足各位的期待,我就对此一无所知了,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两个主角的问题是非常个人的一种体验,包括他们的感情模式,个人需求,想要在爱里找寻到的东西,都是很个体化的,并不普遍,也除了这个人之外没人能够理解和给出答案。
人是尘埃,爱如星子,这就是这个番外题目的意思。而故事就是一条让他们走到彼此身边的路,现在走到终点啦,我只能和他们再见。也和各位有缘到此的读者再见。
新文下月一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