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换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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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是。”赵休急道:“最后事情变成这样,总是我思虑不周。阿姊是该生我气。但是我并未觑过阿姊。

    话间,端送饮子的伙计不心撞上了进店收税的税吏,税吏狠狠了那伙计,引起店内诸多人的注意,纷纷凑过去看稀奇。赵休和刘贞身边倒是空了下来。

    刘贞认真道:“我家认亲,的确是因为人丁单薄,想找个依靠。哪怕我族人是流民,是乞丐,都是我家的根源。可若是假的,皇亲国戚我家也不会认的。或许我这样,没有人信。但是,三郎你会信的对么。”

    赵休点头。

    “可是为什么你会弄个刘府尹这样的亲出来呢?”刘贞微微红了眼圈:“若我家的族人都东关书院的刘夫子一般,不认便不认了,反正没有家族的人很多。可是胡乱认亲,岂不是贻笑大方?恐怕殿下的脸面如今也有损吧。”

    赵休气闷地喝了一口饮子,苦的厉害,却也凉快了些,他见刘贞这般激动,反倒不觉得饮子苦了:“的确,清流们拿这事对我处处攻歼。我阿姊也对我闹脾气。而前番,我治盗治流民还得罪了豪强军阀,此刻,连你都怪我。眼见这天下间,竟无一人我好的。”

    刘贞感激赵休为她为北民所做的一切。

    赵休见刘贞不做声,委屈道:“阿姊怎地对我这般冷心冷肺。”

    刘贞抬头看看他,见他虽端坐着,却已然郎君模样的身形,和那张仍有稚气的脸:“阿钧回来了。”

    “阿钧?”

    “他脸上有了刺字。”刘贞缓缓道:“不是军士的两鬓刺字,是面上的。”

    赵休一惊:“他犯了何事?”

    刘贞沉默了下道:“寻衅滋事。军法处置了。”

    赵休奇怪道:“阿钧虽然冲动,但也是个机灵的,最多嘴上吵吵,如何能得墨刑?”

    刘贞看赵休,直把赵休看的发毛,才道:“据阿钧,有人故意骂他引他吵架,然后主动揪起来,片刻军官就到了。只有他一人受刑。”

    “是有人针对阿钧?”赵休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阿姊快些把住址告诉我,我查清楚,就来找你们。”

    刘贞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清楚明白,是谁做的。他这么做,其实是和员明大师一样的原因。”

    赵休脾气上来,他气闷地踢踢桌脚,却不想这桌子本就是不结实,这一踢,桌腿都有些松。他便停了下来。

    “他是谁?”

    刘贞反问:“你怎么不问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我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得到这么多大人物的针对?”

    赵休道:“原因是我想娶你。不是侍妾,不是娘子,是妻子。”

    刘贞双耳嗡嗡的,心咚咚跳个不停。

    他要娶她?

    不是侍妾,不是娘子。

    是妻子!

    可是他不能娶她呀。

    她也站了起来,“原因是,他们对你寄予厚望。”

    赵休嗤笑一声,“此次是我思虑不周,致使阿姊联合了刘淑人,摆了我与刘馥。但以后必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纰漏。你在这里稍等,我很快把阿钧的事弄好,就来找你。”罢就走。

    刘贞追出了饮子店,追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刘贞还是一眼看见了赵休。

    赵休结了系马的缰绳,刘贞已经追到了:“方才那个被税吏的伙计,你看到了么?若是这伙计某天做了税吏,而这税吏做了伙计,冲撞之下,如今的伙计也会税吏的。而你身边的人恐我误了你,让我受了些委屈。可若换我是他们,我不定也会这么做。殿下,既然人人都反对我们,那就明,这是不可行的。何必坚持呢?”

    赵休松了手上的缰绳,重新审视了刘贞:“世间的道理并非如此。若是都这般移情换景,就

    不叫互相理解,是是非不分了!百姓可以看到贪官酷吏盘剥自己,而想着自己若是做官也是盘剥么,就放弃诉告了么?倘若死在鞑子手里的北人,想着自己是鞑子,而鞑子是北人,就可以安心的去死了么!”

    他痛心地看着刘贞:“世间人人有私利有私心,移情换景只是一种体察对手想法的办法,并非自我安慰的法宝。只有没有能力没有勇气的懦夫,才会这样!我不是。”

    刘贞的心颤抖地疼:“可是我是。我怕。我懦弱。面对那么多达官贵人,对我笑的时候,我都怕的很。更何况是悖逆他们呢?阿钧面上有字,做不得正经事,也不能再读书了。我家已经受到了警告,哪里还敢?殿下放过我们吧。”

    赵休愣在那里。

    刘贞继续道:“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殿下。只是殿下对我好,我才……”

    “够了!”赵休双目赤红,“刘贞,我真的很失望。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我那个阿姊。那个勇敢、坚强、正直、乐观、庇护同乡、为我不惜己身的阿姊!”

    赵休愤恨地翻身上马,在大街上狂奔起来。

    刘贞看着他的背影,黯然道:我是真的害怕了……赵三郎。

    “闪了!”有人喊。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急,又密。

    恍然间,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瞬间一空。

    雨点带着泥土的腥气,啪嗒啪嗒地砸下来,很快如瓢泼般,哗哗地下。

    刘贞淋了一身的水,反倒是可以畅快地表达内心的失魂落魄。

    若是回家被问起,只需道是被雨淋了,才脸色难看,不想吃饭。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刘贞拖着湿哒哒的衣服鞋袜,才走过斜街,天就放晴了。

    火辣辣的太阳,比雨前的还要毒,照在身上刺一样的疼。

    其实离开赵三郎也并没有怎样,她只是有些难过,可是再难过,又有当年那样难吗?

    当年的吕湛,可是和她自的情谊,她又照顾了他母亲顾氏三年,最后不还是挺过来了?

    刘贞靠在街边脚店侧面的廊柱上,拧了拧发沉的湿衣服,了个喷嚏,却是隐约听到脚店二楼传来了乐曲。

    应该听过,很熟悉。

    是,是伊州曲。

    “阿姊,还记得伊州曲吗?”

    “凉州曲还是你教我的呢。”

    “你听好。这便是伊州曲。”

    “意中有个人,才会面,便相思。心中多少事,语难传。”

    “拟待不寻思,只愿身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赵三郎,赵三郎!

    刘贞的心猛地如遭雷击,眼泪喷薄而出。

    赵三郎和吕湛怎么能一样呢?

    赵三郎是那样一个真诚仁厚的人,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她,是要为她与所有人抵抗的人啊!

    她这般被吕湛嫌弃的娘子,却在赵三郎眼中如珠如宝,要娶做妻子的啊!

    “阿姊,人世无百年。”赵休的声音充满蛊惑,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和我,免使光阴虚度,可好?”

    好好好!

    赵三郎,我好。

    刘贞难过的仿佛身体里面什么在叫嚣一般,撕心裂肺,她不想再压抑了,原地回身,原路返回,再向赵休远去的方向追去。

    酷热的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街景后退,人海褪色,她的眼里只剩下赵三郎离开时的身影。

    直到迷失了方向,再也跑不动了,刘贞才依着墙壁,歇息。

    “见也见了,追也追了。”寇央站在她面前,眉眼冷峻:“你何时启程?”

    刘贞却是站直了身体:“我不走了。”

    “怎么?”寇央眼色不善起来:“莫非你想反悔?官家已经知晓你这个人,你此时不走,以后想走都走不了。”

    刘贞直视他:“我不走了,也不反悔。”她坚定地:“我为什么要走?既然已经决心与殿下不再来往,那么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分别?”

    寇央换了口气:“若你不走,那就赶紧找门亲事。”

    刘贞的身体有些发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哪个贵人的意思?”

    寇央答:“现在是我的意思,若是殿下再与你纠缠,就是贵人的意思。”

    “我现在能嫁谁?”刘贞的脸怒气上来,涨红。

    寇央挑眉:“刘大娘若是没有人选,需要我帮忙找也可以。”

    “你!”刘贞愤恨道:“大不了我绞发做了姑子,不嫁人便是。”

    寇央摇头:“唐时武氏也做过姑子,还是入了宫。你得嫁人。有了孩子,便是你有心,殿下也无意了。”

    刘贞忽地恍惚问道:“嫁人有孩子,再喜欢的人也不会有意么?”

    寇央肯定地点头:“妇者,伏于人也。岂能多人聚麀,类禽兽。”

    刘贞听不懂寇央的书袋,但也晓得他的意思,一个女子与多名男子纠缠,就是狗男女,禽兽。

    若是那位王娘子呢?

    刘贞晃晃神。

    对于寇央要刘贞嫁人的想法,陈氏也赞同。

    “你弟弟如今的情况,你也晓得。读不得书,做不得工,抛头露面做买卖还会被人指摘。若不是寇官人帮衬,他现在都被发配不知道哪里去了。今后咱家就得靠你了。嫁人好。”

    “可是妈妈,我……不想。”刘贞烧着柴火,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是火苗舔着锅底。

    陈氏搅了搅锅里煮的饭食,“你不是心里有人吧?总不可能还是吕贼,也不会是阿永。难道是谢家的阿庭?”陈氏吃了一惊,“人家如今中了明经,虽不如进士,但也是位官人了。哪里是咱敢想的?”

    “我心里没有人。”刘贞闷闷地。

    “阿姊,”李舅母自进了城就扮的花枝招展,此刻袅袅婷婷地走进灶房:“家里来客了。”

    陈氏疑惑着,自家刚刚搬家,哪来的客,走了出去。

    刘贞叹了口气,盛了饭食,去给刘钧。

    这几日,刘钧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刘贞也不敢跟他多话,怕惹了他,只招呼他吃饭。

    刘钧却道:“阿姊,你有没有娇娘的消息?”

    刘贞语塞:“我,并不太清楚。只晓得她嫁来京城,夫家很殷实体面。她虽不是主母,但也不用干农活……”

    刘钧道:“我想看看她。”

    刘贞吓了一跳,但顾虑着了刘钧的精神状态,也不敢骂,劝道:“你看她做甚呢?若是她过得好,你看不看又如何?若是她过得不如人意,你去看了不更难过?”

    刘钧不话了,接过刘贞手里的饭,大口大口吃完,然后道:“我想学屠宰。”

    作者有话要:  感谢慷慨的rocksug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