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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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要一桩桩, 头绪也要一点点的理出来。

    当务之急就是“鬼师”与“陵光君”这两个称谓到底代表着什么?

    其实连日奔波,商时景已经十分劳累了, 更别提易剑寒杀人之后的心头重负刚刚卸下,两人并没有赶着这段时间些什么,反倒是回到房间先好好休息, 饱睡了一顿。

    两人倘使想要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力量自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虞忘归作为主角,就算他不想招惹别人, 自然也有别人想要招惹他,更别提如今他是玄天门的叛徒,缺资源的散修见了他,估计就像是狗见了肉, 恨不得剁下他的人头提回到玄天门内领赏。

    肥鲸已经慢慢在改变了, 商时景心中有些忧愁, 他如今呆在尚时镜体内, 的确牵掣住了对方的行动, 然而无疑也是困住了自己。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最终倒是只盼着自己在烟涛城这几日, 詹知息能快些找到双生果,不管最终是自己得到了新身体,还是尚时镜夺走了,起码不必像是现在这样心惊胆战, 生怕要给对方背锅。

    商时景清楚明白的很,论上计谋,十个他加上十个肥鲸也干不过一个尚时镜,因而连退路都已经想好了。

    如果尚时镜非要夺走那具新身体,那么自己这边的底牌,起码还保有万长空与春云六绝其余五人,他倘若放手也就罢了,如果不放手,那大可以把詹知息那件事捅出来,让他们兄弟自己先自相残杀去。

    对了,还有阴阳极石。

    虞忘归的根基只是寻常,不过胜在生来就是纯阳正体,加上有贝叶庇佑,任何杂念邪祟都难以入侵,而他如今又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强大起来,因而进步的飞快。《杀谱》的确能让人在短短时间内进步飞快,只可惜杀得越多,就越容易陷入疯狂,进步得越快,自然也就死得越快。

    他早期只是玄天门外门弟子收留的婴儿,一个外门弟子能得什么好的功法,自己的水平都是奇差无比,更别提教授虞忘归了,倒是一直以来做着苦活累活,磨炼了他的心性跟耐性。之后虞忘归拜入玄鹿子门下,那玄鹿子只想把他当做一块炼器材料,自然也没多上心,他以为自己学了些东西,身上有了点灵力就是入仙门了,其实连阶梯都还没上去。

    《杀谱》在所有功法之中也能排得上号,只是想驾驭它,非是大毅力者不能为。

    按道理来讲,既然他们现在决定干预虞忘归的修炼,那么肥鲸大可以找到更好也更平正的道法给虞忘归练才对,《杀谱》虽然救过虞忘归数次性命,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但是却也害了他不少次,哪怕次次逢凶化吉,可谁知今后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时的肥鲸,商时景会怀疑他是不是抽风。

    可是如今的肥鲸,商时景却捉摸不定了。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易剑寒今日要接见祝诚跟宋舞鹤,除了处理他们身上的伤势,还要安排两人的去处,而昆仑珠更不是什么事,他身为一城之主,自然要面面俱到,商时景只负责带人过来,他自是要处理妥当。

    这么想想,从玄天门叛徒虞忘归到昆仑宫弃徒宋舞鹤再到“死人祝诚”,商时景简直怀疑以后自己会被扣上拐带人口的罪名。

    至于易剑寒,就是他坚实的后盾,他要抢劫,肥鲸就负责放火;他要磨刀,肥鲸就负责杀人。

    商时景跟他暂时不上话,又不参与安排宋舞鹤跟祝诚两人的事,就算去探望一下虞忘归。

    昨日他们三人已经见过面了,虞忘归愈发沉默寡言,半大的少年浑身戾气,他显然已经见过血了,而且跟易剑寒不同,他对自己见血这事儿并不在乎。才没有多久,好像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商时景想起了那日待在月光下,与蛇话,为它劈开石头的虞忘归,仿佛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甚至是那一日在寒潭洞中苏醒过来,满怀戒备的白眼狼。

    都与现在的这个少年,判若两人。

    “天先生。”虞忘归并不知晓商时景的姓名,只听易剑寒总是喊他天哥,便以为他名字里有个天字,因而这么唤他。对虞忘归而言,这个神秘的男人几乎总是在自己最紧要的时间出现,初次见面,对方留下了保住自己一命的贝叶,第二次见面,他又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他曾几何时,也觉得自己对师父并无任何用处,结果却是……

    那么这个男人,又需要自己为他做些什么呢?

    “你果然已到烟涛城。”商时景缓缓道,他很仔细的量着虞忘归,若那时受伤惨重的少年是头戒备到还会嗷嗷叫的幼狼,那么这会儿对方已经变得像把藏在剑鞘里的利刃了,还称不上是绝世凶兵,可也不是寻常凡物。

    虞忘归擦了擦自己的剑,他练《杀谱》越久,身上的煞气就越浓,每日易剑寒都会为他梳理经脉之中的灵气,然后逼他至发狂失去理智,然后再将他到恢复神智。易剑寒在这个神秘的男人面前肆意自在,就像个寻常的青年,在他面前却如一座巍峨高山,如何也不能跨越过去。

    “你为何认定我一定能战胜易剑寒?”虞忘归淡淡道,“我再修炼十年,怕是也赶不上他。”

    这话来倒不是气馁,虞忘归看得出来自己与易剑寒的差距是何等之大,自从学了《杀谱》,他虽只是练气初期,但发狂之后也能斩杀筑基后期的敌人,可对易剑寒而言,金丹期的敌人怕也难在他手下走过半招,这样天大的差别,自然由不得虞忘归不看清现实。

    超越,要在拥有距离的情况下才有意义。

    “我你可以,你便可以。”商时景平静道,他没办法跟虞忘归解释什么叫做主角,只能用这种虚无缥缈的空话让这个少年多增加些自信。他不是栽培桃李的好苗子,因材施教听得明白做不来,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需要些什么,他约莫知道一些,却不知道虞忘归需不需要,只好换个话题,“修行《杀谱》之后,肥……易城主可有教你些什么?”

    非?是易剑寒的乳名吗?

    虞忘归若有所思道:“他总是会逼我到失去理智,然后让我控制住。他我出剑总是太急躁,又太容易被仇恨跟愤怒控制住,而且一旦发作,就很容易被逼到发狂。”

    “哦?”商时景问道。

    虞忘归淡淡道:“他告诉我,只有禽兽才控制不住自己,要么死在《杀谱》上,要么就控制住这股力量,化为己用。”

    没看出来肥鲸还是个斯巴达教育爱好者。

    正常人在无尽的杀戮之下尚且会失去理智疯魔,更别提《杀谱》催化这种杀念的能力要更增进百倍,它的力量也是从这种嗜血好杀,悍不畏死的冷血之中涌出,肥鲸的法不能不对,可是太空,也太不现实,甚至可以是过于严苛了。

    商时景无法评价这种教育是好是坏,他沉默了片刻,便又问道:“那如今,你可有所长进?”

    “嗯,如今我能在发狂之后,尚保有些许理智,而且最近保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只不过还是无法完全清醒。”虞忘归有问必答,乖得像个机器人。商时景便又宽慰了他几句,大意是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不必追求速成之类的话来。

    其实商时景自己心中也觉得感慨,想着肥鲸出这些话来,怕是杀人之后得到的体悟,他把这些心得体会尽数授予了虞忘归,自己心里头那关却怎么也过不去。

    那头易剑寒似乎也对宋舞鹤跟祝诚完事了,很快就辗转到了后头来,他看了看虞忘归跟商时景,忽然道:“时辰是不是到了?”

    “不错。”虞忘归立刻站了起来,冷冷道,“我的伤已经好了,是到我出城的时辰了。”

    商时景这才知道虞忘归并非住在烟涛城内,只是受重伤后才能到烟涛城里来,易剑寒对他冷酷无情的犹如秋风扫落叶,半眼都不多看。商时景想了想,将身上藏匿多时的阴阳极石放到了虞忘归手中,缓缓道:“此物十分重要,你定然要保存好。”

    虞忘归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商时景一时与他也不清楚,只是沉吟道:“对你无害的,你需得保护好,它与你的身世大有关联。”

    这当然是撒谎,不过虞忘归却信了。

    初次见面,天先生就送了自己一片贝叶,救了自己一命;第二次,对方又捧来万载灵乳液,他好似能够掌控天机,料事如神,什么都已齐全备下,此物送到自己手中,想来定然是有什么深意。

    更别提还与自己的身世有关,虞忘归更是握紧了这对极石,将它放到自己怀中。

    这对极石散发着淡淡的灵气,虽然不多,但是从未断绝,虞忘归知它也许不是什么至宝,但既是天先生所赐,必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之物。

    虞忘归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就往外走去了。

    “阴阳极石?”易剑寒眼尖,看得一清二楚,似是想什么,又很快吞了回去,这东西落在虞忘归手里,的确要比待在商时景手里要更叫人放心的多。他顿了顿,倒也不管商时景要做什么,只是叹了一声,缓缓道:“你休息得怎么样了?”

    “有事要我去做?”商时景心眼儿多,心思又细,一看肥鲸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道□□不离十是有什么麻烦。

    易剑寒点了点头,捏了捏腰上的荷包,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干巴巴道:“是有个麻烦。”

    “吧,我反正就是个劳碌命。”商时景倒也光棍,认命自己前世今生都得当个工作狂,他看了看虞忘归的背影,又问道,“很紧急?”

    “十万火急。”

    …………

    事情果然十分紧急,紧急到易剑寒压根不敢多给商时景留时间。

    要跟玄天门抢一个新生的婴儿,可见事情有多紧急了。

    离别这段时日里,易剑寒已经换了柄剑,新剑叫做梧叶,色泽黯淡,剑身狭长,宛若一片拉长了的梧桐叶。前有白鹤送行,后有梧叶开道,还真是仙家风范。

    易剑寒曾经让听雨眠在附近寻找过,留下过定位的符石,因此梧叶只需感应符石的方位,自然会将商时景送到相应的地方。

    商时景自云彩之路而行,往下一瞧,就看到虞忘归划着一艘船在大海上颠簸,他修为不足,自然不能于海面上来去自如,他悄悄一叹,算之后再与易剑寒细谈。

    石村是个平凡无奇的村庄,一年都未必能添上几口人,添丁本来是村里欢喜之事,然而今夜却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商时景到时,那石村几乎没什么人烟,所有火光都围绕在了河边,一个农妇被数人围在当中,怀中还抱着个襁褓,一个大男人正跪在地上,声音杂乱无章,也不知道是在讨论什么,只看到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家摇头叹息,不过片刻,好像是起了纷争,一群人吵吵嚷嚷着拥了上来。

    那农妇忽然尖声道:“俺家娃子是要成仙的,仙人来过俺家,摸过俺的肚子,了俺这娃不是祸害,他只是生得跟咱们不大一样,她们是会来接俺家娃子的!”

    便是她了。

    寻常人家能有什么大事,无非都是些鸡皮蒜毛的事情,因此有了热闹,便一股脑的都围上来看,村头村尾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十分熟悉,有几个妇人就待在一块儿声嘀咕了起来:“我看泥鳅他娘是生了个白子后被吓出失心疯了。”

    “可不是,仙人是什么样的,他家能有那个福气跟着去仙山享福?怕不是喜事变丧事,坏了脑子了。”

    那农妇泪如雨下,抱着襁褓不肯撒手,哭道:“他爹,你倒是句话啊,俺没撒谎!”

    村子里偶然也见过那些从云端里飘来飘去的仙人,大多都穿得很体面,冷冰冰的,从来不停留,偶尔在云间飘过被孩子见着了,就能引起一阵惊呼。他们大多是许许多多人一起出现的,隔壁村的狗子就得了仙缘,被仙人带走了,惹得隔壁村炫耀了好长一段时间。

    村长自然也希望泥鳅他娘得是真的,要是真是石村里有个娃娃出息了,能成仙,那可给村子大大长脸,可是……可是……这孩子可是白子,哪个仙家会要这么晦气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怕是泥鳅他娘想保下这怪物的命,故意撒谎。

    农妇这话一出,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叫喊声,有不信的,有鄙夷的,还有落井下石让她快点丢掉怀里这怪物的,还有人低声咒骂,将今年的收成不好,没什么猎物的事都归咎到了这农妇生得怪物身上。

    连她自己的丈夫,都面露不忍,屈从于村人的指令,声道:“他娘,要真有仙人来接,也早该来了,你就听村长的,把他……”到底是亲生骨肉,他动了动唇,脸上流露出无限悲哀来,“把他丢了吧,咱们以后会有更多的。”

    时候正乱,襁褓里的婴儿似是被吵醒了,哇哇大哭了起来,稍稍一挣扎,襁褓里就掉出块符石来,农妇本瘫坐在地,见着符石,本已绝望的心又再死灰复燃,急忙道:“你们看!看这个!这就是仙人给我留的宝贝,她了,要是我要找她,就捏这符石,她就会来了!”

    众人一怔,人群里不知是谁了一句:“一块破石头,我河边不知道能捡多少,泥鳅他娘真是疯了。要是这也是宝贝,我家柱子不也能成仙得道了。”

    符石只有一次用法,这农妇之前已用过了,自然就黯淡无光,与平常卵石无异,农妇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怔怔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它本来是会闪闪发光的,我就把它藏了起来,刚刚它还亮的,刚刚它还亮的……”

    她整个人几乎都瘫软了下去,不知道仙人的石头为什么没了光彩,也许是……也许是仙人都知道她生了个怪物,不愿意来了。

    其实农妇心里也清楚,这孩子是怪物,白子都是怪物,哪有正常的孩子生来会是白头发白眼珠子,可是这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就偷偷把孩子藏起来,也不敢告诉仙人,直到今天被泥鳅扒出了弟弟,叫村子里发现了,她才把那符石按响了,藏在孩子身上。

    仙人明明了……明明了的……

    难道我的孩子真的……

    自然没有人再听她什么了,众人倒是因为符石看到了这婴儿的真正面貌,只见他生得如普通孩子一般,只是本该发黄的胎毛却是雪白无比,薄薄的贴在头皮上,生得雪白无比,哭了半晌,见没人理他,又自己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又圆又大,瞳色极浅,于是就有人惊叫起来,“怪物”的声音此起彼伏,倒是那汉子搂住了自家婆娘,没再话。

    就是他了。

    果然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梧叶到了地方就定下身来不动了,商时景拿它没有办法,就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人靠衣装马靠鞍,既然这婴儿的母亲都这么了,他怎么也要装一把。

    正推搡之间,那农妇哭倒在丈夫怀里,婴儿已经叫人抢夺去抛进了水中,河水微微一漾,不见那婴儿下沉,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保护起来,正一路往前飘荡。

    古时的人多有夜盲症,这村子自然也不例外,因而虽有月光,但火把还是点得像要烧山,将四周照得亮堂堂才肯罢休,众人自然也就将从天而降的仙人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众人倒也没看太清楚,他们只见着一个人轻飘飘地从空中降落下来,踩在了水面之上,那不知道吞了多少贪玩孩子的河水温顺得像只狗,顺着他的心意慢慢升高,将那婴儿托了起来。

    只瞧见这些,就足够众人跪个满地了。

    众人面上冷汗潺潺,尤以村长为甚,他心里又惊又喜,喜是泥鳅他娘没假话,真的是仙人来收徒了;惊得是自己肉眼凡胎,老眼昏花,竟把仙童当怪物,也不知道仙人会不会生气。

    商时景知道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愚昧,乡野之间最是容易出怪谈谣言,为了一口井就能死伤数十人,对于他们来讲,有违常理的东西就是怪物,吃饱穿暖大过天,要怪责他们愚昧无知,他们确实并无那个条件。

    这种无理由的恶,是与生俱来的,他以一人之力是无法扭转的。

    这仙家真是怪哉,就算要游历红尘,就不能挑个世家或者是富贵人家呆呆吗?偏要来凡间受苦,红尘还没看两眼,险些就叫人淹死了。

    难怪肥鲸是十万火急的事。

    “你便是这孩子的母亲?”

    仙人就是仙人,话就是文绉绉的。

    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对读书人有天生的敬畏,更别提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仙人了,不由得把身体压得更低,之前几个叫嚷的最凶,还将婴儿丢进水里的妇人更是瑟瑟发抖,汗流浃背。

    农妇猛然从地狱回到人间,泪眼朦胧的看着商时景,见这仙人生得俊朗非凡,只是一双眼睛锐利的让人不敢直视,不由得低下头去,声音都有些颤:“俺……俺是。”

    “你这孩子与我仙家有缘,你既按响符石,便是要他投入我门下,此后山中无岁月,亲情缘浅,怕是少有见面的机会,你可想好了?”

    农妇听不懂这许多话,只听清楚了少有见面的机会,不由得哭得死去活来,抽噎了半晌,想起自己怕是也保护不了这孩子,最终还是给商时景磕了个头道:“求仙家收下俺家二娃。只是……”

    商时景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孩子从母亲那里夺走实在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他对这农妇有几分愧疚,因而声音也放柔了些:“有何事?你尽管来。”

    农妇嗫喏道:“当时……当时给俺符石的人,是个女仙家。”

    “她……她身有要事。”商时景想起这符石大概是听雨眠给她的,轻轻叹息一声道,“她可告诉你,是四海烟涛之人?”

    农妇反应倒也不慢,立刻点头道:“是了是了,那女仙家也,是什么四海烟涛的。”她知两人是一处的,又立刻欢天喜地起来,抹了抹眼泪,知道自家孩子有了仙缘,又恭恭敬敬的给商时景磕了两个响头。

    她那汉子一直沉默寡言的跪着,待自家婆娘磕完头,也砰砰给商时景磕了几个响头,哑声道:“俺家二娃,留在俺家也是受苦,仙家心地好,收留了他去,要是他不听话,只管骂,不用想家,有口饱饭吃就成,哪怕是做个烧火劈柴的童子,俺……俺给您立长生牌位了。”

    “不必忧虑。”商时景轻声道,他将婴儿抱在怀中,这婴儿也不怕生人,见着商时景就咯咯直笑,还伸手去抓他的头发。

    商时景在话上很有些本事,可这本事需得是听得懂的人才行,这些村民哪知道什么道理,他们既淳朴又愚昧,既善良又凶恶,他没有话要与这些人多,也没有什么造化要送给诸人,便将孩子一抱,轻身跃上长剑,便往四海烟涛处回去了。

    众人跪了好半晌,直到商时景都消失的无踪无影了,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见农妇得果然是真,众人便又欢天喜地的围了上来,有人挤不进去,就从后头往缝隙里探出个脑袋,欢喜道:“哎呦喂,泥鳅他娘,你可是发了天大的福气,生下两个大胖子不,还有一个叫仙人看上了!下半辈子可不用受苦了!”

    凡人求仙一事可谓是美谈,只不过有些人纵然一生也未必能见得一眼,这些人自己虽然没被选上,可见着仙人了,以后闲谈也有了资本。

    村长的声音很是得意,愉快道:“泥鳅他娘是个有福气的,泥鳅也是个有本事的,以后让他家二娃提携提携,不准咱们村子里还能再出几个仙童呢。”

    这话可到几个妇人心尖子上去了,她们对着仙人可没胆子什么,心里头也是觉得自家娃娃聪明过人,可以做个仙童的,见着坏事变好事,同情可怜之心立刻变作了羡慕嫉妒,听得村长这么,不由得连声应和。

    “可不是嘛,我的姐姐哎,你呐,以后可有福气享了。”

    知道不是怪物是仙童,众人态度大变,还有妇人上前抓着农妇的手笑道:“我就嘛,那孩子看着就不是咱们凡间的种,咱们俗人,看不出来,可不就叫仙人看出来是个仙种了。”

    咋就成仙种了。

    泥鳅他爹摸了摸头,看着婆娘脸上哭得五花六道,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擦了擦,又拍拍她的肚子道:“甭哭了,咱们以后还会多生几个的,二娃他跟着仙人走了,以后也不像咱们这样吃苦。”

    农妇点了点头,将一直躲在邻居身旁的大儿子泥鳅拽了过来,她只剩下这么个儿子,便紧紧搂着,不肯放开了,一手搂着自家男人的胳膊,心里又有了希望。

    “好了好了,今夜就散了吧。”村长挥了挥手,刚要发话,忽然夜空传来无数破响之声,竟是五个扮差不多的仙人踩着剑悬在高处。

    村民们膝盖一软,不由得跪了下来。

    那剑缓缓降落,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音响起:“老丈,我乃是玄天门弟子,我门中长老算到你村中有个婴儿与我派有缘,特来收他得证仙道。”

    最近村里只添了一个新丁。

    众人面面相觑,暗暗感慨这泥鳅他娘的肚皮莫非是个宝盆不成,竟惹来了两波仙家都要收他去那成仙之路。有几个妇人心思比丈夫灵巧些,就将自家孩子推搡出来,故作懵懵懂懂道:“这可是仙家要的孩子。”

    那少女年轻无比,看不穿凡夫装疯卖傻的伎俩,只好怒气冲冲的道:“我们要的是个婴儿。”

    她不善口舌,哪比得过这些专门闲言碎语的妇人,她们看出这女子话刚硬,实则心软,便口灿莲花起来,几乎唾沫都要飞到脸上去,好似把自家娃娃当做猪狗贩卖,得那女子节节败退,换了个人出来应付。出来这个是个男子,生得高大威严,妇人们生了敬畏之心,就安安静静退下来了。

    村长颤巍巍站起身来,颤声道:“好叫仙家知道,先前有个仙家,已将丁哥儿他家的娃娃收了去了,我们村再没其他的婴儿了。”

    “什么仙家,是什么来头?”那少女性烈如火,急冲冲问道。

    “是……是……四……哎,老头儿记性不好。”村长敲了敲头,却听得有妇人快嘴快舌道,“是叫四海烟涛的。”

    村长转过头去,怒视那妇人,直看得她心虚畏怯,缩在了自家男人身后。

    “四海烟涛?”轻柔无比的女声忽然自众人身后传来,女子面上蒙着面纱,目光隐约藏着情意,她轻声道,“难道是易城主将上仙收到门下。”

    “关师姐?”少女不明所以道。

    关素衣轻轻一叹,柔声道:“罢了,我们这便回去吧,事情有变,此事需得由掌门师伯他们做决定。”

    众人极听关素衣的话,不过片刻就走了,他们身居高位,自是不会将这群凡夫俗子放在眼中的。

    既然婴儿不在了,其中又牵扯到向来中立的九老仙都,也只能空手回去交差。

    等他们走了,村长重重敲了几声拐杖,怒喝道:“蠢妇!平日里三道四,我不管你,眼下这时候,哪有你张嘴的份儿!你难不成看不出来,这两批仙家都想要带二娃去成仙,老头儿装傻,他们横竖不出来什么,你赶着较什么劲,要是两家有仇,你是不是要活生生断了二娃的路,要了他的命!”

    妇人吓傻了,呆呆坐在地上,半晌才蹬腿哭嚎道:“俺不知道啊!”

    “唉,还好,我看啊,瞧这群仙家的模样,应该是怕前头那个,听起来还是个什么城主。”村长摸了摸胡子,眯着眼睛道,“他们这仙人里头也有分官儿的,二娃跟着那个城主,不准以后也能做城主咧,咱们让二娃跟着第一个仙人,是跟对咯。什么门,听起来就没有城主气派。”

    村民们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短时间内是有不完的谈资了,就连村长也笑眯了眼睛,暗道能跟隔壁村那臭老头炫耀炫耀,他们村也出了个仙童,还有两波仙家来抢着要咧。

    众人拿着火把走了出来,村长全没了刚刚骂人的中气十足,神情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好啦,今晚大家都累了,是时候……”

    话还没完,眨眼间老人家的脑袋就跟身体分离了开来,鲜血瞬间喷溅开,泼了正后方的两个青年一头鲜血,直到这两个年轻人也被人杀死,才有妇人反应过来,立刻尖叫了起来,不过她的惨叫声也很快就戛然而止,众人奔散逃开,却不知被哪儿涌出的暗影一刀毙命,不过片刻,整座村庄无论男女老少,都已死的干干净净了。

    一枚薄薄的金钱镖落在了一人指尖,他夹着那枚金钱镖,细细擦拭上面的血迹,见着底下鲜血快要涌到脚下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往后一退,踩在了台阶之上。无数暗影站在村庄之中,可平日安静祥和的村庄却显露出了一丝阴森的气氛。

    “有鬼师大人的消息吗?”

    男子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意,神色有些娇滴滴的,那双长而媚的眼睛失了正气,却多出几分风情,轻轻一眨,好似秋波相传,只觉得心里头酥酥麻麻,不出的喜欢,道不尽的妖娆。他声音更是撩拨人的心弦,像是春风黏着耳朵,只要听着了,就恨不得一辈子听他继续话下去。

    只可惜听者压根没有这样的心思,只觉得冷汗潺潺,跪在地上回禀道:“没……没有鬼师大人的踪影。”

    “哦?”这一声自是缠绵无比,男子缓缓道,“没有鬼师大人的踪影?”

    “寒掌令饶——呃!”

    地上立刻又多了一具尸体。

    四周的暗影悄然无声,宛如吊死鬼一般悬挂在空中,寒无烟从袖中掏出一支旗,轻轻摇了两下,便将所有尸体的魂魄从尸身之中抽离出来,他百般聊赖的捏了捏自己的拇指,轻声叹道:“我的鬼师大人,您到底跑哪儿去了,您要是再不出现,尊主怕是要亲自来抓了。”

    倘若叫他抓住了……

    可就没有落在我手里这般轻松自在了。

    他要折腾您的花样,那可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不过嘛,这事落在别人身上是板上钉钉,可落在鬼师大人头上,其实倒也不准,那位可是能把死了的都成是活得,尊主又向来宠爱他,就算是有什么麻烦,不准床上消了气,也就都过去了。

    可不像他们……

    寒无烟翻了个白眼,纤细的腰肢微微摆动,好似春柳一般妩媚,他的一双长腿轻巧跨过这满地鲜血,来到了村外。

    幽冥鬼狱的四掌令来了两个,万鸦好似真如一只乌鸦一般,栖息于树梢之上,鬓上鸦羽斜簪发髻,见着他孤身出来,缓缓道:“是假消息?”他们此行自然不是为了鬼师一人,只不过路上听到消息,便折道多来了一番。

    “那倒不是,料给他几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假话。”寒无烟闲来无事,双指夹着自己的长发玩弄着,声音又柔又媚,“只不过消息太慢了些,你也知道,鬼师大人比鬼还精,要是存心不想叫我们找着,慢只是屠了个村,你就捅破天穹,也休想他露出面来。”

    万鸦沉默寡言些,就道:“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自然是咱们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到,更没来此特意找鬼师,只不过是路过个村庄,收些魂魄供土伯大人消遣玩乐。”寒无烟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反正呀,人没有见到,就自然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也没有什么消息,尊主发怒咱们消受不起,鬼师大人我更是消受不起,这麻烦事啊,还是丢给别人吧。”

    万鸦不太习惯撒谎,就皱了眉头。

    寒无烟便又道:“反正那子我是杀了,除了咱们俩,就没有人知道鬼师大人在这儿出现过,你要是捅了娄子,自己收拾去,尊主生气也好,欢喜也罢,你自个儿担着,我可不与你一块儿挑担子。”

    万鸦反应迟钝了点,听出不对味来,皱起眉头来:“那你还来……你是想杀了鬼师?”

    “那不然呢?我擒了他,你怎么知道尊主会不会被他得一高兴,就宰了看不太顺眼的我?”寒无烟轻哼一声道,“更何况,我要他死,只不过是烟消云散那般轻松,落在尊主手里,还不知道他那身细皮嫩肉得受多少苦。我若抓他,必然得罪他,我若不抓他,尊主自然觉得我不够忠心。”

    万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警告道:“你杀不了他的。”

    寒无烟无所谓的笑了笑:“那受些伤回去,这事儿也就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