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婴儿声音微细, 嚎啕大哭起来却是十分惊人。
商时景的修为不够,他一人上高处倒还使得, 可再带个婴儿,就难免不太方便,加上一旦梧叶飞得稍高或是快些许, 这婴儿就嚎哭不止, 商时景也担心高空风大伤着他,实在无法,只能驱使梧叶低飞。
梧叶飞得歪歪扭扭, 商时景将这婴儿抱在怀里,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软,生怕这娃娃就如蜡水一般化在自己手中,他虽未曾娶妻生子过, 但对婴儿的烦人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将这孩子抱在怀里, 却感觉好似揣了头鹿在心窝子里, 蹦蹦直跳, 生怕他突然就不高兴、想喝奶、想尿尿或是脑瓜子里冒出点什么奇思妙想来。
好在这婴儿只是怕高怕急, 只要速度降下,高度降低, 就咯咯直笑,半点都不像个正常婴儿。
不过到头来,他也的确不是一个正常的婴儿。
商时景为了哄这婴儿,特意往低飞了许多, 直到最后,梧叶剑宛若一架会平移的秋千,商时景只要伸伸腿,就能直接踩到地面上,飞行的速度自然更不必,比起自行车来还是要快一些的。商时景或快或慢的调节着梧叶,来时这剑不怎么听话,去时自然也不会太乖巧,所以商时景只好放出万长空来镇压它。
人有人的胆气,剑有剑的傲气。梧叶的主人是易剑寒,易剑寒的实力有两个阶段,一个是本身的,另一个则要加上整个四海烟涛,也就是老龟的灵力;后者鲜少有人能挡,不过梧叶剑只论前者,因此靠着万长空的气势,还是稍稍能够镇压一下的。
最后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轻薄瘦削的长剑上“荡秋千”,商时景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命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正哀叹着自己的不幸,忽然见得云中穿梭现出轨迹,有道流光格外顽皮,忽高忽低,一时降落又猛然上升,如同乳燕投林,一下子没入队伍尾端,几个身影瞬间高飞了过去。
玄天门的弟子?
商时景坐着慢吞吞的梧叶,透过树枝看清楚了那御剑飞行玩闹的少女身上的服饰,那衣服跟虞忘归初见时相差不远。
他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往树林里又绕了绕,免得被人发现,婴儿不知所以,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咯咯直笑,这襁褓因为之前的符石已有些散了,商时景没太注意,先前被抓了头发之后就把他的胳膊塞了回去,用布料掩好,这会儿竟叫他直接挣扎出一对雪□□嫩的拳头来,又开始拽那长长的头发。
居然来得这么快,简直是前后脚的事。
商时景漫不经心的随着婴儿的动作有节奏的点着头,伸手去掩他的嘴巴,免得他发出声音来,婴儿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看他,吐了他一手奶。
商时景:…………
这深山老林,荒郊野外的,商时景犹豫了半晌,把手上奶水全蹭在了万长空身上,傀儡大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无悲无喜,可还是看得心虚的商时景有点怪发毛。商时景不知道婴儿吐奶是不是正常的,不过看这孩子精神很好的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严重问题,因而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稍稍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将他嘴上擦干净了,见婴儿并未感到不适,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商时景交道下来的全是人精,他难得跟没有意识的傀儡与纯净可爱的婴儿相处片刻,竟觉得十分感动,感觉自己被折磨了数月的脑子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玄天门弟子就在附近,两队人刚刚擦身而过,商时景怕走慢了会有事生变,因而干脆催动万长空的灵力形成法罩,他自己虽也能撑起法罩,但灵力太浅,修为也有不足,并不能顾及怀中婴儿。万长空散去威慑,梧叶剑瞬间便回归原来的速度,他的灵力浑厚胜过尚时镜不知多少,原先商时景不想用他,是怕运气不巧撞见认识万长空的修士,加上并不赶时间,如今见到玄天门人,自然就大有不同。
婴儿吐完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灵力罩子厚得宛如一个龟壳,半丝风声也听不见,纵然有些许摇晃,商时景怀抱之中也是稳稳当当,自是安安心心入睡。不过倒也不稀奇,作为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来,他方才那么闹腾,已是难得的精力旺盛了。
梧叶在云海之中行得飞快,商时景站立剑上,只看见后方不知道乌压压的飞过什么,似是一群黑色的鸟类在云海之中沉沉浮浮,又未曾听到半声鸣叫,反倒隐隐约约听见了几声哭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是离得太远,也并不清楚。
商时景看了半晌,总觉得心下不安,好在双方距离正好相反,距离便越拉越远,他下意识松了口气,暗道:“不知道又是什么诡异东西,要去倒谁的霉。”
不过就是任何人倒霉,也跟他没有关系,商时景转念一想,又放松下来。
梧叶恢复原来的速度之后,就行得飞快,很快就回到了四海烟涛之中,才不过几个时辰不见,烟涛城又换了个位置,这次挪到了海中央,却见剑光盘桓数圈,这结界忽然化开,便瞬间冲了进去,那结界便又慢慢合拢,商时景落地的地方不巧,正砸在了人家的浑天仪上,梧叶剑势不可挡,瞬间将整座浑天仪化为了灰烬。
两个正在旁计算什么的中年人目瞪口呆,看了看商时景,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婴儿,目光最后落在了梧叶剑身上。
“呃……”商时景在结界开启那一刻就收回了万长空,这巨大的动静自然也将婴儿惊醒了过来,他从襁褓之中探出脸来,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嚷些什么,忽然爆发出嘹亮的哭声来,挣扎个不停。
商时景险些竟按他不住。
梧叶剑归心似箭,砸完东西就跑,自然是回到主人那儿去了。
商时景与那两位中年人面面相觑,既不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台阶处忽然走来一名中年妇人,嚷道:“要死啦!吵什么吵,老河头,你又瞎折腾什么,是抓了臭老道的鱼还是揪了贝儿的孔雀毛,听起来跟娃娃哭似的,叫人听着……”她的声音忽然高了个八调,惊叫道,“怎么有个娃娃!”
一阵兵荒马乱,总归是女人有经验些,来无巧不成书,那叫唤起来的妇人正巧就是造屋子的沈大娘,她木工活不错,对付孩子的经验更不错,先去要了碗香喷喷的米汤,又调和了些花蜜,将东西吹得半凉,盛在个奇怪的器皿之中,叫商时景端着喂这婴儿。
那器皿身形很长,像个香蕉,顶端开了个圆口,前端则有个茶壶嘴似的口,只不过大约怕伤着舌头,做得很是圆滑。商时景猜测大抵这就是婴儿用的“奶瓶”了,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单身狗的中年大叔满怀敬畏的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婴儿,偶尔挪挪位置,故作不经意的捏一捏婴儿脸上的软肉,兴奋的窃窃私语起来。
但凡商时景看向他们,两人就立刻收手,看着被砸坏的浑天仪念念有词,模样十分心痛。
沈大娘带着奶水再回来时,就不单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连宋舞鹤都被祝诚喊来看热闹,商时景实在匪夷所思,这大半夜的众人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四海烟涛向来无波无澜,十分平静,众人钻研兴趣爱好,互相交流,不过经年累月,自是过于熟识,难免少了些新奇趣味来。祝诚与宋舞鹤是新入城的人,他们一个少言寡欢,冷若冰霜;一个虽是嬉皮笑脸,但却太过聒噪,加上又都不知底细,众人心中也正鼓。
可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就大有不同了。
婴儿转了手,他倒是也不怕生,任由人挨个搂着抱来抱去,只管自己吃已被煮开放凉的兽奶,吃得很是香喷喷,倒惹得姑娘大姐连声惊呼,吃完了个饱嗝,咂咂嘴巴又要睡觉。有人细声细气的问道要不要再喂他一些,沈大娘将这他那圆鼓鼓的肚子摸了摸,笑道:“不必了,吃饱了。”
不少人发出失望的声音来。
易剑寒没过多久就来了,那两个被挤出人群的中年人急忙迎上去诉苦,肥鲸如今很有城主的气势,稍一挥手,就止住人声,他看了看那被砸毁的浑天仪,淡淡道:“你去寻王伯,他会为你想法子的。”
婴儿正待在沈大娘怀里,易剑寒看了看他,没再上前,只是冷冰冰道:“沈大娘,这孩子就麻烦你照顾两日,明日或是后日,就会有人上门来照顾他了。”
“哎!”沈大娘满脸喜色的应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啊?就……两日啊?”
易剑寒没再多,只是跟商时景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往城主府走去,他们两人话就稍稍松快些,商时景笑道:“你很怕孩子?”
“嗯,应付不来。”易剑寒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像是有点嫌弃,“没有那个耐心,哭起来比八个喇叭加起来还响,我宁愿揍虞忘归十顿,也不想一个人应付孩子。”
虞忘归又做错了什么???
两人了些趣话,商时景这才问出心底疑惑:“你当时只让我去把他救下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在路上看到了玄天门,是跟玄天门有关吗?”
“算是,也不是吧。”易剑寒寻思了片刻,似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起来,其实要扯到比较后面的组织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无限接近于长生,其中一个人就是天尊,天尊有个朋友,叫做于长策,嗯……也就是你带回来的这个孩子。不是这个孩子跟玄天门有关,而是玄天门想跟天尊结缘。”
商时景这才明了,又问道:“那你得那个会来照顾于长策的人是?”
两人压根没算给孩子再起个充满爱心的名字,就干脆以原来的名字取给他了。
“盈月,于长策的侍女,她的修为比我还要更高一些。”易剑寒轻轻叹了口气道,“于长策这个人名字听起来霸气,事实上是个奶妈,他决定转世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相思也是一种疾病,可以找出办法根除,但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得过,也没办法找到病因,所以决定投胎,体会下凡人的疾苦,再多了解些病症。”
商时景沉默了片刻问道:“他确定不需要先治治自己的脑子?”
“你懂什么,这叫追求。”易剑寒翻了个白眼道,“盈月虽然没有于长策这么高尚的情操,不过她是于长策的衣钵传人,我本来也只是想跟天尊结个善缘外加找个免费手,所以才特别让……让雨眠注意了下于长策,你又给我捎回来一个断臂大侠,正好,让她看看。”
商时景奇道:“烟涛城没有医学爱好者吗?”
“有啊,可是没什么病人。”易剑寒耸了耸肩膀道,“我总不能去挖尸体给他们发展医学吧,他们这些人这几年实验用的最多的就是鲛人,鲛人雌性很狡猾,到手的大多都是雄性,而他们的雄性又都长得跟鱼差不了多少,所以这几年医学没发展起来,庖丁的功夫倒是增进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商时景一想到那个场景,不由得一阵恶寒。
易剑寒对商时景很够意思,他自己瘦了很多,对老乡却非常大方,摆上来的吃食虽然没有琼浆玉液、仙露香果,但也是寻常大富大贵人家都难得吃一次的丰盛,菜肴流水般一道道被侍女捧到桌上,他们俩现在的身体都已经接近辟谷了,易剑寒不必多,就连尚时镜也不必顿顿都吃,不过不妨碍易剑寒按照三餐继续进食。
商时景摸着自己的饭碗,米饭累成了山,他平日少要吃两三碗,可这会儿看着这碗饭,竟有点不敢添饭,犹豫道:“我们吃得完吗?”
多么淳朴的话语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易剑寒热泪盈眶,深以为然道:“随便吃,吃不胖算厨子的。”他叹了口气道,“我一个人吧,两三盘菜也就能应付了,后厨一烧就烧十几盘大菜,我就是每盘夹一口都能撑死,要是哪盘不夹,他们就以为那盘做得不好,一定要做到完美,现在多了你帮我分担,我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好过多了。”
商时景暗想:真是资本主义的罪恶烦恼!
美食容易让人忘忧,商时景跟易剑寒埋头苦吃了半天,觉得肚子里已有七分饱了,就拿旁边放着的手帕擦了擦嘴,决定在饭桌上聊聊严肃的话题:“于长策反正自带侍女,有人照顾,最多就是烟涛城再出间房子,倒不用我们担心,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麻烦的事,要我们一起商量商量的?”
易剑寒歪着头想了想,半晌才道:“那还真没有,鲛人海是要留给虞忘归练级的,再没什么麻烦事我也不想下海弄死他们;其他的远虑就更提不上了,我不能轻易离开烟涛城,而四海烟涛也不能随便停靠,会惹起猜疑的。只能寸步难移,麻烦倒是没有。”
“那就好。”商时景长长出了口气道,“我这里有很多麻烦。”
“这个可以没有。”
“这个已经有了。”
易剑寒认命的叹了口气道:“那我先跟你另外一件事吧,虽然你没有问我为什么给虞忘归练《杀谱》,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很疑惑。”这点不错,商时景点了点头,易剑寒用勺子在自己的汤碗里转了转,又道,“我觉得这些事还是开点,免得被尚时镜利用闹出什么麻烦来,之前喝万载灵乳液的时候,就是他在影响你吧。”
“不错。”
“其实我也犹豫过很久,到底应不应该让虞忘归练下去,既然我们可以帮他,是不是有些路可以避免。”易剑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把自己抛在了椅子里头,目光落在汤上,然后捧到嘴边喝了两口,“真难喝……后来我就想到了,无论有没有我们,虞忘归都不会死,他都会赢到最后。”
商时景轻轻应了一声。
“我们所谓的帮他,到底是害他,还是帮他呢?”易剑寒缓缓道,“虞忘归天性善良,虽然从白兔变成了冰坨,但是不影响他的心性,他永远不会像尚时镜那样不择手段。如果我们再让他的道路更平坦下去,下次赶不及时,我们力所不及时呢?”
话到了这个份上,商时景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他们两个人是无意闯入这可怖世界的寻常人,可是虞忘归天生就是野兽,他们倘若以为他好为名将其驯养,无论养得多么膘肥体壮,那血液里流动着的野性始终是会消失的。
可就连他们,如今都要磨炼利爪,又怎能剪掉虞忘归的利爪。
“我让他隔一段时间就来找我比试,也好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在养伤时期则教他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被力量掌控。”易剑寒摇了摇头道,“这些得轻易,我其实也知道,对他来讲很困难了,只不过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他。”
“烟涛城是他最后的退路,可是我不能养出他懈怠的心性,让他以为自己永远可以侥幸。”
易剑寒轻声叹息道:“直到虞忘归来城里的那一天,我才发现,詹知息得每句话,果然都应验了。如果是原来那个易剑寒……如果我更果决一点……如果我不要那么婆婆妈妈的,也许,也许雨眠就不会死。”
原来如此。
商时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你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将一个人的生命负担在自己身上究竟有多么沉重,商时景不太想去思考,也不愿意面临这样的窘境。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意识到假如自己有能力,却因为一时犹豫而没能救下一条本不该死去的性命,大概会崩溃也不定。
因此,他除了无用的安慰,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肥鲸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什么虚假的未来,而是他自己亲自从这困境里走出来,他教导虞忘归的那些,是他自己做不到,却希望虞忘归做到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娱乐活动,吃完晚饭就没有什么可玩耍的,加上还有宵禁,基本上就只能卷铺盖睡觉,就算修仙门派,也只不过是在日常的活动里加个坐的选择。四海烟涛却是个例外,原因也很简单,一群什么都喜欢研究的技术宅待在一起,又有一个放任自流的城主,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吃完晚饭之后,商时景听见了远处传来奇怪的巨大响声,不由得问道:“是什么声音。”
易剑寒的神态看起来很奇怪,有一种强行忍耐着的得意跟愉快,他微微咳嗽了一声道:“我让他们改装了下烟涛城,现在还在改造中。”
“你那个表情搞得好像会出高达一样……”
“那倒不是。”易剑寒沉吟了片刻道,“你也知道,烟涛城事实上是建立在老龟的背上,所以从最初开始的构思就是可以移动的,我让他们把机关重新清理了下,每个区域都可以分隔开来,到时候不准能用上……”
商时景点了点头,没太多想,又问道:“春云山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来历吗?”
他问这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如尚时镜这样的人,在人心之境之中,他永远依存于春云山之中,究竟是因为那里到底是他最后的归处,还是因为别有隐情?商时景觉得自己隐隐约约似是多心了,又感觉好像有些什么古怪,一下子掠过心头,没能抓住。
这种感觉起来玄妙,事实上就是直觉,他觉得春云山与尚时镜没有那么简单。
“嗯?春云山吗?”易剑寒皱着脸试图从脑子里挖出点信息来,愁眉深锁了许久,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别的,不过春云山最初是巫琅居住的地方,六个人曾经一起在上面修炼,所以他们才会□□云六绝。”
商时景心中一咯噔,缓缓道:“春云山本来是巫琅所住的地方?”
“对啊。”易剑寒点了点头道,“你想嘛,尚时镜怎么可能会给其他人造房修屋,春云山环境隐蔽,地方又大,正适合搞许多幺蛾子,后来巫琅把山送给了尚时镜。这个设定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对尚时镜的住处了如指掌的人,就定给了巫琅,正好把春云山的设定圆起来。”
易剑寒看了看精致的点心,犹豫半晌拿了块莲花模样的糕点。
会跟巫琅有关吗?
商时景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就好像遗忘了什么十分重要却又莫名熟悉的东西,他皱着眉头杵在桌子上深思了许久,直到易剑寒问他:“你怎么了?”
“我觉得……春云山,巫琅,尚时镜之间有一定的联系,而且很重要,可是我想不出来是什么。”
易剑寒满不在乎道:“他们是兄弟,春云山是巫琅送给尚时镜的,不就是这样么?还能有什么别的吗?”
“不是。”商时景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
可是无论商时景如何冥思苦想,也始终想不出来无法冲破那层迷障的东西是什么,他摇了摇头道:“算了,不提这个了,我这里有两个称呼想问问你,一个是‘鬼师’,另一个是‘陵光君’,你有印象吗?”
“有啊。”易剑寒又咬了一口莲花酥,拍了拍手道,“鬼师是幽冥鬼狱除了尊主以外最重要的人,不过幽冥鬼狱设定完了之后,我没给他安排什么戏份,稿子哪有写那么长啊,就大概主线跟世界观写的差不多了;陵光君是天尊手下的四圣之一,怎么了?”
商时景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祝诚把我认成了鬼师;而他喊巫琅为陵光君。”
易剑寒手里只剩半个的莲花酥掉进了汤碗里,溅得他袖子上一片湿意,目瞪口呆:“你什么东西???”
看肥鲸的反应,商时景就知道他也完全没料到,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有没有觉得,你所没有写到的空白处,它已经为你完整的补齐了。”
易剑寒了个哆嗦,他没有注意到商时景了什么,而是好似想到了什么,慢慢例举了出来,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画了个粗糙的关系图:“陵光君是天尊最为器重的圣者,而陵光君却在百年之前无缘无故叛逃,还重伤了天尊,却无人声张;巫琅伤了父亲后离开家门,罪名虽然响亮,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父亲是何人。”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陵光君真的是巫琅,这次玩大发了……”易剑寒干巴巴道,“尚时镜真的冒出来,老龟加我都不过巫琅一个,陵光君当年一个人就为天尊屠了不少仇家,四圣里以孟章君为首,可是实力却是陵光最强。”
商时景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屠?”
“对,屠。”易剑寒苦笑道,“对陵光而言,绝大多数人就如同牲畜一般,他为人孤傲,目下无尘。如果他真的就是巫琅本人,那咱们只能赶紧让詹知息知道真相了,陵光君我还没有写到,只是粗糙设定了天尊那方的势力大概,但是巫琅在尚时镜闹得六绝割袍断义之后,一个人隐居山野深林,再不问世事了。”
商时景心下一动,想起巫琅温柔的眉眼,与体贴揶揄的笑意,还有那日烟火之下带着些许脆弱与满足的神情,忽然道:“巫琅……他很在意亲情?”
易剑寒不以为然道:“是啊,换是任何人,在那么畸形变态的生存环境里呆了那么久,都会很渴望亲情,巫琅要更渴望一些罢了,所以他才会找来其他五人结义,又尽心尽力的收拾烂摊子,只不过詹知息跟尚时镜这事无解,最后闹得六绝全部散了,所以巫琅也心灰意冷了。”
一个人归隐山林吗……
在客栈相处的时日不长,不过商时景看得出来,巫琅是个很怕寂寞的人,换而言之,他喜欢跟别人在一块相处,并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否则他也不会总是邀请商时景一同出行。更别提巫琅本就在亲情上大受挫折,六绝之中的情义断绝,他多年来苦心维持的感情成灰,那么怕寂寞的一个人,最后竟然独自归隐山林……
商时景赶紧拍了拍自己,自己的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就别这么感情丰富的去思考别人了。
在力量这方面,巫琅可胜过他们太多了。
要可怜,也轮不到自己同情他。
“对了,岳无常要找虞忘归,是好事还是坏事?”商时景问道。
“噢,算得上好事,也算得上是坏事吧。”易剑寒愣了愣,想了半晌才道,“机遇跟危险总共是好朋友嘛,不过岳无常夫妇俩对他没有恶意啦,所以不用担心。”
其实商时景本想再问问南蛮上的事,不过于眼下并没有什么大用不,不准还要被尚时镜听去,就干脆闭口不谈,今日之谈就此作罢。
吃完饭之后没有多久,商时景就萌生了困意,他跟易剑寒聊了大半天,仍是满脑子的疑问,倒不如,知道的越多,他不明白的也就越多,而肥鲸更是一知半解的模样,想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讲也已有些脱轨。听雨眠死后,肥鲸身上就有了不的改变,嬉皮笑脸的模样没变,行为言谈却靠谱了不少。
这个世界折腾商时景的脑子,摧残易剑寒的胆子,还好商时景没有心脏病史,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被吓死了。
商时景回去睡觉的时候,无端有些怀念起来跟婴儿相处的那段短暂时光来。
本来商时景是想先洗个热水澡,却意外想起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之前的情况,却想起自己在客栈的时候被巫琅养得快要生活不能自理,不由得暗暗惭愧,是要警惕巫琅,却忘了对方无孔不入的体贴跟精心照顾,明面上好像抵抗住了,其实生活上已有几分习惯了。
不过实话,就算是好兄弟,巫琅也太过细致了些吧。
商时景一想到巫琅是如此照顾尚时镜的,不由得心里一阵腻歪,暗道:钙里钙气的。
其实巫琅再是关心兄弟,自然也没有可能把对方当成个孩子这般细心的来照顾,他只是怀疑商时景是久居深山的大能,初入红尘有许多事情不便,因而多留了个心眼,正好撞上商时景这个的确什么细节都不清楚的天外来客,却没诚想被误解了。
易剑寒倒也没在意这点事,直接明天醒来找人给他做个几十套新衣服,商时景觉得他有被后厨带坏的嫌疑,行事风格很是奢侈。
两人各回各的房间,商时景简单洗了把脸,总算松懈了下来,接下来等着双生果的下落,或是跟肥鲸研究研究虞忘归的发展道路就好了,还有偶尔关心下祝诚跟宋舞鹤的情况,总之是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商时景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忽然涌起了巫琅的模样来,他倒不是格外思念这位“兄长”,而是方才的话题屡次提及巫琅,反而让他脑海里翻涌的莫名思绪更加掀起狂澜,偏生怎么也闯不开那迷雾,只觉得有什么讯息在疯狂的提醒他,却始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春云山,尚时镜,巫琅。
巫琅,尚时镜,春云山……
到底是什么细节忽略了过去?到底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商时景瞪着眼睛想了大半夜,始终不得要领,实在是眼睛酸痛,没有办法只好沉沉睡去,第二日一大清早,易剑寒就闯了进来把他抓了起来。按照现在人的规矩,这是很无礼的一种行为,尤其是穿着里衣见人,实在是很不得体,不过他们两个现代人没有这个习惯,因此倒也觉得还好。
没有睡饱的商时景了个大大的哈欠,醒时的生理性眼泪浮出眼眶,他眨了眨,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吃早饭啦!丫鬟喊你不醒,男女有别,只好我来了。”曾是死宅的易剑寒如今已经被生活的重担碾压的宛如一个三好学生,早睡早起,坐到天明就起来练剑修行,自然看不下去老乡如此“燃烧寿命”的不健康作息,总而言之,就是我不能睡懒觉,你也不能。
商时景只好有气无力的穿上衣服,着哈欠,简单洗漱之后幽魂似的跟着易剑寒往前厅走,他来之前易剑寒都是一个人吃饭,毕竟其他人都是下人,就算他勉强对方坐下,人家也吃得并不开心、虞忘归倒是没这么多毛病,不过他吃饭的时候总是好像嘴里的米饭跟肉都是易剑寒一样,眼神恶狠狠的瞪着他,拿他下饭,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事实上也不多见。
因为虞忘归不会在烟涛城停留很久。
所以肥鲸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现在有了商时景,两个人一起吃饭,觉得饭都好像香了点。
“你怎么了?”易剑寒拿起个鸡蛋敲了敲,他这会儿刚练完剑,精神百倍,看着一副肾亏模样的商时景不免觉得稀奇,“做春梦了?”
“我想了巫琅一个晚上。”商时景慢吞吞的扯着油条丢进自己的白粥里头,又拿了两个拳头大的馒头,盛了碗豆花,有点疑心自己能不能吃完,不过烟涛城的厨子作风他算是领教了,倒没太在意,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是换厨子了吗,之前那个明明很正常啊。”
易剑寒好半天没有反应,商时景疑惑的抬头去看,却见对方一脸“真是刺激”。
“你干嘛?”
“我问你做春梦了,你你想了巫琅一个晚上?”易剑寒啧啧有声,一脸人不可貌相,他上下量了会儿商时景,叹息道,“别尚时镜这身板了,就算我肯帮你,咱们俩加老龟,也未必是巫琅一个人的对手啊,哥们,听我一句劝,虽然河东狮吼有河东狮吼的情趣,可你这不是狮子吼了,你这是兔子投怀,给狮子送肉。”
商时景:…………
“我是,我想了巫琅跟尚时镜还有春云山的联系,想了一个晚上。”商时景翻了个白眼道,“你真的是为了订阅写了詹知息跟北一泓吗,我怎么觉得你这个人就看起来这么猥琐?”
易剑寒正气凛然,完全没把后面那句话放在心上:“原来如此,那你想出什么了吗?”
“没有。”商时景忧心忡忡,“不过一定有什么我忽略了的细节。”
易剑寒深以为然:“就跟我丢了东西一样,我知道我丢了东西,但我不知道丢哪儿了,更离谱的是,丢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商时景忽然觉得自己昨晚上的评价有点高估了肥鲸,昨天跟前天看见的那个应该是易剑寒本人,现在这个才是肥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