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易剑寒在晚上又醒了一次。
管家前来通知商时景, 这烟涛城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掌权者,只有易剑寒这么一个城主, 差不多可以是整个烟涛城的心肝宝贝,眼下还没有娶妻生子,自然是没有继承人的。老管家年纪大了, 管理内务是一把好手, 可是易剑寒修炼出了岔子或是受了伤就慌得像只无头苍蝇,他又信不过伤易剑寒的盈月,商时景好歹来过几次, 又与易剑寒关系十分密切,加上城主看着也很是信任他,干脆就来找商时景了。
商时景赶到的时候,易剑寒正笔直的坐靠在床头, 上半身几乎像是杆直挺挺的枪, 丫鬟给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身上那件衣服已被换下来了, 他闭着眼正在养神, 梧叶剑不知何时被拔出了墙壁, 现在正安然入了剑鞘,被放在床侧, 就在易剑寒触手可及的地方。
“怎么样了?”商时景走过来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丫鬟让了个位置,将水盆端开,免得泼溅到客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 易剑寒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对他微微笑了笑。
“好多了。”易剑寒看向了管家,皱了皱眉,像是在想着什么,很快就道,“我有些饿了。”
管家眼睛都快红了,忙对丫鬟道:“看你这没眼力劲儿的,快去厨房准备些吃的给城主端过来,哎,是了,老头子我也不懂事了,我去把那几个庸医叫起来,让他们过来给您看看。”
丫鬟急忙应了声,跑出去了。
“不妨事。”易剑寒淡淡道,“您下去休息吧,我身上这伤好得差不多了,大半夜的还是别折腾人了,更何况就是把他们叫过来,也派不上用场。”
老管家纠结了会,还是点头退下了,却没有走远,只是退到了门外头去,喊道:“有事儿您就唤一声,老奴就在外面伺候着。”易剑寒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多规劝,而是应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他伸手搭在了商时景肩头,示意他带着自己起来。
“盈月留下了吗?”易剑寒低声道。
“嗯,我把她留在了城主府里。”之前易剑寒穿着的新衣已经被换下了,商时景扶着他坐在桌边,看他脸色仍是不太好的样子,便将衣架上挂着的白狐裘取了下来披在他肩上。易剑寒有些吃力的笑了笑,疲惫道,“还好你来了,否则我一个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商时景平静道:“就算没有我,你还有老龟这张底牌,不会出事的。”
老龟的确厉害,光是灵力源源不断这一点就足够磨死绝大部分的人,商时景本来不清楚为什么易剑寒最开始不直接用老龟阻挡,后来想了想,却又明白了。易剑寒的确可以一直依赖老龟,可是他不可能永远依赖老龟,更何况如果修为毫无寸进,从老龟那汲取的灵力也是有限的,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样的敌人……
易剑寒是一把剑,而肥鲸不是,不过他正在把自己从一块铁磨成一把剑。
好消息是,他已经是一块剑胚了;坏消息是,他已变得越来越像一把剑了。
“我们可用的人太少了。”商时景并没有对他嘘寒问暖,只是缓缓道,“烟涛城如今还没有被灭,一来是永远在海中徘徊,并不影响其他势力;二来是并无任何威胁力;三来……只要易剑寒不存在,就可以轻松解决掉烟涛城。”
“不错。”易剑寒点了点头,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盈月给的药的确治好了他的伤势,然而余痛未消,还是觉得心肺有些难受,“我让众人重新修建城中机关,就是为了有一日遇到我与老龟也无法抵挡的强敌,他们能有时间逃亡,至于下场是不是像生死苦海那样,我也管不了许多了,活着总是比死了更好。”
商时景低声道:“你需要军队。”
易剑寒摇了摇头,他缓缓道:“谈何容易,城民都已自在散漫惯了,我当时不招武卫,就是怕他们白白送命,这次运气好,来得是盈月,咱们早有预料,倘使下次是别的呢?更何况易家最初创立四海烟涛,就是想让众人都有个专心学术的地方可去,如今众人被禁锢在城池之中,许多人几乎都已不知道外界是怎样的,再强行改革的话,恐怕是要换一批新血了。”
这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两人稍稍叹了口气,也觉无望,便不再多提,易剑寒瞧着气氛冷场,又问道:“宋舞鹤怎么样?”
“他没事。”商时景其实挺喜欢宋舞鹤,很想跟他做朋友,无奈对方由于册子一事对自己始终不冷不淡,倒是跟易剑寒非常投缘,倒也不上憋屈还是不爽,只是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看他这般勉强自己,怕是之前治疗的前功也都白费了,还不知道根基有没有出事。”
“不妨事,既然盈月来了,他跟祝诚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易剑寒倒是轻松了,两人了会儿话,又听见敲门声,管家与下人送了不少菜肴上来,老管家特意给易剑寒又盛了一碗浓香的乳白鱼汤,见他们似是在什么要事,嘱咐他好好喝完之后很快就轻手轻脚的退下去了。
易剑寒有些嫌弃,看了看鱼汤里的大块鱼肉,吐槽道:“这是催奶吗?”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对了,盈月,这萤虫就是星尘与萤虫所组成的,她还这手段只有幽冥鬼狱能有,看来鬼师这个身份的确是尚时镜的马甲之一。”商时景皱了皱眉头道,“我想回春云山一趟,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一直以来都是商时景被尚时镜耍得团团转,如果这次真能找到他的老窝,放把火烧了,再加上詹知息的麻烦,不管怎么,也足够尚时镜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你这是幽冥鬼狱的手段?”易剑寒好似想到了什么,缓缓道,“那我大概知道这虫子是什么来头了。幽冥鬼狱的科技树是点歪的,他们的门徒多数可以使用自己的肢体作为武器,只不过他们很少会参与正邪之争,不过在九老仙都里也是异类,因为大家都觉得很恶心。”
“自己的……肢体?”商时景复杂道。
易剑寒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活肉做成的,你大概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他们喜欢改造自己,主导的是灵魂不灭,生命就会永存,这只萤虫如果是用幽冥鬼狱的手段做成的,它的确还是生物,而且还活着,但现在应该不再存有自己的思想甚至于本能,而是全部听凭尚时镜的操控。”
商时景理解了许久才明白:“你的意思是,这只萤虫加入星砂之后,变成了一种全新的东西?”
“对,我们看电影的时候,总是有些人身受重伤,然后把身体部分改造成机器,这种叫做生化人,而尚时镜的萤虫就是机械化的生物体。”易剑寒点了点头道,“他很可能是想研究幽冥鬼狱长生的奥秘,结果萤虫的结果并不理想,所以变成了一种新的武器,然后叛逃了幽冥鬼狱,按照尚时镜的性格,很可能是做得出来的。”
商时景沉吟片刻道:“我要回春云山一趟,去搜寻搜寻线索。”
“嗯?”易剑寒不太明白。
商时景想了想,便又道:“之前我曾经体验过一次尚时镜被囚禁在身体里时的感觉,还跟他交谈过,发现他有些事情根本不清楚,所以我在想,也许尚时镜并不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所有事情都清楚明白,而是只能偶尔能感知到外界,而他又足够聪明,知道推敲我的话来掌控信息,而我们对他先入为主,自然是乖乖被牵着鼻子走,所以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是吗?”易剑寒有些匪夷所思道,“可是他要是真的知道我们了什么呢?”
商时景冷笑一声:“就算知道,估计也不会改变,即便知道自己是个被写出来的人,按照尚时镜的性格,估计只会觉得你是记录天命走向的麻烦,那结果就是他一定会折磨你到吐露出所有的未来,然后以一己之力改变这种天命。简单来讲,我们已经跟他结仇,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他知道多少,我们都是要干掉他的。”
易剑寒心想那不是更惨,于是立刻乖巧十分:“那他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了,我们是时候烧他老家了。”
“那也得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啊。”商时景翻了个白眼。
“你要去几日?”易剑寒一听此话,立刻揉了揉胸口,开始夹菜吃,生怕商时景让他跑去找尚时镜的老家。
比起商时景来讲,易剑寒要更怕尚时镜一些。
“快则七八日,慢则半月也有可能。”商时景皱了皱眉道,“这几日你要心,烟涛城刚出动荡,我回来时又看到了玄天门,现在城里估计人心惶惶,你最好还是好好安抚他们。尤其是祝诚跟宋舞鹤的伤,城里没什么人,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你们四个,盈月还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时间不等人,我有万长空,又是孤身一人倒是不担心,你这边就麻烦些了。”
易剑寒只道:“放心吧。”
倒不是商时景在这儿就有什么用处了,只不过他在这里,易剑寒总算有个能话的人,心理压力不会过大。
其实有些话,肥鲸始终没有跟商时景出来过,即便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也照样会有以弱胜强的个体存在。并不是指虞忘归这样的天命之子,而是有些人悍不畏死,往往这种人能够越级战胜强者;当初易剑寒能够高居榜首,很大原因就是她无法后退,她也不能怕死,她倘若没有这个名誉加身,将会得到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许多人修行只为保护自己,只为得证大道,而易剑寒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杀人才修行。
他也想活下去,因此不可避免的,只能重复易剑寒的道路,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怕死,越怕死的人,就越容易死。
天哥是个好人,而且他已经够累了。
肥鲸有时候也会怨恨的想负担起这一切的为何会是自己,然而他也曾经庆幸过自己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商时景却从未对此有过什么不满。肥鲸知道杀人之后的那些负面情绪在影响自己的性格,他开始怨天尤人,也慢慢在变化,假如商时景不在,也许他就真如大海之中失去灯塔的孤帆。
就此迷失。
天哥是个好人。
易剑寒又重复了一次,他知道对方在看到自己的情绪后隐瞒了许多事情,不过他并不是蠢蛋,商时景对尚时镜的恐惧显然增加了许多,宋舞鹤跟祝诚偶然提及时对商时景深刻的不满也显然不是他本人的作风。
尚时镜一定是做了什么。
商时景他曾经体验过尚时镜的感觉,很有可能是尚时镜曾经重新掌控这具身体过,这么大的事情对方不提,显然是怕自己崩溃,所以他才会对萤虫这么的事都挂在心上,敏感的近乎有些神经质。
他也得没错。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活下去,却不能只是活下去,他不能把自己变成易剑寒,也不能丢掉自己仅存的那些东西。
他不能变成真正的易剑寒。
“我会等你回来的。”易剑寒缓缓道,“你也万事心,有事就烧掉纸鹤,我会去帮你的。”
反正有一个烟涛城要保护,再多个商时景也不算太多。易剑寒苦中作乐道,好歹他们俩算是难得组队的穿越者,还难得好运遇到的是神队友,虽开场就送地狱模式的最终大反派,但好消息是现在大反派还没发育起来,砍他也不算难事。
让智者开口是最不明智的事。
尚时镜蛊惑人心的本事,书里写写就好,现实还是不要太多体验了。
商时景虽是要回春云山,但倒也没有这么急,还有许多事需要了解,即便这是幽冥鬼狱的手段,按照尚时镜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让别人经手的,更别提长生这种事,他一定会反复实验。商时景一向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尚时镜这个人,尤其是肥鲸写文很可能只为圆设定,但是尚时镜想更换住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想掩埋秘密。
想要制造这种萤虫,必然需要大量的星沙,并不是染衣研墨那样的分量,而是很大很大,甚至于本身就在陨铁附近的那种分量。
更别提盈月才刚来一日,商时景怎么也不能随意走开。
盈月出乎意料的乖顺,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寻常十五岁的女孩子,她对商时景的印象很好,只要商时景去看她,总会泡上一壶好茶,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总之喝来口留余香,浑身舒泰。她照顾主人已是习惯,可对于变成婴儿的于长策却总是手足无措,商时景在这点上倒还胜过她,她似也觉得商时景什么都知道,因此一有麻烦发生,就来找他询问。
之前城里人对盈月留下了不的阴影,最开始总是避着这个女煞星走,而盈月却不太在乎,她眼里只有于长策,许多事只管教她一次,就能立刻上手,所以很快就不需要商时景帮忙了。只是她对于长策的依赖性似乎也很重,对商时景提出治愈祝诚跟宋舞鹤的要求一口答应,可无论到哪儿却都要带着于长策。
得知祝诚的胳膊有了再生的希望,宋舞鹤对盈月的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变;而祝诚得知宋舞鹤的根基能够重建,对盈月也立刻笑盈盈了起来。
男人啊。
可见在这个世道作为一个厉害的奶妈有多么重要!
等到众人对盈月跟婴儿黏糊在一起的场景见怪不怪,也习惯了这个破结界冲进来的女孩子是个腼腆可爱的大夫,已过去十几日了,詹知息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商时景跟易剑寒过招呼之后,就算回春云山去了。
之前托付的那位昆虫学者竟也研究出了不少新玩意,他不光是一个人,还有个研究地理的朋友,这种萤虫生于勺子陵,而非是春云山,更为巧合的是,勺子陵附近就曾经坠落过一块陨铁。只不过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勺子陵已经荒废多年,他本来没有头绪,只不过这种萤虫的品种很独特,正巧有所记录,于是才翻出这些资料来。
商时景便又在心里记下了勺子陵这个地名。
临行之前,易剑寒很是无奈的又塞给了他一个芥子袋,是城民自盈月破结界之后,献到城主府来的一些法器。
商时景半信半疑的开了袋子,掏出一个发臭的鸡蛋,他看着手里黑漆漆的蛋,沉吟道:“炸蛋?”
“对,里面放着一个灵力动能源,他们把灵石钻开,装了些东西进去,用一种灵兽的蛋壳封存起来,丢出去能炸得低修为的修士灵力不稳。”易剑寒解释道,“他们总共研发了十八枚,我全放进去了,不过遇上太厉害的修士,你就别拿出来了,除了很臭没什么作用。”
商时景忍不住吐槽道:“听起来跟臭鸡蛋味的磁暴装置一样。”
之后易剑寒又了些法器,都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事实上没什么卵用的东西,不过可见烟涛城中的城民总算有了危机意识,多少也算是个好事吧。其实事态远比商时景想得要更严重一些,易剑寒当场受伤,等于城主颜面扫地,只是好在烟涛城向来民风淳朴,加上易剑寒是易家独子,众人思及老城主的厚恩,并不觉得他威信尽失,反倒居安思危起来。
因祸得福,总算是好事一桩。
“什么程度的修士,叫太厉害的。”商时景若有所思的笑道。
易剑寒一脸正气,恬不知耻道:“我这种的。”
商时景二话不,拿起芥子袋就走,城门开启太过声势浩大,除了客人与大事不能再随意启用,易剑寒改造烟涛城时便格外留了个结界的入口方便行走。这个唯一的入口在最高处,掌管者就是之前被砸了浑天仪的那两位,他们两人喜欢研究星象,离城主府又近,修为也是众人之中少数的“强者”,因此易剑寒委任他们守护着烟涛城唯一的入口。
走时商时景还顺了个李子,这几日天渐渐寒冷起来,绣娘们得知盈月是来找那婴儿之后,又见盈月对世事有些懵懂无知。似乎是自动脑补了一出孤苦母子分离,好心城主救子,最终痴傻母亲寻上门来的苦情戏码,对盈月愈发温柔和善起来,姐姐妹妹的称呼几乎就没停下过,连夜为她赶制了好几套新衣服,甚至看着她们的苗头,还隐隐约约有些想拉郎盈月跟易剑寒的意思。
盈月跟婴儿都换了新衣,算是在烟涛城之中落了户,春敷巷口的木工师父还给于长策做了个婴儿车,盈月有事没事就推着她家主人出来转转。
“尚先生!”盈月见着商时景很是兴奋,她眼中最厉害的人就是她家主人,第二厉害的就是主人的朋友天尊,第三自然是好似什么都知道的商时景。因而带着主人散步时见着了,很是自然的与商时景挥手招呼,她还弯下腰,举起于长策的手跟商时景挥了挥,“主人也问您好!”
商时景看了她一眼,将另一个算路上吃的李子递给了盈月,微微笑道:“你带策儿出来散步啊?”
众人没改于长策的名字,盈月自然觉得主人本来的名字就很好听,因此她喊主人,烟涛城之中的众人大多都是喊这婴儿“策儿”。
盈月在衣服上蹭了蹭李子,咬了一口,点点头道:“是呀,您要去哪儿啊?”
“我有些事得出门一趟。”商时景微微笑道。
盈月点了点头,噘了噘嘴,轻声道:“外面的人都很坏,有些人会骗人的,之前就有人骗我主人在他们那儿,其实根本就不在,还害得我绕了好大的圈子,尚先生,你要心一些。”
“哦?”商时景心下一动,他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家主人是在四海烟涛的。”
盈月歪着头想了想,她伸手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于是道:“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的,她蒙着面纱,跟我上仙……也就是主人,被四海烟涛的人带走了,如果我想的话,可以去这里问问,果然就找到主人了!”
很漂亮的姑娘?
“你知道她是谁吗?”商时景问道。
“不知道。”盈月十分乖巧,“我干嘛要问呀?”
商时景:……
真不知道这种单纯是好是坏,不过倘若盈月没有这般单纯,恐怕自己也不会这么随便就能唬住她。
商时景心内百感交集,脸上却未曾显露,只是亲切笑道:“谢谢你啦,盈月姑娘,你这番话实在是帮上我一个大忙了,我会心谨慎的,回来带些礼物给你跟策儿玩。”
“好呀,尚先生慢走。”盈月欢喜道。
这漂亮女子,十有□□是玄天门的弟子,毕竟知道婴儿在四海烟涛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些村民,而玄天门既然来找孩子,自然会问个清楚,他们选择告知盈月,想来对四海烟涛没有恶意,应是算放弃于长策了。
要是其他人,自然也有可能,但可能性很低,加上证据不足。就商时景如今线索所掌握的,这个善心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玄天门。
而且这么久玄天门都未上门,怕是想结个善缘,□□不离十就应是他们了。
那两位中年大叔显然对商时景还有印象,探头探脑的看着他,生怕又出来一柄梧叶剑或者掉出个婴儿来,等商时景拿出城主令明来意,这才开启结界放行。
这种时候商时景就会不停的怀疑自己是否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否则怎么会来这里之前天天加班,来这里之后又总是四处奔忙。
这些时日来,商时景总是想着春云山的事情,心里似乎有什么涌动着的东西在尖叫着冲破囚笼,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是尚时镜的情绪在影响自己,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在面对灵乳液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
并不是尚时镜有意为之,商时景并没有证据,却无由来的坚信自己的直觉。
人的贪婪,渴望,隐藏在理智之下,尚时镜还活在这具身体里,尽管灵魂被禁锢,可是他的习性仍然在影响着商时景这个外来的灵魂。
尚时镜能够完美的隐藏自己的心绪与神态,他的理智永远碾压着感情,然而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任何感情。
商时景能够感觉到那种翻涌的情绪是何等惊人,而尚时镜却将此隐藏的完美无缺,他的确是个足够理性而冷酷的男人。想回春云山,有一半的原因,是商时景怀疑春云山还有巫琅跟尚时镜之间是有什么猫腻;还有一半的原因,是那种令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安的,似乎要随时随地冲出来的心绪。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绝不是对长生的渴望。
对尚时镜来讲,居然还有不知名的存在,能够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
勺子陵跟春云山……不知道这两个地方到底能不能破解尚时镜的秘密。
尚时镜的修为不足,并不能御风飞行很长一段时间,商时景只能赶一段路就歇一歇,灵力总会竭尽,他倒是因着这个原因开始慢慢修炼坐,虽只是恢复真元,但多少也算是接触了尚时镜学习的功法。
他的真元并不浑厚,丹田也是狭浅薄,坐恢复起来却并没有因此变快,商时景能从脑海里得到许多不同的手段,可见尚时镜所学是何等驳杂,他为了这具身体恐怕忙活了很久,只是先天的局限让他没有办法更进一步。
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其实商时景倒也不期望什么长生,只不过他想以后自己假如有了新身体,谈了恋爱,是个凡人也就算了,要是个修士,那对方少能活一两百年,自己却七老八十的就死了,对方岂不是很可怜。
……虽然不准是他自己比较可怜,毕竟婚姻跟恋爱这种东西,搞不好七八十年之内,就崩溃了,这么想想更惨了。
而且凡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里实在是太脆弱也太渺了。
如果以后不像现在这样能自由自在的操控风力,不能飞行,也不能用很多且方便的法术,商时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上苍保佑,我最好还是有点资质,不要是块朽木不可雕,那麻烦可就大了。
那时候他就真的是肥鲸的拖油瓶了。
紧赶慢赶了好几日,商时景总算在新月初盈时抵达了春云山,迫于灵力的限量只能先到山腰上,看到了宛如一条银带的流泉。这里是巫琅的住处,他就住在流泉积攒起来的一口湖边上,这湖水有个开口,流泉会不断往下落去,因为贴近云层,有时候会有彩虹的光照出现,只要巫琅开窗户,就能看到虹光。
商时景想起巫琅,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寻了颗花树坐了下来,慢慢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歪过头,看见了一轮明朗的圆月,忽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着那无尽的流泉。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始终会把春云山与巫琅挂钩起来了,并非是因为春云山由巫琅亲手赠给尚时镜,而是他每每入梦,尚时镜所在的地方,就是巫琅所居住的地方!
之前商时景始终无法想清楚的原因就在于,尚时镜的梦中并无这条流泉,而他对春云山也的确不够熟悉,然而现在机缘巧合的一坐,却发现这山崖与这片花树,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只是尚时镜一直待着的亭子并不在此,按照梦中的方位,那亭子就坐落在流泉与巫琅居所正当中。
尚时镜最为安心的所在,竟是巫琅在春云山的住处?
思及巫琅平日对自己的体贴照顾,一切令人疑惑的亲切照顾似乎都有了理由,商时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恶寒跟反胃,他其实并不歧视这种感情,否则对上詹知息早已流露出来了,只是想到巫琅与尚时镜是那种关系,就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在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希望自己能够立刻跟尚时镜分开。
巫琅是商时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他最为体贴温柔的好人,而且在商时景的心里,对方的恐怖只不过是来源于自己是个假货,他心中一直是希望等有了新的身体之后,就再去跟巫琅结交的;可尚时镜是个病态恐怖的疯子,他们两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商时景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也受到过性命的威胁……
商时景只要想到他们俩搅和到一块去了,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仿佛都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而是呆呆地坐在花树下坐了很久。秋日转冬,自是一日冷过一日,商时景坐至半夜,脸都冻得发麻,他来春云山的目的已经达成,分明应该欢喜,却不知为何有些后悔。
假如没有来……倒还好些。
商时景心乱如麻,再也不想继续呆在春云山上,便立刻下了山,转道前往勺子陵,路上倒是经过几个繁华的城池,热闹非凡。
人到底是怕寂寞的,不眠不休赶了几日路程,商时景也有些累了,看夜色渐晚,他干脆进了城休息,反正身上并不缺钱。城里很是热闹,商时景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在城里稍稍逛了逛,又找了间客栈歇脚,算好好睡上一夜,明日再启程赶路,这样总比在荒山野岭里凑合度日好得多。
其实要是换做更久以前的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过一夜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商时景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慢慢习惯这种生活了。
只不过今夜似乎来得不太巧合,城内正好举行庆典,商时景被吵嚷的睡不着觉,推开窗就看见了满天的焰火,这焰火虽然没有那三个老汉做的有趣,但是胜在热闹,几乎到处都是,街上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声,伴着年轻男女的话,老人颤巍巍的提醒……
烟花璀璨无比,明亮的颜色落进了商时景的瞳孔之中,他想起了那日夜空孤独的十二生肖,还有巫琅温柔的笑脸,远没有这城中这么讨人喜欢,也没有这样的有气氛,可也没有任何人,会像是巫琅那样轻柔的告诉他:“我瞧你闷闷不乐的,便做这些,想讨你的欢心。”
巫琅看到的人是尚时镜。
当时玩笑之言居然一语成谶,直到最后,为此感到愤怒尴尬的人,果然不是巫琅。
商时景曾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坠入这种虚假的温情之中,他本以为自己做到了的。其实本来就是如此,巫琅想对着好的人本来就是尚时镜,他看到的人,永远也都是尚时镜,他把尚时镜当做兄弟,亦或者是……亦或者是喜欢尚时镜,都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
商时景闷闷不乐地想着:只是为何是尚时镜呢?
其实商时景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他知道巫琅要选择什么人,甚至于尚时镜都与自己无关,凭良心,尚时镜的资质虽然不好,但是他的确很聪明。巫琅会选择尚时镜并不奇怪,有些人也许就是喜欢这样多智近妖的人物,更何况他们本来都是邪道,做事残忍诡异些,也并不足为奇,更何况还有日久生情的可能在,尚时镜长得也并不丑。
他甚至跟巫琅都不认识,对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做商时景,与他的三弟名字相似却既然不同的另一个人。这个人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他给予三弟的一丝丝温情,就在这里胡思乱想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也许是因为巫琅选错了。
商时景为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心思找了个完美的理由,他想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知道结局,知道最后巫琅会被尚时镜这个渣男伤透心,连带着六绝的兄弟关系都没保留住,所以才会为巫琅的遭遇愤愤不平。
毕竟巫琅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连大字不识一个的烟花师傅也会尊重,会带着自己去酒馆喝酒,与什么人都得上话。
他待人总是很体贴,很温柔,好像多勉强一些都是冒犯,总是那么体恤别人。
所以别人也不该伤他的心。
商时景跟店家要了一壶酒,这具身体的酒量太差了,他用不着多浪费钱,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喝酒的雅兴,更何况一个人喝酒也太孤独了,只不过喝醉之后的不可理喻会显得正常得多。
烟花放了大半夜,今日庆典并无夜禁,所以闹得很晚,只不过再晚,等到夜深了,街上的人还是渐渐少了,烟花也慢慢消失了。
商时景坐在窗边喝掉了整壶酒,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不可理喻有道理得多了,毕竟他喝醉了。
不过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商时景就一脑袋垂了下去,直接睡着了。
他喝过头了。
作者有话要:因为我记得有读者,看不到有话觉得很失落。
_(:з」∠)_所以我决定随便点什么。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