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风驰天下, 大运……南霁雪牌金轩乘!
商时景不知怎的在脑海之中想起这句广告语来,最初速度并不算快, 感觉就好像是温水煮青蛙,等到觉得快时已经来不及了。
镜湖离春云山不算太远,如南霁雪这般修为的女道, 一日脚程也就到了, 金轩乘速度更快一些,两人启程已是下午未时时分,直至第二日凌丑时更替方才抵达, 春云山却是阴气森森,不见半点月光星辰。
“此地阴气好重。”
巫琅轻声道,下意识将商时景护在身后,金轩乘没入丛林之中, 危峰兀立, 羊肠道挂于悬崖峭壁之上, 只见有暗影忽高忽低, 忽上忽下, 飘飘荡荡宛如孤魂野鬼。商时景留神观察, 凑在巫琅耳旁道:“有许许多多的黑影,还有不少野兽, 看起来像是虎豹,身上都缠着奇怪的东西,有些多有些少。”
“噢,是伥鬼。”巫琅叹气道, “果然是幽冥鬼狱来人了。”
他看不见,也不惧怕野兽叫吼,可是商时景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阴风大作,满地都是凶恶野兽,身上皆都缠着被吃得细碎的人身,有些缺个半个身体,有些缺了半个脑袋,有些干脆是无头鬼,都缠在那些被开膛破肚的野兽拖曳出来的肠子上;孤魂野鬼则是满目红光,齿舌吮吸,春云山上若有活物惊动,管叫它们上前啃噬。
离金轩乘最近的一群鬼似是浑浑噩噩,茫茫然然的飘来荡去,商时景本来不以为意,不经意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农妇与她的丈夫正环抱着一只婴灵,婴灵长得像是七窍流血的猴子,正咯咯直笑,驱使他们为自己争夺活食。
是于长策的父母。
商时景的心突兀拧成了一团麻花,他知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便扭开脸,仔仔细细的看向了巫琅,低声道:“怎么办?”
“它们不是什么麻烦,却是最大的麻烦。”巫琅苦笑道,“满山若都是这些孤魂野鬼,灭他们不难,只怕惊了重要的那一位。”
“若是我有办法断开他们之间的灵力连接呢?”商时景摸了摸芥子袋,沉思道。
巫琅温声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咱们走道上去,只需断一部分怨鬼的连接,他操控这般巨量的魂魄,少些许绝不会引起怀疑,如此一来,不必耗损巨大的灵力,又可隐瞒踪迹,只是不知先生如何操作。”
商时景摸出了五枚炸蛋,他真是没想到,当初易剑寒递给自己拿来保命的搞笑玩具居然真的有一天能够用上,他沉默片刻道:“此处没有修为极高的魂魄吧?我是指相较于我而言的,不是对于你。”
“都是些寻常凡人。”巫琅虽然不知商时景到底有什么本事,但倒也没有随便提出质疑,十分乖巧道。
商时景看他信任的模样,暗暗腹诽道:还好我是真有金刚钻才揽个瓷器活,要是随便吹吹牛,按照你这个顺杆子往上爬的态度,咱们俩还不得都交代在这儿。
“掩好鼻子。”商时景暗中将炸蛋弹飞了出去,并没有想象中出现的帅气特效,而是一阵屁响声伴随着臭气扩散来开,眼前的游魂全部停止了动作,看起来简直像是被臭晕了一样。
巫琅的脸色看起来很古怪,他的确看不到,不过他听得到,而且听得远比一般人更为清楚。
商时景看了看剩下的几个炸蛋,意识到四海烟涛果然是个世外桃源,连这种无聊的操作都想得出来,怕不是个“童心”大师。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形象被破坏,立刻塞了巫琅一手炸蛋,冷冷道:“接下来我带着你走,你丢这个东西,我往哪里丢,你就往哪里丢。”
“好。”巫琅含笑道。
两人一路平平安安的上了山,炸蛋的威力维持时间还算可以,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底下僵硬的游魂已经慢慢重新活动起来了,因而就这样有惊无险的上了山。巫琅也在上山过程中饱受形象受损的折磨,他这辈子都没有用过这种手段,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坏心眼一眼,便故意问道:“先生好似对春云山十分熟悉。”
“呵,我可不是某些会迷路迷到野兽口里的人。”
比嘴皮子,商时景从来都没有在怕的。
两人一道上了山,商时景看见有数十道光华织成一张巨网,将整个居所包得密不透风,光华粗若绸带,似黑烟如白雾,隐隐约约,肉眼可见,也不知是隔绝游魂所用,亦或者是阻挡他人用处。
他心中隐隐约约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便将详细于巫琅听,哪知巫琅脸色沉重,低声道:“这黑烟罗是幽冥鬼狱的四掌令之一花无奇的法宝,他这人生平最是轻薄淫邪,不知多少女道遭过他的毒手,正邪两道也总有规矩,他却不然,行事毫无头绪,见着美貌女子,不过就跑,倘若得过,遭他染指的女子绝大多数没有活路,死后必然被他制成傀儡。”
“那你四妹?”
“花无奇实力并不强横,四掌令之中他实力最弱,能坐上这个位置不过是依靠心狠手辣与些聪明罢了。”巫琅得平平淡淡,好似花无奇是随地都能拔出来的萝卜一样,商时景看了看漫山遍野的鬼魂,由衷的希望自己也有这般“弱”。
商时景问了个十分现实的问题:“那你现在能过花无奇吗?”
“不能。”巫琅干脆利落。
商时景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对方敢在春云山这里设下这种罗网,那么你四妹必然遭了埋伏,你不过花无奇,而我也没有什么法宝了,你觉得我们俩该怎么办?”
巫琅简洁道:“进去。”
“什么?”
就在商时景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巫琅忽然一抽马鞭,金轩乘猛然撞上了光华天网,随着傀儡战马支离破碎,那丝网也被撞出了一个大口子,巫琅拉住商时景及时跳车,两人落入了熟悉的大厅之中。
这是春云六绝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商时景还记得周围的模样,只是桌椅已倾得乱七八糟,南霁雪腹部破了个大口,满面冷汗潺潺,衣裳半褪,云鬓凌乱,她生来便这般妩媚妖娇,纵是面容染上薄怒,愈发显得媚态横生。
身旁则站着个笑嘻嘻的美少年,口中“好姐姐”“美姐姐”叫个没完,上前搂抱了南霁雪两次,均吃了两记重重的耳光,他一脸津津有味,手下没却没轻易,一掌接一掌在南霁雪重伤之处。南霁雪已是强弩之末,嘴唇苍白,神智模糊,只撑得一口元气未散,倘若他们二人不来,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美少年洋洋得意,头也未回,戏谑道:“鬼师,你这君子方才装模作样,还不是对此女有意,折返回来了?”
商时景看着南霁雪的模样心中暗惊,却又奇道这花无奇并非是那日在玉韫居所见之人,一时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暗庆巫琅如今不能瞧见,否则还不气急攻心。
旁人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这美少年是在什么,不过故意装作没听到,把自己当做巫琅背后的一个巨大树桩,完全不动。
“花无奇,别来无恙啊。”
巫琅气定神闲,在花无奇身后缓缓开了口,效果好比冬日里透心凉的一盆冰从头浇下,花无奇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看起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极致愉悦之中带着绝望与仓皇,他只稍稍转过头来看了巫琅一眼,忽然僵住了。
随即商时景觉得眼前忽然一花,只觉得自己好似坠入天宫,身前身后皆是柔软的云层,满目嫩乳酥胸,无数个美貌女子纠缠上来,有环着脖子的,有抱着胳膊的,也有搂着大腿的,环肥燕瘦,活色生香,既有清婉可人,也有妖艳端庄,一群莺声燕啼之中,正是意乱神迷之际,忽听得巫琅出声道:“守定心神,莫中了他的招。”
那声音猛然从脑中炸响,犹如一声警钟长鸣,商时景脑子嗡嗡作响,顿时一阵清醒,只觉得自己进了扫/黄专区,想他阅片无数,怎么会在此地铩羽而归,约莫是意识到商时景铁石心肠,许许多多的美貌女子忽然变作轻纱蒙身的绝色男子,有些生得更胜女子妖娇;有些则丰神俊朗,宛如神仙中人;还有些眉目刚毅,暗锁愁容;有些则是可爱乖巧,模样十分年轻。
姑且不对自己性取向的怀疑,这群男人里还没有一个长得比巫琅好看的。
商时景这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忍不住一拳揍了上去,袋里还有几枚炸蛋,被他掏出来塞到几个最为热情的男鬼嘴里,有几个还止不住的拿腿往他腰上蹭,惹得他青筋暴起,又苦挣不开,便开口道:“巫琅,帮我一把。”
对方应了一声,伸出双指在他眼前重重抹了一下。
顿时云雾散去,商时景脱开纠缠,却见得无数妖童媛女皆是裸身飘到花无奇身后,他与巫琅显然已经交过手,巫琅看起来没吃到亏,花无奇就不知道了,他身后那无数魂魄忽然交合起来,叫声柔媚动听,惹人动情。
商时景多少有点尴尬,尤其是他跟巫琅站得并不远,感觉自己仿佛偷看字母片被家长抓到的青少年。
又听巫琅出声道:“你去帮帮四妹。”
“好。”商时景倒也没有在意此刻的称呼,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半房屋已被毁去,花无奇目不斜视,他已顾不上其他人,心中暗骂自己色迷心窍,早该听应不夜的,这鬼师前科尤在,这次自己还阴沟里翻船被倒一把,真是活见鬼了!
花无奇有满肚怨气要对鬼师发泄,只是被巫琅逼得来不及张开嘴而已。
南霁雪失血过多,身体底下的血都快流成一个人形了,衣被扯了半,酥胸半露,蛮腰则险些被砍成半边腰,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谁下手这么重。商时景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将她拦腰抱起,哪知道南霁雪此刻竟还有神智,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取我鬓上的簪子来。”
商时景这才发现她云鬓乱坠,塌了半边的发髻上有朵半开的金莲簪,他只好借着旁边的断垣残壁让南霁雪靠了靠,将她发上的金簪取下。南霁雪面色苍白,目光如水,低声道:“你将这金簪拧开来,里面有一颗药丸。”
这金簪的确别有用处,商时景拧开金莲簪,这簪子本是半开的莲花造型,有含苞待放之感,拧开后竟如盛开的莲花那般,当中非是莲蓬,而是无数花瓣托起一点花蕊,是枚白色的药丸。
“吞下去。”
商时景不明所以,却听南霁雪又道:“你这点修为平白拖大哥后腿,这灵药于我没什么用处,不过对你这般修为低浅的修士却有奇效,本是为了尚时镜这个狗东西寻来的,想待他生辰给他一个惊喜,哪知道他提前露了真面目,送你倒也合适,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这不大好意思吧。”商时景看了看灵药,他对南霁雪忌惮尤深,可在作为尚时镜那时也是南霁雪数次为他解围,又道,“你受伤这般重,不如自己服下疗伤。”
南霁雪疼痛无比,见着商时景婆婆妈妈,冷笑一声,将灵药夺过眼看就要吞入腹中,商时景不由得大感后悔:我就是客套一下,看我多什么嘴!
“叫你吃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花无奇这个废物邪法很有一手,你别拖累我,到时候被迷了心智,我此刻泥菩萨过江,可是自身难保,救不得你。”南霁雪反手将药丸投入商时景口中,她手上还有自己的鲜血,因而药丸都带了点血腥味。
这灵药顺津液便化,商时景只感一阵暖流涌入丹田,灵气顿时充盈四肢,满口生香,那浓厚灵力堆积于丹田附近,温养丹田紫府两处,若非是时候不当,他简直想盘膝坐下来,好好消化这粒丹药。
巫琅与花无奇的战况拖得略有些久,花无奇似也渐渐回过味来,要知应不夜尚不能跟巫琅对上几招,更何况自己与巫琅,如今百来招还未分胜负,便心知肚明定是巫琅有伤在身,心中不由得狂喜万分。
花无奇向来男女不忌,世人多道他奸/淫女子,却不知道也有许多男子受他损害,他与春云六绝曾经过交道,南霁雪固然生得美艳动人,可俗话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巫琅更是高洁俊朗。
须知初见南霁雪时,花无奇还心中意淫过几次,可是巫琅此人便是想起来就做噩梦。
可是如今对方势弱,那些动都不敢动的念头自也冒出尖来,不由得淫心大动,心痒痒了起来,暗道自己若有这个福气掳了他们兄妹二人,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男人一旦靠下半身思考,上半身必然不大好使。
花无奇心思变转后,自然不想在巫琅身上转,一来他对巫琅还有忌惮,就是受伤的巫琅他也不过,二来他心术不正,就算能光明正大的赢,也总是想着在别的地方算盘,更别提他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赢了。
方才真是大意,要是擒住了南霁雪,不愁巫琅不投降。
不过现在也不晚。
花无奇暗暗责备自己方才过于粗心大意,他手中魂幡一掀,正要化身黑雾扑向商时景与南霁雪,商时景心中一慌,抱着南霁雪连连倒退数步,忽然听得一声屁响,臭气弥漫,却是之前他塞得那几个炸蛋从那游魂口中掉了出来,坠在地上发挥了作用,花无奇的身影也受此影响,滞了一滞。
分秒已可定生死。
数道红光忽然切入花无奇的身躯之中,本是五六道,可很快就增多起来,变得数也数不清,一只赤色的焰鸟忽然从花无奇身体之中破出,衔着一个婴儿模样的花无奇,那婴儿满面惊恐,在鸟嘴之中挣扎来去,却被一口夹断,变作两半血肉坠在地上。
元婴一死,花无奇的身体自然也爆成了一团血雾,那无数游魂沾染上四散的烈焰后哀鸣着化为了灰烬。
焰鸟浑身羽毛皆如燃烧般的火焰一样壮观,尾羽极长,展翅之间偶尔会扑出火花来,它眼神锐利犹如鹰隼,忽然高高飞在天空,振翅一展,无数火焰坠落下来,看起来简直像是流星雨。
巫琅唇边溢出了鲜血,伸手抹去后吹了一声口哨,那赤色焰鸟顿时落在他的肩头,蹭着他灰白色的鬓发,哀哀叫了两声。
“不妨事。”巫琅轻声道,忍下五脏焚烧的炙意。
商时景抱着南霁雪走了过来,他身上寒气浓于之前,巫琅忍不住往他身上凑了凑,南霁雪又道:“将我放下来吧。”
“姑娘?”商时景怔了怔,才发觉南霁雪的伤口处已经冰封,方知自己方才灵气过盛,没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寒气,她倒也能忍痛,刚刚险遭侮辱,如今又伤口被冰封,竟也吃得住不言不语,冷静处事,毫无半分崩溃发疯的模样。
商时景想起方才的模样,暗道倘若他们未能来及,那南霁雪岂不是……
他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头皮发麻,看着南霁雪平静的面孔,忍不住出声道:“南姑娘,你……你还好吗?”
“我是尚时镜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拿花无奇对付我,倒是看重我。”南霁雪捂住自己的伤口,皱眉道,“我怕是撑不了多少了,得快回镜湖。”
南霁雪似乎浑然没把方才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回事,心性之坚韧,实乃商时景生平罕见。
巫琅无声的点了点头,他们三人一个瞎,一个重伤,还有一个修仙菜鸟,最终还是巫琅将南霁雪背在身上,由商时景领着自己往前带路。
绝大数游魂都已被火焰焚烧殆尽,南霁雪枕在巫琅肩头,虚弱道:“他又来了,是吗?”
“嗯。”巫琅轻声道。
南霁雪抚了抚他的鬓发,柔声道:“那疯子迟早要喂土伯的。”
巫琅闻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无奈摇头道:“怕是没有那一日了。”
商时景心中有些膈应,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外人,可是他不上话,便闭口不言,没有扰人家兄妹二人重聚,就要走出春云山时,南霁雪忽道:“稍等一等,不要走了,二哥就要来了,咱们等一等他。”
“你通知了二弟?”巫琅略有些诧异,将南霁雪放了下去,靠着一棵大树。
焰鸟只伤人魂,不伤实物,因而看起来整座春云山都好似着火了,实则没烧掉一砖一瓦。
南霁雪满头冷汗,笑起来却依旧风华绝代,她咬着牙吃痛道:“你那位好三弟,若不请二哥来看这场笑话,怎能甘心呢。”
她显然是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忽然抓过商时景的手来贴在自己的腹部处,伤口上的冰霜又厚了一层,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才缓和了些许。
南霁雪的话细思起来,真是叫人毛骨悚然,三人坐在春云山中,巫琅已无任何顾虑,自然是盘坐养伤;而商时景坐修炼,将灵力转化为自己,他只感觉到那股浓厚的灵气温养着自己的身体与经脉,冲开闭塞的穴道之时,竟一路畅通无阻,犹如奔流的海水冲垮腐朽的木栏,浩浩汤汤,一去不返。
他坐直至清,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筑基,仿佛游戏磕了直升丸子,想起这灵药本是南霁雪寻给尚时镜的,却受到如此待遇,一时心中唏嘘。
春云山的清极是寂静,朝阳洒落下来,竟平白为这死寂的山头添上些许暖意,南霁雪夜间已吃了几粒药丸,然而她伤得极重,伤口恢复些许又被立刻破坏,她枕着巫琅睡去,妩媚的眉眼之间满是疲倦。
山林间响起了第一声鸟鸣时,张霄果然来到。
作者有话要:我感觉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