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大多数都有好奇心, 虞忘归也不例外。
也许是因为足够年轻,他的心思不像是南霁雪那般藏得深刻, 认识商时景之后,他就特意跟易剑寒联系了一番,这个男人对他有过多的耐心, 正如商时景所的那般, 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对易剑寒大抵是有所不同的。
对你万分苛刻的男人,在不明立场的情况下, 展露出他少见的弱点,是人大概都会感到好奇。
易剑寒总是把他看得很透,虞忘归并不太介意这点……当然,偶尔他也希望自己能像是易剑寒那样, 彻彻底底的看穿这个男人。
起码不要像现在这么弱势。
晚上的易剑寒看起来没有那么强势跟冷淡, 虞忘归偶尔会想起他们两人的初见, 那个活泼的青年像是一场梦一样, 被雾气层层笼罩着, 仿佛蒙着纱布, 除了不像易剑寒,谁都有点儿像。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 虞忘归已经意识到不是任何大人物都像是易剑寒这般有闲空能应付一个毫无根基也毫无背景的子了。
易剑寒似乎对他有所图谋,可却从来没有过是什么。
猜测向来不是虞忘归擅长的事情。
南蛮的夜晚有些冷,虞忘归看着詹知息靠在火堆边休息,他到底还太过年轻, 不太明白情爱是怎么伤人的东西,因此并不理解詹知息半是疯狂半是清醒的状态,与此人同行,也只不过是想盘算着拿回阴阳极石,商时景当初在幻境之中的那些还不足够清楚。
易剑寒似乎是有些累了,从回音石里发出的声音都显得过分疲倦,他对虞忘归向来有点不冷不热,近些时日好一些,虞忘归觉得易剑寒对自己有所图谋并不虚假,每次自己进步,对方的态度好似都会温和些许,可每当虞忘归稍稍逾越些许,对方又会叫他吃到碰壁的苦头。
虞忘归简单的问了问商时景的事,他倒没有将南蛮幻境的事出来,在这红尘里行走久了,多少也清楚什么时候该留个心眼了。易剑寒若有所思,他缓缓的叹了口气,虞忘归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皱起眉头的表情来,不由得一下子觉得有点可笑。
他诚然不至于希望易剑寒过得不好,可有时候却也希望那人过的没那么好。
“他得不错,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易剑寒的声音淡淡的,他那儿传来细微的声音,忽然道,“他要是对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他,相信我,我对你也许不怀好意,可是他心里的的确确是一心为你好的。不……罢了,你就当刚刚那句话没有听到吧,我都已经变了,也许他也变了,世事好与不好,都由着你自己决定。”
虞忘归奇道:“他是你的朋友,你自己那么相信他,却叫我不要相信他?”
“你不明白。”易剑寒在那头沉默了许久,他低声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遇到这么多事,人变了也是常有的。我信任他,是因为他也信任我,但是你不同,我们二人自然有我们二人的原因,这不意味着你也是其中一个例外。”
虞忘归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你就这么信任他?”
“不错,这个世界上,我最为信任的人只有他。”易剑寒轻轻叹了口气道,“他对我很重要,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我怎么明白。”大概是商时景的那些话让虞忘归大胆了些,他往日绝不会这般试探,可今晚却出了口,“很重要,是怎样的重要?”
易剑寒轻轻笑了笑,他道:“你今日有些话多。”
“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虞忘归故作寻常,“不过,你喜欢他吗?商前辈他好像更喜欢巫琅前辈一些,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易剑寒失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们之间与情爱无关,傻子,很多关系并不是都与那方面的感情挂钩。他能找到自己心仪的人,我也为他高兴,只要不是一厢情愿便可。我与他之间……你不明白,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记得你,那他对你而言,就与俗世之人大不相同了。”
虞忘归不知怎的,略有些不服气道:“我也记得你,四海烟涛的人也都记得你,有什么区别?”
“你们……哈。”易剑寒没有再什么,回音石闪烁着,慢慢熄灭了。
虞忘归看着明亮的火堆,始终不明白易剑寒的意思。
…………
大概是因为现在已经结盟的缘故,加上易剑寒的信任,南霁雪对商时景并无任何保留。
事情远比商时景所想的要更为麻烦跟棘手,四海烟涛的麻烦不仅仅来自于幽冥鬼狱,甚至于几大势力听闻长生天的消息,各都蠢蠢欲动了起来,这样的手段,不用想都知道出自谁手。不过真真正正找到烟涛城的的的确确是幽冥鬼狱。
南霁雪处理这件事时足够心,她皱了皱眉,对此倒是有些许困惑:“奇怪的是,也不知道尚时镜他是怎么找到烟涛城的,我与易剑寒联系上之后,就处理掉了一切痕迹,从应不夜处也没能得到准确的消息,真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捏了多少牌……”
者无心,听者有意,商时景心中微微一跳,想起了自己留在盈月身边监视的那只萤虫,只觉得心尖子都在发颤,他声音嘶哑,低低道:“那……那烟涛城怎样了?”
“死了些人,不过不妨事,易剑寒处理的很快。”南霁雪云淡风轻的道,注意到商时景略微苍白的脸色,暗暗奇怪,面上仍是不露声色,缓缓道,“他是城内泄露了消息,不是我的问题,大概是出了叛徒吧。”
商时景摇摇欲坠,他扶着额头轻轻晃了晃身体,巫琅极是关心的揽住他,温声道:“身体觉得不适了?”
“没有。”商时景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大的恐慌感来,寒气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可是身体四处似乎蔓延起一种阴冷的感觉,像是悬在悬崖边将坠不坠的恐惧感。巫琅的手紧贴在身后,仿佛是深海里唯一能够抓住的纽带,可是商时景却感觉自己在深海里沉沉浮浮,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海浪得松开手。
是那只被他遗忘,也未曾告诉易剑寒的萤虫……
是他自作聪明……
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商时景撩过自己被风吹得凌乱无比的碎发,觉得头痛欲裂,他忘记自己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告诉易剑寒那件事,重获新生的时候他本该的,本该将那只萤虫取走,可是他太高兴了,有些事忘在脑后,怎样都没有记起来。
四海烟涛死了多少人……
肥鲸既然是城内泄露了消息,那他定然知道到底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商时景忽然意识到当时肥鲸的恐惧跟惊慌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苍白,修长,却像是浸泡在血里一样的肮脏。
是他害死了那些人……
是他的错。
看来城里不是出了内鬼,而是这位商道友出了些问题。
南霁雪跟被感情蒙住了眼睛的巫琅不同,她置身事外,因此看得清清楚楚,商时景的情绪波动太大,眼神也过于明显,两相重合,真相水落石出,显而易见到触手可及。
也许并非他的本意,不过,看来他也着了尚时镜的道。
南霁雪看了看巫琅,最终没有把话出口,这事儿本来与她也不相干。
倒是易剑寒,对这位商道友还真是关怀备至。
商时景只觉得心中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鲜血像是蔓延开来,沉沉的积攒了一地,一直淌啊淌,将他整个人都覆盖满了,肥鲸出现在眼前,悲伤而憎恨的看着他,轻声道:“都是你的错。”
那声音清晰而微,盖不过滚滚的潮浪声,海上掀起滔天的浪潮,南霁雪忽然感觉到难以驱动云车,她扯过缰绳一看,却见身后已经没了踪影,云车被冰封的像是一块冰雕,漫天星辰与海浪都被暂停了时辰,分毫未动,从南霁雪此处看去,只见浪花凝住跳跃的身姿,游鱼定于空中,云朵停下脚步,飞鸟凝滞于星夜,像是张荒诞无比的图画。
风声在这一刻止住,云车的轮子已被冻结,唯有巫琅是这停滞的画中唯一行动着的人,他越过长风,空中凝起长长的冰桥,是浪花溅起的水珠,被寒气连接在了一起。
南霁雪只好弃车往前飘去,此处离四海烟涛已是不远,行了不过半里,忽然听见了深海之中传来一声怒吼,沉而巨大,叫人神魂颤抖,仿佛世界都在顷刻间为此震动。
是老龟!
南霁雪旋身跳上城墙,烟涛城的大门已经开,巫琅奔入城中,片刻都未曾停留。
易剑寒好似早有准备,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个古里古怪的姑娘前来迎门,怀里还是抱着那个婴儿,孩子长得很快,好像已经识得人了,生得粉嫩可人,伸出莲藕似的雪白胳膊,还肉嘟嘟的,冲着南霁雪咯咯直笑,叫她心中忽然溢满了柔情。
“东西,你还记得我啊。”
南霁雪落下身来,那姑娘笑道:“主人已经会话了。”
“真聪明。”南霁雪夸赞道。
盈月歪了歪头,毫不客气的接受了这句夸奖,然后仔仔细细的看着几乎要冰封起来的商时景,缓缓道:“城主早就等着你们了,哎呀,你们快随我过来吧,他体内的寒气都快没有了,你们都干什么了。”
“你什么?”巫琅的声音有些干哑,他伸手抓住了盈月,像是要捏断这个姑娘的手腕似的,声音比刀锋还利,又重复了一次,“你什么?”
“你再抓着我也没有用啊,他又不会好起来。”盈月有些不太明白,她抽了抽手,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松开了手,皱了皱鼻子道,“快来吧,龟爷爷不高兴了,城主正在安抚它,不过城主已经叮嘱好我了。”
巫琅这才松开了手,并且在抵达琉璃石后,按照盈月的意思退了出去。
他看着商时景的身影消失在琉璃石之中,抱着婴儿的姑娘露出被捏得青紫的手腕,毫不犹豫的关上了大门。
南霁雪心头沉重,她感觉到了老龟已经开始苏醒,那种威胁感挥之不去,让人厌恶,可是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长生天到底封存了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很快就有糖吃的【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