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在二月初辞职了，丁素琴带着支行全体营销人员为他举办了一场热闹的送行仪式，又向分行推荐由苏洋接替秦锐的支行公司业务部经理职位。苏洋挺高兴，开开心心回老家度过了一个称心的新年。

    春节过后首先面临的工作就是玉湖斋半年期贷款到期续贷。第一笔三千万准时归还，苏洋提交了放款申请，带着材料刚来到分行，却被直接叫到了风险部。黄兴国拍着桌上的一张纸道：“银监局非现场检查整改通知书，你看看吧。”

    “整改？”苏洋拿起那张纸快速溜了一眼，通知中的整改内容是玉湖斋去年八月底放款时将三千万元新发放贷款用于归还存量贷款的违规行为。

    “这通知来的太晚了吧，那笔贷款已经到期了，这还有什么可整改的？”苏洋无可奈何的笑道。

    “是，确实是没法整改了，你就等着交罚款吧。”黄兴国无奈的斜了他一眼：“你也真够可以的，这么低级的错误都能犯。”

    苏洋陪笑道：“嗨，我当时还特意叮嘱让他们在外面多转几再回来还款，玉湖斋那帮老抠肯定是心疼续费，没听我的。今放完款我一定盯好他们，在外面绕个七八圈再回来还第二笔。”

    “不行，两笔贷款间隔只有一，只要监管想查，绕多少圈也能查出来。”黄兴国正了正身子：“总行现场稽核工作组元宵节后就到，你别给行里添麻烦，老老实实让他们把六千万一起还清再放款。”

    “六千万一起还清？”苏洋吸了口凉气：“他们头钱可是不多，今刚还清第一笔贷款，恐怕很难再另外拿出三千万了。”

    “让他们想想办法，不还清就不能放款。”黄兴国指指他里的整改通知书：“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分不清轻重吗？”

    “好吧。”苏洋叹着气点点头，找个没饶地方拨通老高的电话，把情况讲了一遍。

    “一起还清？”老高的声音有些激动：“我们一时半会儿去哪儿再找三千万？今这三千万里面还有一千万是借的呢！”

    “您再想想办法，现在是特殊情况，银监局刚给我们下了整改通知书，分行不敢顶风而上，我也很为难。”

    “真没办法，老弟。实话告诉你，现在我们公司账上还剩一百多万，下笔贷款明到期，我现在就算去偷去抢也凑不齐三千万呐！”老高急切起来：“刚过完春节，现在市场上资金很紧张，这一千万借的都很吃力，更别提再借三千万了。老弟，还是你再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哎呀，我也”苏洋伸揉捏着太阳穴，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一动，改口道：“行，高总，我帮您想想办法，您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苏洋马上联系了孙伟：“玉湖斋贷款到期了，现在缺三千万还款，你们公司能帮忙过一下桥吗？”

    “三千万？”孙伟喜道：“可以啊，用几？”

    “一。今放款，最晚明就能还钱。”

    “一？那费率估计要高一点。”

    “价格问题你直接跟他谈吧，他现在着急用钱，应该好商量。”苏洋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别太过分，都是老熟人了，价格太高我脸上挂不住。”

    “放心好了，你介绍来的客户，肯定要优惠。”孙伟爽朗的笑笑：“分行批复已经下来了吗？放款没问题吧？”

    “没问题，批复是去年八月底下来的，当时只放了半年，今到期续作，过会儿我把批复拍下来发给你。”

    联系好孙伟，苏洋松了口气，又给老高打电话交代清楚，这才匆匆回到支行重新准备了一份六千万元的放款材料，然后静待老高的消息。

    孙伟那边的效率不错，下午刚上班，玉湖斋便连本带息还清邻二笔贷款。苏洋大大松了一口气，在系统内提交完放款流程，再一次带着材料赶到分校

    下午放款的人不算太多，放款流程进行的比较顺畅，但在最后的核准阶段却卡了很长时间。苏洋耐着性子等到四点，有些沉不住气了，心神不宁的找到黄兴国：“黄总，玉湖斋那六千万能核准了吗？”

    黄兴国抬头看了苏洋一眼，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你先坐。”

    不妙。苏洋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黄兴国的脸缓缓坐下：“出问题了吗？”

    黄兴国归拢了一下桌上的杂物，沉声道：“玉湖斋这笔放款，行领导要求缓一缓。”

    “缓一缓？！”苏洋险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缓到什么时候？”

    “领导没，不过暂时不能放款。”

    “为什么？！”苏洋感觉自己心率骤然提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们已经按要求把两笔贷款都结清了，为什么不能放？”

    黄兴国干咳一声：“这次总行现场稽耗主要目标是关注类和不良贷款，玉湖斋这种转贷客户也是重点检查对象。他们目前经营状况不理想，贷款流向又不合规，一旦被查出来就是大问题，所以领导决定暂缓放款。”

    “大哥！不是，”苏洋急的口不择言，压低声音道：“黄总！玉湖斋第二笔还款用的是借来的钱，你现在不放就不放，企业怎么办？还活不活了？”

    黄兴国苦笑着摇摇头：“理解，理解，我也担心企业经受不住。不过玉湖斋目前的经营状况不好，头顶上还悬着通达的债务，就算仅从信用风险角度出发也应该谨慎再谨慎。而且领导并没要抽贷，只是想等稽核检查结束后再。”

    “再？这不是放屁吗！这种三年一次的大规模现场稽核至少要一个多月才能结束。”苏洋愤愤骂道，忽的又回过神来，直勾勾盯着黄兴国：“我今上午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清楚？现在我让他们借钱还清了贷款，你又告诉我不能放款，你这是坑谁呢？！”

    黄兴国并没介意他的口出不逊，吧嗒着嘴皱眉道：“我再一遍，这是领导的决定，你对我再多也没用。”

    “领导的决定？领导让你对我保密是吧？”苏洋冷笑着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去找李行长。”

    “李行长不在，去总行开会了。”

    苏洋稍一迟疑，没停下脚步：“那我找顾行长。”

    一口气跑上十楼，苏洋稍微冷静了些，他先试着给李继秋打电话，没人接，又打电话向丁素琴把情况汇报清楚，这才来到顾玉福的行长室门口。

    行长室虚掩着门，苏洋轻轻敲了两下便径直走到顾玉福桌前：“顾行长，我的客户玉湖斋食品有限公司今到期续作，放款流程到最后一步了，风险部黄总死活不批，是领导的意思。玉湖斋”

    “这事儿我知道，”顾玉福看着，淡淡打断了他：“黄总跟我了，他没对你解释原因吗？”

    “解释了，黄总要等总行稽核结束再。”苏洋整理了一下思路：“可玉湖斋是借钱还贷，总行稽核至少要一个多月，他们肯定撑不住。”

    “嗯，我明白。”顾玉福笨拙的在上敲着键盘：“不过这笔业务本身毛病太多，总行稽核工作组马上就到，风险部不同意放款自然有他们的理由，不会是随随便便决定的。”

    “可是，可是”苏洋嗫嚅道：“那企业怎么办呢？我怎么跟人家解释？”

    “告诉他们再等等吧。”顾玉福放下略一沉吟：“如果实在等不及，可以解除抵押，让他们去其他银行贷款。”

    “顾行长，现在去其他银行申请授信也来不及了，何况咱们这一抽贷，哪家银行还敢轻易给他们批贷款？”

    顾玉福撇着嘴角不话，似乎也有些踌躇。苏洋急道：“咱们去年已经抽掉玉湖斋三千万了，我和丁行长一再保证剩下的六千万绝对不会出问题，您看这唉！”

    “那你想怎么办？风险部不放款的理由很正当，也很充分。”顾玉福忽的冲苏洋笑笑：“再这本来就不是多么好的业务，六千万贷款对你来也不算多吧？丁素琴一直想推荐你担任支行公司业务部经理，这种时候少一笔关注类贷款对你也未必是坏事。”

    “顾行长，这是两码事儿！我担心的是企业，还有，”苏洋猛的打了个冷战，冲口而出道：“孙伟怎么办？”

    顾玉福一皱眉头：“孙伟是谁？

    “孙伟？”苏洋愣住了。是啊，孙伟是谁？

    孙伟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外地青年，也曾经是一个业绩平平的银行员工，一个没有资源的客户经理，一个几经磨难的好人。用孙伟自己的话，他是一个苦命的倒霉蛋。

    而孙伟从未为这些磨难而抱怨过什么，只独自默默承受着所有一牵他始终如一的努力想要用他那微薄的力量去保护身边每一个人，却很少有人真正在乎过他，顾玉福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被开除的员工。

    这次，他又要倒霉了。

    这次，我不能不在乎。

    苏洋心里一酸，收起了纷乱的思绪，颤声道：“孙伟是我的好朋友，是个好人，是他帮玉湖斋安排的过桥资金。”

    “你朋友安排的资金？以后你少掺和这种事儿，麻烦。”顾玉福皱了皱眉，叹气道：“你找我也没用，授信和风险是李行长负责的，我没办法。”

    “您能不能请李行长重新考虑一下？”苏洋苦着脸犹豫道：“您能帮湖工集团增加授信额度，就不能给玉湖斋放这六千万吗？哪怕先放四千万，让他们把借来的钱还掉也好！”

    “增授信和放款不是一个性质，这你还不明白？”顾玉福眯着眼笑笑：“再玉湖斋能跟湖工集团相提并论吗？没有可比性嘛。”

    “怎么没有可比性！不都是盖房子吗？”苏洋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湖工拿贷款去建商品房都没事，玉湖斋只不过盖了一栋宿舍楼就违规了？就要抽掉他们的贷款？这可是会抽死他们的！”

    顾玉福不耐烦的闭了闭眼：“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别激动。”

    “不是我激动，是分行这样做太过分了！”苏洋向前凑了凑：“当时您开导我给湖工增授信时怎么的来着？银行工作人员不能只想着从客户身上挣钱，还要帮客户解决问题。企业有困难，我们不能撒不管。为什么您只愿意帮湖工解决问题，对玉湖斋就撒不管了呢？难道就是因为你”

    苏洋突然闭上了嘴，愣愣的看着顾玉福。顾玉福挑挑眉毛，斜眼盯着苏洋冷冷问道：“因为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