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脉
难道就是因为你在他们那里买了十七套房子吗?苏洋深吸一口气,硬生生的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道:“难道就是因为您觉得湖工比较大吗?”
“行啦,什么乱七八糟的。”顾玉福耐着性子挥了挥:“我还有别的事,你自己去找李行长商量。”
苏洋被赶出行长室,感觉脑袋大了好几圈。刚头重脚轻的走到电梯间,丁素琴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开口前先长长叹息了一声:“我给李行长打通电话了,好歹他都坚决不同意,玉湖斋目前风险太大,又涉及贷款用途问题。马上就要开始总行稽核了,李行长要求我们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不能放款。”
“哦,我知道了。”苏洋感觉自己已经没劲儿再去跟别人争辩了,垂头丧气的下楼走出分行大门,这才想起要给老高打个电话。
“情况就是这样,高总,实在是”路边的积雪还没化干净,苏洋却出了一身汗。他不安的拽着自己的衣服,感觉身上热的刺痒:“实在抱歉,您只能再等等了。”
“再等等?”老高气的直打哆嗦:“我等的了吗?!你们,你们春江银行,毫无诚信!道德败坏!我明就去找你们领导!”
“高总您别”一句话没完,高进方已经挂断羚话。苏洋茫然站在人行道上出了会儿神,蹒跚着上车,迎着即将到来的晚高峰而去。
老高第二先去解放路支行找到丁素琴,见她也毫无办法,又在苏洋的陪同下赶往分行,却没能见到顾玉福,只跟黄兴国在会议室磨了半个时。黄兴国一个劲的长吁短叹,嘴里翻过来覆过去就是那几句话:“现在领导不同意放款,您再等等。”
老高知道多无益,黯然离开了湖山分行,苏洋把他送到车旁,心虚的安慰道:“高总,您千万别着急,我回去就跟丁行长想办法,无论如何也得把贷款给您放出去。”
“行啦,苏经理,都这时候了,没必要再跟我演戏了。”老高扶车门瞪了他片刻,凄然笑道:“你们下可真狠啊,够利索。俗话无毒不丈夫,苏经理你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苏洋心头像被锤了一下,愣愣看着老高关上车门离去,只觉的万分委屈。快一点了,他没心情吃饭,漫无目的的开着车一通瞎转,来到了护城河边。
春寒料峭,岸边的垂柳刚刚冒出些嫩芽,四下里一片残破景象。苏洋坐在长椅上看着护城河沿的冰凌子发呆,他本打算来这里整理一下心境,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什么可整理的。
就这样一直坐到三点,苏洋感到两只脚冻得有些麻木,起身使劲跺了几下,开车回到支行,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丁素琴见苏洋回来没找自己汇报,便主动过来询问:“怎么样?领导什么了?”
苏洋懒懒摇头,没吭声。丁素琴又问:“那老高怎么?”
“老高让我别演戏了。”苏洋嘶哑着嗓子笑道:“还我下狠,无毒不丈夫。”
丁素琴一蹙眉:“老高这会儿心里有气,难免对你产生误会。现在也没法解释什么,只能先让他们坚持一阵子,等过段时间稽核工作组走了,我们尽快把贷款放下去,误会自然就消除了。”
明知这只是句空洞的安慰,但苏洋心中还是留下了一丝希望。丁素琴刚转身出去,孔建波凑过来补了一句:“句你不爱听的,这笔贷款肯定不可能放了。”
苏洋刚感觉好受一些,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紧:“为什么?”
“明摆着的,咱们行半年坑了玉湖斋两次,实际上已经跟企业彻底掰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就算是傻子下次也该长心眼了,等到期后他们有钱还好,如果资金紧张,肯定不能痛痛快快还款。这时候再放款不是自找麻烦么?”老孔轻蔑的笑笑:“你猜分行会不会放?如果你是李继秋,你敢不敢放?”
话糙理不糙。苏洋低头沉默半晌,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老孔,你钱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孔建波被问的一愣,仰头悠悠叹道:“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呐!”
“废话。”苏洋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姚璐:“璐璐你,钱是什么?”
“钱?”姚璐停下里的工作,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儿:“是流通货币?”
“也是废话。”苏洋起身走到姚璐身边:“我不是咱们平时花的钱,是咱们给企业的钱,贷款。”
“哦,贷款啊,”姚璐眨巴着大眼睛答道:“是咱们的业绩啊,是银行的资产业务。”
“那是对咱们而言。金融是国民经济的血脉,对企业来,钱就是他们的血液。”苏洋双按在姚璐桌沿上,扭头看向孔建波:“放贷款就是给企业输血,抽贷就是在抽他们的血。银行就像血库,我们就是一帮血贩子,应该救人,不应该害人,你们对吗?”
孔建波轻咳一声:“嗨,话是这么没错,不过就是太理想化了。银行的钱终究不是自己的,信贷也不是做慈善,风险控制还是要放在首位。”
“是啊,风险。”苏洋微微点头:“可是有些企业原本可以活下去,愣是被银行抽贷抽出了风险。”
“这种情况倒是也存在,不过呢,”孔建波板着脸摇摇头,摆出一副想要展开讨论的架势。姚璐忙打断了他:“好啦苏哥,这事儿又不怪你,别琢磨了。对了,我晚上要去你家附近吃饭,你下班开车捎我过去吧!”
五点半刚过,苏洋和姚璐一起走出了支行大门。
“晚上去吃什么好东西?”苏洋边掏车钥匙边问。
“你家旁边有个潮汕火锅,特别棒。”姚璐伸拉开车门,“我最喜欢他家的吊龙和五花趾,可嫩了,而且料调的也特别香。”
“让你的我也饿了。”苏洋笑着弯腰上车,这才想起自己中午没吃饭。
姚璐扣好安全带,转头笑道:“那你一起来呀?我们今晚人不多。”
“哈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苏洋发动了车子,刚准备松刹,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苏洋嘀咕着接起电话:“喂?谁啊?”
电话里是一个稍稍有些熟悉的温和女声:“是苏经理吗?”
“我是苏洋。”
“你好,我是诚遥保的曲芸。”
“曲行长?”苏洋一愣:“曲总您好。”
曲芸没多客套,明显是在努力抑制着焦急情绪:“我想问一下,玉湖斋的贷款为什么没放?”
苏洋一声长叹:“分行认为玉湖斋贷款用途不合规,风险偏大,正好总行过几要来稽核,所以领导要求暂缓。”
“暂缓?缓多久?”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苏洋的声音很低。
曲芸沉默了几秒钟,平静的问道:“麻烦你给我交个实底儿,他们的贷款还有希望吗?”
“不一定。”
“是吗,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呢”曲芸喃喃自语,声音中透出了绝望。
苏洋心里很别扭,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曲总您别着急,我明叫着孙伟一起去玉湖斋,跟他们商量一个应急的办法,争取把这件事妥善解决掉。”
曲芸略一犹豫:“明?孙伟可能去不了,他现在在医院。”
苏洋惊道:“在医院?!他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他有短暂失明的病根子?”
“我知道,好几年了。”
“我今才刚知道。”曲芸低声道:“下午孙伟开公司的车上绕城高速,正巧玉湖斋的高总打电话没法还钱。他一着急,突然就犯病了,然后撞车了。”
“撞”苏洋眼前一黑,只觉喉咙发紧,嘴唇发干,哆哆嗦嗦的问道:“那他,他他”
“放心吧,他没事。这孩子命大,钻到了前面一辆空载的大货车下面,车顶子全都掀起来了,他只受了些擦伤,不严重,算是有惊无险吧。”
“哦。”苏洋心神一阵恍惚,软塌塌的瘫在座椅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喘息片刻才又回过神来,就听曲芸还在继续:“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你是他在春江银行最好的朋友,他百分之百信任你。就在刚才去医院路上他还给我打电话,你现在肯定也很着急,让我别难为你。”
苏洋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曲芸轻轻一声叹息:“眼下这种情况,我和孙伟都逃脱不了责任。我倒是好,可孙伟该怎么办呢?这伙子太不容易了,希望你能想想办法,尽快帮玉湖斋把贷款解决。”
挂断电话,苏洋艰难的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呆了半晌。姚璐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孙哥出事了?”
“撞车了,还好只受零轻伤,现在在医院。”苏洋有气无力的出这句话,忽的扑簌簌掉了几滴眼泪,忙伸捂住脸,极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啊?撞车?”姚璐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柔声安慰道:“你先别难过了,去医院看看他吧。”
苏洋颤抖着接过纸巾在眼睛周围蘸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我先送你去吃饭。”
姚璐摇摇头:“不,我跟你一起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