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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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 学校里有但凡是有些眼色的人都看得出, 柏池心情不好。

    至于原因,众人都讳莫如深。

    虽然姜荟的事情一再被压制,但难免保证不会走漏些风声, 知情人士抓住这零星半点的谈资, 各种渠道加以宣扬, 流言瞬间满天飞。

    而方疏凝休学的事情, 无疑坐实了这一传闻。

    寒假过后,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学校了, 连二诊考试都错过。

    有人猜测,她或许会连高考都缺席,不定会复读, 也不定直接出国, 虽然她父亲的职业特别,但毕竟有特殊情况不是?

    方疏凝知道,周清筠有把自己送到国外的想法。

    她也知道,母亲是在为她好。

    怕她再待在这个环境里,会永远都走不出去,会一辈子困住自己。

    可是,她还是想参加高考。

    但她不敢去学校, 一进那个地方,就会无法避免地想起和姜荟的各种往昔。

    在美食街一起吃过的麻辣拌,在校门口分享过的披萨,在走廊上相互嬉戏的一点一滴, 教室、操场,全是她们的回忆。

    一想起就心痛。

    柏池知道她的想法,每回来都给她带复习资料,她基础不错,跟得不算吃力。

    周清筠看在眼里,未曾发表一言。

    柏池几乎每天都来,时间固定在放学后,会在回来路上给她带些有趣的玩意,也和她讲讲今天学校里发生的大事。

    更多的时间,是两人并排而坐,各自做各自手上的试卷,互不扰,像极了曾经的年少模样。

    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日渐减少。

    忧虑的同时,又庆幸,方疏凝现在很依赖自己,这是件好事。

    但也惆怅,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好友约他去球,他拒绝,没心情。

    对方无奈一笑,拍拍他的肩,兀自离开。

    突然很想抽烟,手痒得不行。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碰过烟了,因为方疏凝不喜欢闻那个味道。

    起身来到走廊,微弯着腰,手肘抵在台沿,风吹起他的发,稍显凌乱。

    拿出手机,翻到她的号码。

    是特殊的备注。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沉稳,不急不缓,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他回头,看见顾行亦。

    二人也是很久没见过面了。

    顾行亦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很好,但校服西装上身,依旧还是清风朗月,半分气质也没少。

    对视片刻,他先开口,问:“疏凝她……现在还好吗?”

    柏池沉吟片刻,只答:“不好。”

    多一个字都懒得。

    顾行亦敛了眉,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语气里有恳求:“能带我去见见她吗?”

    柏池微顿,将手机暂时放在台沿边上,缓缓转身,看着他,语调不明。

    “我带你去也没用,她现在不见别人。”

    顾行亦沉默。

    别人……

    他已经成了别人。

    那天与柏池的争执过后,他的确很难受。脸上的伤无法掩饰,父亲震怒,以为他学坏,与人架斗殴,一气之下关了他禁闭。

    他自己都觉得,确实挺让人失望的。

    那几天里,他想了很多,还是觉得放不下方疏凝。就算比不上她最好的朋友也行,他可以等,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的好。

    他是想来找她复合的。

    可是,晚了一步。

    或者,上天根本没给他甘愿重蹈覆辙的机会,连路都贴心地替他堵死了。

    顾行亦走后,柏池还靠着墙,垂着眸,若有所思。

    他方才并不想与他斗气,对方姿态放得低,他也没必要端着为难人,这是他一贯的修养所在。

    上次与他架,大概也只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不动手都不过去。

    直起身,想要离开,面前又出现一个人。

    有些眼熟,却不是那么熟,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不明来意。

    纪晚平复下呼吸,死死捏着手上的饼干盒,缓声问:“疏凝状况还是不好吗?”

    今天这什么情况?都来问他这个问题?

    柏池挑挑眉,舌尖抵了抵上颚,有些烦躁。

    “你谁?”

    纪晚愣了愣,很快恢复,勉力一笑:“我是她的同班同学啊,就坐在她后面……”她微顿,鬼使神差地添了句,“你忘了吗?”

    柏池敛起神色,想起了辩论社外的交谈。

    他“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你。”

    “我们都很担心疏凝。”纪晚,“大家都希望她快些好起来。”

    柏池手插进兜里,有些不耐烦应付她,却又不好拂了别人的一腔善意,只:“我会转告她的。”

    纪晚点点头,将手中一直抱着的饼干盒递上去:“这是我亲手做的,疏凝以前很喜欢吃,能帮我带给她吗?”

    柏池垂眸,轻轻扫了一眼,并未立时接过。

    他在想,姜荟的离开给方疏凝造成了太大的击,她很有可能因此封闭自己,可她也有权利知道别人对她的善意和关心,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沉吟片刻,伸手接过。

    “谢谢。”纪晚

    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纪晚一路追随他的背影,眸色渐渐深沉,也要离开时,一阵隐隐约约的震动声吸引她的注意。

    她循声看过去,发现那部被遗忘在走廊台沿上的手机。

    是最新款的黑色。

    她知晓却碰触不及的牌子。

    可是此刻,机会来了。

    她缓步上前去,拿起,备注很奇怪,只有一串字母。

    Mon amour.

    应该不是英文。

    在某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手指不受控制般滑过接听,缓缓送到耳边。

    “喂?”

    对面沉默了。

    长久的安静里,她逐渐证实自己的猜想。

    “你找柏池吗?”

    还是沉默,两秒后,对方挂断了。

    她放下手机,屏幕回到了锁屏界面,无法再操作。

    不过没关系,她觉得很满意。

    *

    柏池今天来的很早,一进门,发现方疏凝背对着他,坐在窗前发呆。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姿态从容,拿过书包开,像往常一样将复习资料拿出来。

    “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嗯。”

    “吃了什么?”

    “就那些。”

    “明天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带回来。”

    “没有。”

    柏池拿资料的手顿了顿,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他却装作不明白,不想引起她的抵触。

    “对了,我今天给你回了电话,你怎么没接?”

    方疏凝从始至终都看向窗外的眼终于在此刻落到他脸上,她仔细地看他每一寸皮肤,用目光洗礼,情意熨烫。

    她喉间发痒,心下也蠢蠢欲动。

    她好想,阿池,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她了?我比她更喜欢你的,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的……

    这是她将近十八年以来,第一次想要主动摘下骄傲的面具,想不再那么逞强,想放下所有的自尊来恳求眼前这个人。

    “阿池……”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像一阵警钟,敲响她的理智。

    柏池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要继续的意思,遂将书包放到一边,转身去接电话。

    方疏凝回过神,突然有些后怕。

    然后,她看见他书包里的那盒饼干。

    透明的包装盒子,里面是的曲奇,做得很精致,绿色的,大概是抹茶味。

    她见过一模一样的。

    几个月前,在自己的课桌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柏池完电话,回头问她:“你刚想什么?”

    方疏凝突然哼笑一声:“没什么。”

    她收回目光,音色冷淡:“你走吧,我累了。”

    柏池想什么,终是忍住,他现在碰不得她任何一处逆鳞。

    他走了。

    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已经进不去门了。

    直到高考,这期间,他再也没能见上她一面。

    然后便是那晚的聚会,她醉酒放纵,一夜混乱。

    再然后,留学意大利。

    一去九年。

    九年的时间足够长,当初那些伤痛在渐渐愈合,她也变得强大。

    《维也纳狂欢曲》早已落幕,咖啡厅的电视上还放着那部电影,方疏凝已经在这里坐了快半时,终于,起身离开。

    外面阳光正好,尽管冬季趋近。

    对面商场大楼在换广告牌,她分神看了一眼。

    巨幅海报被扯下,换上一张更为崭新亮眼的,不仅如此,就连女主角也变了。

    高子荟的脸被放大无数倍,毛孔却分毫不现,虽然磨皮修图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但不可否认,她真的长了张电影脸。

    眉眼带笑,气质婉转,颈上的项链熠熠生辉,这家珠宝商确实找了个不错的代言人。

    被取而代之,扔在地上的,是纪晚的香水广告。

    海报从中间折起,她的脸扭曲变形着,十分诡异。

    方疏凝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但其实,也就不过几天而已。

    但在这几天里,她似乎销声匿迹,所有广告一应下架,原定的女主也临时被人替换。

    她看着她那张脸,突然就想到一句很俗的至理名言。

    自作孽,不可活。

    要不是她,自己跟柏池也不会有那么多误会。

    方疏凝真想冲上去狠狠踩她的海报两脚,还得对着脸。

    但她最终没这样做,尽管没人会阻拦,不过她堂堂一个总监,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影响到Vtrny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抬步离开,她没回去公司,反而坐上车,朝反方向开。

    她去了墓地,路上买了一束满天星。

    因为姜荟不喜欢菊花。

    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走上去,终于来到她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她,笑容浅浅的,星眸明亮,抿着嘴,好像在努力忍耐什么似的。

    这张照片是方疏凝陪她去照的,就在学校门口的照相馆,五块钱一板,还能当场取。

    她照的时候,方疏凝在一旁涂口红,她平时不化妆,可这不是要照证件照吗?

    结果被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屁孩撞到,口红在唇角一拉,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气急败坏地回过头,被姜荟瞧见这一幕,顿时就笑出声,摄影师提醒一下,这才收住。

    方疏凝安静地看了这张照片好几分钟,眉眼染上动容,她俯身,将花摆在她墓前,然后在一旁坐下。

    好像没什么要的,她只是沉默,一下又一下抚着墓碑边缘。

    良久,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阿荟,王祖贤至今都还没结婚呢。”

    “真好,反正那些人都配不上她。”

    “我知道你也是高兴的,对吧?”

    完这句话,她又陷入沉思。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她垂眸一看,是柏池。

    等到最后一秒,她才接起,开了免提。

    “Niko的事情处理完了?”

    “我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没把人吓哭吧?”

    “当着我的面是没哭,不过回去了可就不一定了。”

    柏池顿了顿,似乎笑了一声,又问:“现在在哪儿?”

    方疏凝敛下眸:“墓园。”

    对面安静一瞬,他突然轻叹:“真想在你身上装个定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