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招
狐九走了不知多远的林间径,逐渐看见光亮的出口,狐九思绪乱飞,一脚踏出径出口,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一片翠绿的草地,无边无际,于天接成一线,若是知道自己身在长白之巅,狐九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天之尽头。
而这无比广阔的草地上仅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那梧桐树高大无比,枝繁叶茂,树根粗壮几乎有三人合抱那么粗,那是狐九见过最粗的一颗树。
狐九情不自禁走到树下,抬起头来枝叶遮天蔽日,方才感觉到自己的渺。
为何这个地方只有这一棵树,既然种何不种满?狐九伸出手摸了摸那粗壮的树干,粗粒磨手,但是树上竟还有神力波动。
下一刻,整个梧桐树活了起来!
狐九被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子退后好几步,他惊讶地看着梧桐树居然扭起来腰,枝叶抖动,哗哗作响。
狐九惊讶地问道:“你是谁?”
“我?”梧桐树突然发出声音,声音厚重,沉闷如钟,粗壮的树干上居然还长出来眼睛,鼻子和嘴,嘴周围还有一圈胡子,梧桐树眨了眨粗重的‘眼皮’,伸出一只树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是我,还能是谁?倒是你,”梧桐树的树枝突然指向狐九,问道:“你是谁?老朽可是好些年不曾见过九尾赤炎了,可你的修为还不到万年,居然还能进长白之巅,你该不会是和凤绝那子一样吧,一出生就位列神籍?”
“不不不!”狐九有些语无伦次,连忙向梧桐树行礼道:“妖狐狐九,见过呃……前辈。”
“前辈?你叫我前辈?”梧桐树指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树叶剧烈的抖动起来,落叶纷飞,狐九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树的笑声震了起来。
狐九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前辈有什么问题。
梧桐树逐渐安静下来,枝叶停止抖动,随即,粗壮的树干突然走出来一个老人,他穿着一身麻布粗衣,头发的胡须都白了,脸上也长着很多皱纹,花白的眉毛几乎和胡子一样长,他拄着一根枯木拐杖,稍稍驼着背,一边大笑一边摸着自己的胡须走了出来。
狐九立刻恭敬地行礼:“狐九见过上神。”
老头儿用手指头比了比自己的红鼻子,哈哈大笑:“上神?我是上神?啊哈哈,你子真有眼色,对啊,我是上神,我不是妖,我不是树妖,啊哈哈,我是上神!”
狐九被这老头弄得都不知道该什么好了,“不知上神在此多久了?”
“多久了?”老头摸摸自己的胡子,一会儿掰掰手指一会儿看看天,狐九摸摸鼻子,心想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嗯……上神我历世十九万年,死了三十多万年,在南海凤族待了二十多万年,被挪到这有二十多万年了。”
这么多……万年!狐九惊得差点喘不上气,这么多个万年这是什么概念?而且他的是被挪到这,而不是修炼多少年月,这老头的年岁恐怕是他根本想象不出来的。不对,他刚刚他死了三十多万年,那这老头到底是死是活?
不过狐九还是由衷地敬佩道:“前辈高寿!”
“哈哈哈,前辈,我又是前辈了?我不是上神吗?你这狐狸真是有趣啊,居然叫我前辈,啊哈哈,你不仅叫我前辈你还叫我上神,啊哈哈……”梧桐老树几乎笑没了一双眼睛,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腰,笑得前仰后翻。
狐九孤疑地看着这老头,心想,这老头精神真的没问题?
老头笑够了,一巴掌拍在狐九后背上,差点把狐九拍了个跟头,老头一见狐九这窘迫样又笑了起来,:“啊哈哈,你这子也太没用了,我一个老头都比不过,啊哈哈……”
狐九顿时羞恼,回道:“你已经修炼了那么多万年,而我如今才不过三百岁而已,如何能跟你相比!”
老头闻言,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挑眉道:“你得也有道理啊,哎,那我为什么不过凤绝那子,我好歹也是堂堂梧桐树精,竟然被那子骑在脖子上拉屎!偏偏我还不过他一个还不到一千岁的红毛野鸡!”
狐九“……”
凤绝若是知道自己被这老头称为野鸡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哎,我怎么闻着有什么味儿啊?”老头儿突然停住笑,很认真地提着鼻子闻了闻,最后闻到了狐九胸口。
狐九吓了一跳,立刻捂住了胸口,吓到:“你做什么?”
“味儿!天池之水!啊,好香啊!快快点拿出来,让我喝一口,快点!”老头迫不及待地开始扯狐九的衣服。
狐九这才知道这老头的是什么味儿,这鼻子也太好使了吧?话树是没有嗅觉的吧,为什么这老头嗅觉这么灵敏!
狐九拿出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瓷瓶,也就是衔阳所的凝露眼,刚一拿出来,就被老头一把抢了过去,拔掉瓶塞,仰着脖子往嘴里倒。
这凝露眼不愧是神器,也不知道胥颜真神当初在里面装了多少水,当初被狐净谦喝了不少,倒在地上又洒了不少,不过看老头喝水的架势感觉里面还剩下好多。
老头喝够了,放下手,一脸餍足,露出了狐九见过的酒鬼的模样,这天池之水有这么好喝?难道是酒?不对!
狐九猛地了个冷颤,狐净谦惨死的模样历历在目,他心急的去抓住老头的衣服大喊道:“吐出来快吐出来!会死人的!快吐出来!”
老头被狐九摇得差点坐地上。
狐九却突然发现,这老头喝了那么多池水之后居然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可能!狐九一头雾水。
“您……喝了天池之水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隔!有什么事?”老头意犹未尽地仰起头再喝,却突然发现里面一滴都没有了。
狐九更是摸不到头脑,难不成这天池之水只对妖有反应?可是这老头刚才自己是梧桐树精,这不就是妖吗!
老头将凝露眼还给狐九,恳求地对狐九商量:“你下次来,再给我带点来,好吗?狐狸?”
狐九顿时一脸难色,这老头不但喝光了他的,居然还让他给他带?“我只不过是一只狐妖,我靠近不了天池。”
“嗯?怎么可能?”梧桐老头一瞪眼睛:“那这瓶水你是从哪来的?”
狐九据实回答:“是我向胥颜真神求来的,只此一瓶。”
“那你让胥颜……不行,”老头摸摸胡子,犹豫道:“胥颜那家伙太可恶,喝他一口水还要跟我掰扯一番着实讨厌,哎,那你让凤凰给我送点,虽然他每次给我送天池之水都要跟我讨这讨那的,还总是拔我胡须,但是比胥颜那家伙可招人喜欢,话我都好久没见过凤绝了。”
狐九顿时怜悯地看了老头一眼,这老头恐怕和衔阳一样,十万年没有踏出长白之巅半步,是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外界都发生了什么。
“凤神他……已经陨落了。”
听了狐九的话,老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叫一声:“死了!你我的凤绝死了?”
狐九遗憾地点了点头,心想这老头一直在这林子里心心念念凤绝,想来和凤绝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现在直到凤绝陨落的消息也不知道会多难过,自己应该怎么安慰安慰他?
老头胡子剧烈颤抖一下,狐九看着于心不忍,原本以为老头听见他心爱的凤凰死讯本会痛哭流涕,怎料……
“死了?他怎么死这么快?难怪他总我老不死,原来他都是嫉妒我!啊哈哈,他没活过我!”
狐九“……”
“哎,他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老死的?有没有我老?”老头将一张皱纹恒生的脸凑到狐九面前,凌乱的胡子被风吹得粘了狐九一脸。
狐九退后一步道:“呃……妖才三百岁,凤神已陨落五千载,至于原因,狐九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老头摸着胡须,若有所思的样子。
狐九突然想到,这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定然是知晓胥颜真神的,自己何不问问他胥颜真神喜欢什么,这样他去求胥颜也多了一丝机会不是吗?
狐九顿时欣喜,他凑近老头道:“我下次回来还给你带天池之水,要不要?”
“要要要要要!”老头头点的如同筛糠。
狐九故作艰难道:“可是要拿天池之水需得经过胥颜真神同意,可是我刚刚顶撞了他,不知道怎么求他原谅,你看……”
老头顿时惊讶地看向狐九,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我的个乖乖,你得罪了胥颜居然还能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老实,你和胥颜是什么关系!”
狐九:“……”胥颜真神的形象真有那般恶劣吗?
“我和神君什么关系都没有!也不算是得罪,就是有求于真神,我认真的,你究竟知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求得胥颜真神应允?”
“哎呦,这可困难了,”老头摸着自己的胡须,“三界中凡是有求于胥颜的人都会先去求凤绝,只要凤绝同意,就算天大的事胥颜都答应,可惜凤绝死了。”
狐九心中叹息:“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哦,那你去求博御啊。”老头语气轻松。
狐九惊呼:“帝神博御?”
老头点了点头。
狐九失望,这可比求凤绝还艰难。
“胥颜真神喜欢吃什么?”
“他不吃东西。”
狐九气馁,估计再问这老头他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只好告别了梧桐树精,最后在老头千叮咛万嘱咐下次给他带天池之水后方才走出这里。
狐九顺着林中径走了回去,可是才走了一半,忽然周身温暖的空气一凉,胥颜骤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胥颜双眉微蹙,透过狐九看向路的尽头,神色竟然有些慌张。
狐九心里一惊,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是好在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七嘴八舌地解释:“神君,我没去,不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过去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狐九乱七八糟了一通,最后低下头仿佛是看透了一般道:“您罚我吧……”
胥颜低头看见狐九的头都快埋地里去了,身子微微发抖,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狐九一愣,没想到胥颜的语气竟然没有生气?他悄悄抬起头,看见胥颜虽面上毫无表情,但是却也不是生气,于是磕了头,心地站了起来。
胥颜轻轻启口道:“你刚刚去的地方名叫梧桐招。”
狐九大吃一惊,胥颜这是在和他介绍长白之巅的神境吗?于是匆忙表现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跟在胥颜身后。
胥颜在前面走,走下石子路,竟然踩着矮草往乱树丛生的地方走去,狐九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胥颜,就见在胥颜脚前,所有的乱树杂草纷纷向两侧退开,给胥颜让出了一条青翠的草路。
“你刚刚见到的梧桐树精乃是开天辟地后长成的第一棵梧桐树,世上第一只凤凰也是由那颗梧桐树上孕养诞生,他早在三界初始时便已陨落,是本君为他保留了最后一丝精魂,他才得以存活于我的幻境之中。”
只是存活于幻境而并非存在于现实当中,怪不得那老头自己已经死了。。
路尽头是个拱门,狐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拱门上写着“牡丹汇”的字样。
随着胥颜走进,一片幽静的园林逐渐进入狐九的视野,玛瑙石的路,瓷缸里的锦鲤,原木六边菱形窗格镶嵌在白色的矮墙上,四周的花池中全都种满了牡丹,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胥颜走到牡丹汇中间的凉亭里,信手一挥,那玉台桌面上便多了一盏正冒着热气的茶水。
胥颜坐了下来,狐九老老实实跟在胥颜身后,不敢多言,不敢妄动。
胥颜喝了口茶水,目光落在外面开得正好的牡丹上,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一直跟着本君是为何事?”
狐九见胥颜主动提起,立刻便跪在胥颜面前,道:“狐九想求神君恩典,留在长白之巅报答神君的恩情。”
仿佛早就知晓狐九所想所求,胥颜神色平寂,“本君早已过,顺着盘云阶走上长白之巅就只能实现一个愿望。”
狐九咬了咬唇,面色通红:“我知道,可是……除了长白之巅,这世上我不知道该去哪。”
胥颜指尖捏着的茶杯在桌面上缓缓转动,眼睛盯着狐九的头顶缓缓道:“世界之大,自有容你的地方。”
“不!”狐九刷得抬起头,直视胥颜双眼,伸手抓住胥颜的衣袖,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恳求:“我想留在长白之巅,我想报答您。”
胥颜嗤笑一声,不以为意:“本君身为天地真神,你能报答本君什么。”
狐九徒然失落,是啊,他是真神,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他寿元亘古,无生无灭,一个人支撑长白之巅……对了,一个人!
狐九悄悄握紧胥颜的衣袖,双眼坚定,看着胥颜一字一句:“神君太过孤独,狐九想要陪着您。”
一瞬间,茶碗蓦然停住,碗中的茶水却仍然转动着余波,余波中心,一颗的茶叶末正原地旋转,陷入了无休止的旋涡之中。
那双满含深情的双眼缓缓变成了红色,眉目也逐渐生动起来,胥颜描摹着狐九稚嫩的脸庞,突然觉得,这张脸其实也很像。
胥颜蓦然想到十万年前,凤绝跪在幽冥山的冰牢外,整整跪了三十年,一字一句告诉他:“我要陪着您”。
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狐九吓了一跳,茫然抬起头,这晴天朗日的怎会传来雷声。
胥颜一口饮尽碗中清茶,蓦然站起来,挣脱了狐九抓着他衣袖的手,狐九心中一阵失落。然而胥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重拾希望。
“如果你帮本君办成一件事,本君就允许你留在长白之巅。”
狐九激动地抓住胥颜的衣摆,道:“是真的?什么事情,狐九必定竭尽所能为神君达成所愿。”
“话别的太早。”胥颜看了狐九一眼,道:“本君的贴身神器冰魄琴曾遗落在西北幽冥山下的冰牢之中,本君要你将冰魄琴丝毫无损地取回来。”
“西北幽冥山,冰牢?”狐九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暗想神君的神兵果然遗落在冰牢之中,那就证明他之前的猜测其实是对的?狐九立刻回道:“神君放心,狐九定然将冰魄琴毫发无损的给您带回来。”
“西北幽冥山的三界镇压魔界的封印所在,那里终年严寒,冰寒入骨,是三界的禁地,进入三界禁地,一旦不心触碰到封印界石,你可就是犯了三界戒律了,你可想好了?”
三界禁地,可是我去那里是奉了神君谕旨的啊!三界谁敢罚我?狐九悄悄看了胥颜一眼,害怕自己的心思被胥颜发现立刻低下头道:“只要神君肯收留我,狐九扑汤蹈火在所不惜。”
胥颜轻笑了一声,“那你便去吧。”
看着胥颜走远,狐九徒然萎了下来,欲哭无泪,心中一阵苦涩,为何他想要做什么事都这般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