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掌
“不行!”胥颜一把抱住了狐九,抱的很紧。
狐九剧烈地挣扎,他一把推开胥颜,彻底崩溃地大喊:“你究竟想让我怎样?我求你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您要我如何面对你的深情?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我上长白之巅求水的时候,回来请求您收留我的时候,在妖界的时候,在人界的时候您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偏偏非要等我爱上另一个人之后才对我这些?
然后现在,他欺骗了我,背叛了我,我以为我可以暂时留在你这里。可是结果呢?你凭什么对我这些?你就这么想看我痛苦,看我两边为难吗?看我痛失所有吗?”
胥颜手指动了动,喉结滚动,半晌才:“你想怎么办都好,本君不该对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晚也不该对你那些话不该让你这般痛苦,不该按照自己的意愿让你生活,不该让你活得不像自己。”
狐九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活得不像自己?那怎样的我才应该是我?”
胥颜反问:“那你是凤绝还是狐九?”
“你刚才不就已经过了吗?我不是凤绝。”
“你!”胥颜从来不知道狐九也有这般强硬的时候,一时不知该什么,他扪心自问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没错我不是凤绝,我只是狐九,只不过是后世的一个狐妖,我什么都不是。我也没法接受你一个真神的喜欢。”狐九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
胥颜上前一把抢下衣服将它丢在了一边,“你以为你是谁,长白之巅是你来就来走就走的地方?我胥颜的喜欢是你不能接受便可以不接受的了吗?”
狐九攥紧了拳头,身体剧烈地抖动,他抬头看着胥颜,近乎卑微的乞求:“我求你了,放过我,要不然你就杀了我吧?像五千年前那样,再杀了我,我不会怪你的,我真的不会怪你的!”
“本君从未想过会杀你。”
狐九踉跄着后退一步,哼笑一声,带着嘲讽:“可是五千年前我不是一样死于你手。”
胥颜猛地看向他,“如果当时我不杀你,你就彻底!……”胥颜似乎用力压制了一下自己暴躁激动的情绪,声音低沉地略显沙哑:“烟消云散了,如果你真的消失于世间,到时候本君该怎么办……”
狐九在胥颜逐渐消失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恐惧,他浑身上下狠狠抖了一下。
胥颜看着狐九,一字一句出积压数年的话,对胥颜来,这些话像上元节那晚的话一样如同刨心。
“本君降世千万载却从不曾想过能够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一直以来我都好像一个被所有人捧在高处的无比珍贵的傀儡,可是傀儡再珍贵终究是傀儡,我活在自己的灵海里,看着世间亿万生灵以不同种不同样的方式过了一生,就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遍,那感觉就像轮回。可是终究只是饮鸩止渴,本君的一切始终一点变化都没有。
直到、直到我看到你的那一天。”
胥颜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狐九的脸,然而被狐九躲开了。“每个人降世都带着使命,本君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我却只有使命,没有其他。是你的降世让我看见我不同于真神的样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无边无际的漫长生命当中除了使命还可以有其他的东西。所以本君想要永远都能拥有你,不让你离开分毫。可是无论什么东西,无论什么人,越是抓得紧就越是事与愿违。”
胥颜张了张嘴,像是还想继续什么,但是却再没有下去,他的话戛然而止。
胥颜久久没再话,更没再看着狐九的眼睛,他的视线并不知道停留在狐九脸上何处,空洞得可怕。
狐九看着胥颜受伤的样子,心脏剧痛,他不该责怪胥颜,爱本身都没有错,胥颜只不过是因为身为真神永远目空一切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而已,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胥颜。
他降世千万载不过就爱了一个人而已,爱已如此深,亲手杀死爱人他又岂会比自己少上一分痛苦。
他感觉到胥颜抱紧了自己,在他耳边道:“本君也是情不自禁,别再……怪本君了。”
狐九呼吸痛了一下,没有挣扎,“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八万年助我化灵,两万年待我降世,十五万年陪伴爱护,在这些面前,我都没有资格。”
胥颜看到被自己扔掉的衣服,突然有些害怕,他:“不要离开好吗?就算你不爱……也别离开。”
“不会的,”狐九回答,因为他感觉此刻的胥颜无比自卑,他怕他不答应就会被雷劈死。
“那你……”
“我想静一静,让我一个人待会吧。”狐九补充道:“我求你了。”
胥颜松开了狐九,“那你休息吧。”他在原地踌躇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狐九在这屋子里待了整三天,一刻未眠,倒也不是真的在想什么,因为根本没有勇气去细想某些事,而且每次一想到,心中都会剧痛。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痛,连呼吸都跟着心脏一丝丝地抽痛。一闭上眼睛,就是曾经和戚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及玉良山戚战冷酷的眉眼。
他仍记得和戚战初见时的画面,我叫戚战,干戈戚扬的戚。
而想到胥颜的时候,狐九又是一阵心痛。即使他想不起来曾经凤绝和胥颜在一起的点滴,可是不可否认他是凤绝的事实,那些事情,即使他没有切身感受也无法做到熟视无睹。胥颜一个真神已经卑微成那样,他若是还能铁石心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配做人了。
若不是漏,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胥颜知道。如果胥颜不知道,或许他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胥颜不喜欢自己。
他爱的是凤绝,而他是狐九,狐九爱的是戚战,尽管戚战欺骗了他某些事情,可是他坚信戚战依旧爱着自己。
上一次从上元节回来之后也是醒在这间屋子,但是狐九那一次急着躲开胥颜所以也没细看这房间,这房间差不多就凤绝那间房间的一半大,好像是整个飞鸾殿再找不到别的房间所以才腾出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给胥颜住一样。
明明是个真神,过得还不如一只凤凰。
这房间是卧房其实都高了,这房间除了一张铺了被褥的床,一张柜子,一张书案便再无其他,就连张待人的桌椅都没有,更别茶水了,倒是唯一的一张窗户边上放着五盆长势正好的盆景。
刚才凤旌棠进来拿的餐盘都是放在了离床不到半丈远的书案上,坐在床铺旁边的椅子上往后一伸手就能拿到上面的东西。
后来玄武进来之后,这房间可能就再进不来人了,怪不得衔阳没来看他,估计就是因为这房间挤不进来人了。
他想,反正胥颜也不经常在这房间里待着,他好像也不用睡觉,这房间对他来也是可有可无。
狐九穿好衣服算出去走走,那些一想起来呼吸就会痛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想了。但是他出门之后走到楼梯的时候却在上楼和下楼之间犹豫了一下,上楼去见胥颜,他去见胥颜能做什么?他们两个还能什么吗?何况他着实不想看见胥颜。
所以狐九只好迈步下楼了。
狐九下意识地往后门走去,但是想了想,他转了回来,一直走到了正堂,这是飞鸾殿的正堂,无比巨大,光是那银光闪闪的真神椅就有如人间普通人家一间屋子那么大。
真神椅上挂着的那个木雕凤凰其实很,但是再放在那里也显得格外的突兀,他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走到大门那里,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推开这扇门,但是他觉得,胥颜既然已经回来,为什么还要紧闭殿门。他想让飞鸾殿重见光明!
呃……月光。
狐九把着左右殿门用力一拽。
大门却纹丝不动。
狐九抬头看了眼堪比长白之巅门口冰麒麟高度的巨大殿门,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大概……从外面往里推也推不开吧。
狐九盯着殿门中间连一丝光芒和空气都透不过来的门缝失望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门大概是非人力所能为也。
就在他失望的功夫,不知从哪个老远山西犄角旮旯时空缝隙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钟声,钟声余波三尺响彻寰宇。
狐九正被那钟声震慑的时候,眼前两扇厚重的大门毫无声息地开启了一条缝,狐九只觉得一股沁人的夜风扑面而来,无比舒畅自在,大概也有心理原因,这些天他藏着秘密总觉得一时一刻都折磨得他有些喘不上气,现在秘密都了出来,整个世界仿佛都亮了。
即使现在是黑夜。
大门开启了一道缝之后,看似无比笨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开启,狐九站在中央,逐渐感受到了拂面的月光。月光照到很远的真神椅上,那银光闪闪的样子差点能闪瞎人的眼睛。
然而椅子上坐了一人,比那银色神椅、比那九天月华更能闪瞎人眼睛。
胥颜嘴边不知是笑着还是没笑,反正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丝丝上扬的弧度,他端坐在真神椅中央,背脊拔的挺直,他那一身狐九自他第一眼见过后便似乎没有换过样式的惨淡白衣此刻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狐九此时此刻只能想到一个词:高贵。
那一身白衣虽然还是不变的白色,但是却不同于他往日的白,而是在白色中抽出了耀眼的银光。里面那件简单的白衣样式比平日更加贵气,腰间束着银白色的宽腰带,正中偏左缀着一件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挂饰,里衣外面罩着一件广袖宽银边的外袍,袍子上闪着银色的暗纹,时而如龙,时而似凤。
更加不同于胥颜平日里长发披散闲散的模样,此刻的他一头白发尽数束起,以银白色缀着珍珠的珊瑚状冕冠起。
狐九突然想到了一个字:帝。
只不过胥颜非帝,却比帝更为尊贵。
狐九从未有这一刻清楚地感受到胥颜身为真神的高贵感,那银光闪闪的真神椅丝毫没有夺走他的一丝高贵,他双手平放在膝上,双眼平视门外,那一刻,尽管门外空无一人,狐九却在他的眼底生生看出了睥睨苍生的威然姿态。
狐九想到就连长白之巅重启的那一日,面对众神朝拜,胥颜穿的都是常服,而今日夜晚,此时此刻面对飞鸾殿开启的大门他穿的竟然是朝服。
这才是胥颜最该有的样子。
狐九此刻突然想到了不管是他的前世还是今世在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跪了下来,对着坐在上首俯瞰九天的真神行下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古老的礼节,仿佛福灵心至,灵魂深处得到了指引和召唤。
“狐九见过真神。”
胥颜将眼从前方落下,落到了巨大的门前渺的身影上,那一身红衣成为了他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从未想过,降世千万载,第一次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面对茫茫黑夜,和这整个三界,眼前却只有一个朝拜者。
虽只有他一个,却胜过了千万人。
“你可知今日本君坐上这个位置,重开飞鸾殿,就意味着今后,本君不得不管理三界事务了?”
狐九低着头没有动,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三天前才见过的那个人了。
“是我不该开殿门吗?”狐九抽空想了一下,这门好像不是自己开的。
胥颜似乎是叹了一声。“该开,早在长白之巅重开的那一日就该开了。起吧。”
狐九站起来,见胥颜没有再和自己话的意思,于是转过身向后看,他第一次站在真神殿的正门,在这个时候他才看见,从广场往真神殿看得时候好像格外的近,可是站在这里他才发现这殿其实离广场非常远,因为他的面前是一道非常非常高的台阶,目测差不多不到百阶。
从他这里往下看,广场上少数的几个人格外的,他们好像是跪着的,他都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看见洞开的大门前的自己。他突然想到当初的紫阳究竟是如何“靠近”的真神殿?
当真是冤情啊。
狐九想着的时候,一条金龙从远处席卷而来,落到殿前变成了人形,衔阳对着狐九笑了一下,恭敬地向里面端坐的人行了重礼:“衔阳参见真神,长白之巅凋敝,诸神尽逝,真神重掌三界岂能无人掌门,衔阳愿为真神效力。”
“好。”
衔阳笑了一下,起身,手中红光闪过,红缨枪出现在手中,他至始至终没有跨过神殿的门槛,从中间走到一侧,随着他的走动,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覆盖住他原本露着半边臂膀的身体。
狐九这时对一向不修边幅的衔阳肃然起敬。
无数凤鸣声从天空响起,声声鸣叫如同贺喜,狐九抬头只见二十只凤凰从飞鸾殿后飞来围绕着广场上空飞舞啼叫,不一会儿便十只一队分列在飞鸾殿外两侧。
狐九看见胥颜看着外面的目光中染上了从未有过的威严和肃穆。
当狐九再转头看向外面的时候,半空中多了几个人,玄武位列其中。看来这三男一女便是四大神兽了。
很快,又有几个人和几条龙到了。他们都是狐九从未见过的人,他微微有些惊讶,原来隐世不为外界所知的上神还有很多。
最后天空又传来了凤凰啼叫,为首的那个是个五彩凤凰,狐九初时还以为是凤绫竟然到了,细看才知道原来是凤淳,他身后带着九个凤凰,十个凤凰落地变成了人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不过没有凤绫。
最后,狐九看见天帝和妖皇也都到了。
至此,天帝和妖皇为首,所有的人全都站好,对着飞鸾殿里恭敬地行下了重礼。
狐九往门里靠了靠,没让那些人看见自己。
半晌,胥颜威严的声音从飞鸾殿中飘了出来,带着震慑九天的磅礴气势:“长白之巅重开已有百年,众位今日能够应召而回,本君深感欣慰。三界之灾已过十万载,三界重建如斯,全靠诸位倾力相助,本君代帝神多谢诸位,今夜子时本君将重开乾坤殿,暂掌三界四海八荒,履行真神之责,还望诸位能够恪尽职守,共护三界。”
天帝、妖皇、以及下面站的诸神们从胥颜的话里听出了极其微妙的一个词:“暂掌”,原来胥颜首掌三界大权仅仅只是暂掌,那这暂掌要暂到何时?
没有人知道,但是这些个上古的神仙们都知道这是胥颜自三界初始第一次通告天下,掌管三界。
最后,诸神臣服:
“谨遵真神御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