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
衔阳盘腿坐在麒麟脚面上,红缨□□横放在膝上,背靠着麒麟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满头卷发的男人站在了他面前。
戚战向衔阳行了礼,“神见过衔阳上神。”
衔阳只当戚战是观光的,随意摆手道:“想进去就进去呗,不用跟我行礼。”
戚战道:“神来找狐九,不知他在何处?”
“狐九啊,狐九刚才出去了,不在里面,你找他有事?”
“上神可知他去了何处?”
衔阳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
戚战转身离开了大门,狐九怎么会在今天出门?戚战徒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飞去了人间,顺着上次和狐九游历过的路线一路找过去,却最终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狐九以为他此生都不会想要再踏进这个地方,但是今日可是月圆之夜啊。
他甫一踏进玉良山的时候就愕然发现山外的结界竟然消失了,这护山结界乃是整个玉良山的保护罩它怎么会轻易就消失呢。
狐九走了进去,只见昔日如同世外桃源,人间隐世大户般的玉良山庄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房子倒是没倒塌,但是地上到处都是残窗断瓦,斗的迹象很明显。
可是斗的当真这般严重的话,必定会有伤亡,为何这里却连残余的法力都没有?还不足一个月,就算下过雨下过雪,也不该消失。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玉良山是他们自己毁的,他们放弃了这里。因为这里已经彻底被发现了,他们已经无法继续生活在这里了。
那他现在在哪?
狐九慢慢走到了某个房间外面的那个地方,当初戚战毫不留情地伤他,冷酷冷血地要杀了他的地方。
也是他抱着他一脸艰难地让他原谅他的地方。
原谅吗?
狐九抬头看向了天边的圆月,双目失神。戚战会等他吗?他可还记得月圆之约?
狐九离开了玉良山,在长白山外滞留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去了人间。
夜至阑珊,街上已空无一人,晚风徐徐,上元节那晚灯火长街已经凋零,徒剩天上圆月撒下凄惨月华。
空气中带着些许飘零的花瓣,呼吸时鼻尖带着清香。
狐九从街北而来,另一侧戚战从街南走来。仿佛心有所指一同来到了锁心桥。
只不过一人在桥南,一人在桥北。中间隔着三丈长河,拱桥坐落,水浪声滚滚,河边灌木遮挡,互相没有看到对方。
狐九伸手摸了摸粗糙的石桥,心中抽痛。
他在心中默默地叫着对方,戚战,戚战,戚战。
今日可是月圆之夜,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当初指月为誓,如今第一个月圆之夜就要失约了吗?
狐九将头抵在石壁上,泪水悄然滴落,我本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一线希望,然而……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戚战,今日是我要和你对不起了。
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从今以后,无数个月圆之夜我都要失约了。
戚战,后会有期。
戚战坐在台阶上,抬眼看着天上的月亮,终究是无法完满啊。
月亮光洁时,月却是缺的。月圆时,月上却带上了更多的斑驳。
他的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他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得到成全,可是终究在鬼梦村造了梦的时候,就注定了遗憾。戚战手里握着一把金锁,纵然锁匙相连,可终究人在何处?
天下这么大,我该到何处去寻你?
戚战站起来,抬脚向前走去。
狐九转过身,顺着原路离开。
戚战不知,二人这一次的背对而驰,却是生生世世。
戚战踩着路上石屑,发出了寂寥的咯吱声。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商铺都落了锁,戚战却看见一家客栈还亮着灯,他瞪大了眼睛,这家店是他和狐九上元节那晚来过的那个!
他心中带着雀跃和期待,飞快地走了进去,一把推开了门。
客栈很,一目了然,却仍然没有那熟悉的鲜红身影。
戚战蓦然失望,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厨房的帘子后面传来了阵阵呕吐声。戚战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布帘一掀开,他看见楼乾一手伏在案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口中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你受伤了?”
楼乾看见戚战,眼中顿时闪过惊慌,他的脸色无比苍白,眼周带着青黑,楼乾急忙擦了擦嘴角的血,问:“你怎么来了?”
戚战没回答,他走过来扣住楼乾的脉门,然而手指刚刚触到脉上,楼乾已经收手挣开了他。
戚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睛在楼乾束起的头发上转了一圈,道:“虽然我们不熟,但是好歹有过一面之缘,狐九叫你一声大哥,我见你受伤也不能置之不理。”
楼乾摆手笑了笑,目光有些闪躲,道:“没事没事,不心伤了,没有大碍。”
戚战看了楼乾一眼,心想楼乾的修为远超上神,轻易无人能够伤他。远超上神?他不是曾经自毁了五万年修为吗?为何修为不减反升?
戚战眼中惊讶,但是什么都没问,双手执礼:“既然上神无事,那我便告辞了。”
楼乾急忙叫住人,眼中带着不舍:“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坐下喝一壶?”
戚战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四万年前,你是不是在幽冥山镇守过?”
楼乾双目骤然闪烁幽深,半晌才声音沙哑着回答:“是。”
戚战背对着他没有话。
二人双双静默了半晌。楼乾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戚战肩膀。
戚战突然:“我从未见过我父亲,只知道他是个神仙,我娘他欺骗了她,然后又抛弃了我们,她恨他所以永远不想再见到他,我亦然。”
戚战完,抬脚就走。
楼乾在背后急切地喊:“我没有抛弃你们,当年我回去的时候你娘已经不见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们!”
然而戚战却依然掀开了布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狐九回到长白之巅的时候,衔阳站在大门口,背脊挺直,身材拔的像是一棵青松,狐九心想这人什么时候这般坚守职责了?
他走过去摸了摸下巴,道:“呦,您这是玩哪一出呢?”
衔阳看了狐九两眼,看看左右无人,于是神秘兮兮地提醒狐九道:“你进去之后话做事可心着一些。”
“我心什么?”
衔阳声道:“也不知道是谁惹神君不高兴了,他现在就像一个火星,碰着就着!我刚才就回去晃了一圈,正好看见他从乾坤殿里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行礼呢,结果他就我擅离职守整日无所事事,你我这不是冤枉吗!”
“哦对了,他出来的时候还把凤老头给骂了一顿。回飞鸾殿的时候又把外面的几个宫奴给赶走了,总之,你心一些啊。”
乾坤殿……狐九眼睛转了一下,道:“我知道了,多谢。”
“对了”狐九转回来:“能不能安排人帮我往幽冥山送点东西,幽冥山有我的一个朋友,名叫长缨。”
“行啊,送什么?”
“就上次我们喝的酒,我想给他送去一坛。”
衔阳撇嘴道:“神君若是发现了可不关我的事啊!”
“知道!你不用替我担着。”
衔阳拎着枪便跑了,:“我这就派鸟去给你送。”
胥颜在落日阁里看书,狐九进去的时候看见胥颜似乎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神君?”
胥颜抖了一下书,道:“出去,本君想安静点看会儿书。”
“那我不话,不扰你,我就在这待着。”狐九在胥颜背后找了个角落。
“出去。”
狐九刚要坐下的动作在空中慢慢一滞,抿了下唇慢慢起身,还是出去了。胥颜放下看了一整晚一个字都没记住的书,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狐九起了个大早,算给胥颜准备一份好茶,就是当时他在书本上看见的那个好几种材料混合在一起的茶,叫什么名字他倒是忘记了,不过做法和材料他都记着。
厨房已经被凤旌棠霸占得面目全非,狐九找了好半天才将材料都找齐,他将东西都在热水里烫了一遍,然后找了个青铜鼎,将鼎里填满水,将吞云碗放在了水里,然后又将天池水倒进了吞云碗了。
凝露眼能装水,这吞云碗更能装水,凝露眼中的水都倒尽了,吞云碗中的水面才刚刚超过碗中间一半的量。
他将材料都放了进去,因为这碗着实有些,所以他只一样材料放了几乎只有指甲盖大的一块,放完之后碗中水面也覆盖满了。
他在鼎下面点了火,因为这这鼎也不算大,鼎下面只能放不大的一个蜡烛,狐九嫌麻烦,直接在下面点了自己的一点火。
这些做完之后,狐九走到厨房另一面去和面,他要做一些点心,喝茶不是应该配些点心。
也不知道胥颜现在有没有好。
狐九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活好面,切好块,然后心地将其摆进了笼屉里,盖子盖好一转头,瞬间就呆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一片花白。
眼前的那些东西好像是白花花的雾,又好像是云,狐九怔愣间伸手挥了挥,那东西随之而散,他想到云和雾好像是一个东西吧。
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云啊!一臂之外根本看不到人!
狐九恍然之间想起来,吞云碗是思云神君的东西,是用来布云的神器,那这……
我的天啊!
狐九赶紧凭着印象往煮茶的地方走,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东西,最后终于走到了大概的地方,狐九现在完全就是个睁眼瞎,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眼前却还是一片花白,什么都看不见。
手掌乱摸之间,手背被什么东西烫到,狐九急忙缩回手,却将那东西给碰倒了,橘红色的火苗正好落在了地上的一片干柴上,顿时呼啦一声,大火瞬间便燃了起来。
狐九一慌,急忙抽了桌子上的一条抹布抽火,然而那火却越燃越大。狐九顿时就惊慌了:“怎么办?怎么办!神君?神君?”
胥颜走进了桃林,停在了桃林深处的假山瀑布处,那瀑布水本无源,却无穷无尽不知道从哪流出来的。
这瀑布名叫归集,流淌的水是三界水族之水,自三界而来,流向三界。
这里是胥颜第一次见到博御的地方,当时博御跪在溪边大哭,他想着博御好歹是三界之主,应该是不会想让外人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样子,所以便走了,当时他还不知博御因何而哭。
胥颜站在河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
白彦和殊隐之间最近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白彦纵然轮回十万载,可是劫难不渡,他始终无法归位,殊隐总是看似什么都明白,可是面对白彦,他却比谁都傻。
十万年,白彦历世无数个人生,纵然仅有一世,殊隐肯和白彦相恋一场,结果都不会像如今一样。
殊隐放着这么多的机会不知道珍惜,可是他却连一次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仅仅狐九这一世,他就已经失败了。
他可还有下一世机会?
“我若是能像你一样该多好,为了自己爱的人,纵然放弃永世为帝的机会又能怎样。”
胥颜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使爱他一下,吻他一下,都不得不付出代价。”
“神君?神君?”桃林外传来了谁的呼喊。
胥颜回过神,走了出去,他见到叫自己的是凤族的一个姑娘。
凤绮纺没料到胥颜竟然真的在这里,一时吓住,匆忙行礼:“绮纺见过神君。”
“找本君何事?”
“乾坤殿后殿起火了,火势很大,而且那火熄灭不了。”
熄灭不了,这四个字立时让胥颜明白过来,身形一虚人就不见了。
绮纺见胥颜没了声音,心地抬眼看了一眼,然而眼前却空无一人了。
胥颜回去的时候。整个厨房所在的那个偏殿已经快烧没了,而且周围还有很多云,白云黑云红云全都有,像是彩虹和云彩搅合在了一起。
周围宫娥宫奴乱成了一团,脸上身上全都带着漆黑,取水浇火忙得焦头烂额,凤族和一些妖姬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害怕被火吞噬。
四大神兽也站在一边的房檐上似乎在看热闹。
胥颜被浓烟呛得皱了下眉,从袖子里拿出了扇子,扇子一扇,那火便了一些,最后便都熄灭了,乱哄哄的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是胥颜来了,纷纷给胥颜见礼。
胥颜往下看了一眼,没见到狐九,大火虽灭,但是那云雾却还在。“人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话,或许是不清楚胥颜的“人”是谁。
胥颜刚要话,就听见那冒着滚滚黑烟里传来狐九的声音:“神君,神君我在这!”
胥颜看着声音传来的那里,手一挥,云雾便都跑到了一边去了,然后众人便看着四个浑身上下黑黝黝的人互相搀扶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某一个黑人嗷嗷大叫道:“老子的头发!”
另一个黑人咳嗽一阵叫:“老头的羽毛啊!都没了……呜呜啊……”
第三个黑人声音一些,带着鼻音:“我的厨房啊……”
最后那个黑人传出狐九的声音,带着愧疚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无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胥颜无奈地吐了口气:“又是你们四个。”
四个黑人顿时站好,心地抬起唯一带有白色眼仁的眼睛看向半空中的人。狐九赶紧解释道:“不关他们的事,都是我干的。”
胥颜瞪了狐九一眼,对另外三个人:“你们三个快去洗洗,狐九,跟本君过来。”
狐九歉意地给三人鞠了鞠躬,飞快地跟胥颜跑了。胥颜带着狐九去了一个有一处很美的水潭的地方,狐九从未在长白之巅见过,应该也是胥颜的幻境之一吧。
胥颜满眼嫌弃地看了狐九一眼,道:“赶紧去洗洗,看你像什么样子!”
“哦,我这就去。”
狐九往水潭边上跑,一边跑一边甩开靴子,甩掉衣服,然后扑通一声跳到了水潭里,水潭里顿时就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这水也太凉了,像冰的一样!”
胥颜笑了一声,走到水潭旁边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水潭旁边的石头上,道:“你闯祸了还想泡温泉吗?”
水里的人闷闷地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胥颜哼了一声,没有往水潭里的人身上看一眼,他:“快些洗。”然后就走到了一边,胥颜坐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于是拿出了本书看,但是水潭里的水声一丝不漏地钻进他的耳朵,那书他愣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终究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啊。
他叹了一声把书扔了,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半晌狐九穿好衣服走了过来,“神君,我洗完了。”
胥颜睁开眼睛,看见狐九穿着一身白衣,眉目干净,脸上还有未擦尽的水珠,一头湿发正滴着水。
胥颜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石头,:“坐过来。”
狐九乖乖过去坐好,胥颜变出来一个大手巾,亲自给狐九擦头发,狐九有些受宠若惊,眼神蓦然温柔下来,解释道:“我还想给您煮茶呢,结果闹了这么大的祸。”
胥颜用颇为无奈的口气了两个字:“你啊。”
狐九心中还是有些纠结,胥颜对他越好,他就越是愧疚。他正在慢慢地适应,适应胥颜对他的好,他也会慢慢试着去……
“狐九。”
“嗯?怎么了神君。”
胥颜擦着狐九的长发,道:“回青丘看看去吧。”
“哦。”
胥颜听出了狐九口气中的浑不在意,他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九尾赤炎,纵然你再不愿意,可是这是你这一世必须去面对的事情。本君之前就告诉过你,青丘已经不太平了,你一直没在意。但是现在青丘恐怕已经快要到强弩之末了。”
狐九这才重视起来胥颜的话,疑惑道:“青丘怎么了?”
“白城死了,狐荣也快了。”
狐九看着胥颜顿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