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
木头搭建的擂台也经受不住化神的雷劫,在最后的声响中轰然一声变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的烟尘伴随着巨大的神力波动,所有人都不得不往后退,直到退到安全的地方。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废墟之中,那烟尘中似乎还有青紫色的闪电威力,阵阵摄人的余波叫人汗毛竖起。
“九!”白威等不及大喊了一声。
孤渐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带着急切的面孔中掺杂着不清得震惊。
胥颜伸手一挥,一道风凭空而起,天空中的乌云和闪电逐渐散去,阳光破云,眨眼间万里晴空。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见了站在废墟之中的那个人。
黑发飞舞,红衣张扬,身姿挺拔,一张惊艳绝伦的脸上一双猩红色的双眼艳如丹霞。
白城、孤渐、四大长老以及青丘的子民在这一刻深深地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颤抖和臣服。
这个人是他们的王,是青丘狐族的王。
孤渐眼中露出惊喜,第一个跪了下来,随后整个青丘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浩荡恭敬的声音响彻整个青丘。
“青丘狐族,见过上神。”
胥颜站在半空中,耳边刹那寂静,他看着地上的少年缓缓转过身,猩红妖冶的眸子逐渐落在他身上,此刻在他眼下的狐九仿佛已经被雷劫劈去了一道外壳,露出了他原本的真容。
阔别五千载,那张脸依旧动人心魄。
青丘众人看见,他们的王者,面对东方行下了古老厚重的礼节。
狐九心里还牵挂着某些事情,待青丘民众散去之后,便脚不停息地去了牢房。
守门的侍卫看见狐九立刻恭敬地行了礼,狐九身后就跟着一个赉铮,他问道:“带我去见狐净廷。”
侍卫立刻上前开门为狐九引路,这侍卫走路的时候低着的一双眼还忍不住总往狐九身上瞥,心想:这是我们的族长,我们的王啊!他也太好看了吧!
狐净廷被捆神索捆住,就算将他扔在外面无人看管他也跑不了,但是侍卫们还是不敢忽视,这人毕竟是魔,万一跑了他们的罪过可就太大了,到时候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所以此刻狐净廷被绑在了青丘最为严密的牢房里,牢房外围布置了层层结界,几乎连个苍蝇都飞不走的地方,外面还站着四个人寸步不离地看守。
“参见族长。”
狐净廷几乎已经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了,那张带着憨厚纯良样子的狐净廷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带着阴森魔气的脸,明明是一张脸偏偏还带着两张面孔,时而是狐净廷的,时而是狐康的。
狐净廷看见狐九的时候,阴森的布满黑气的眼睛猛地收缩恐惧,“神!你是神!”
赉铮给狐九搬了一把椅子,狐九看了狐净廷一眼,这才对赉铮挥了下手,赉铮立刻带着侍卫退出了牢房。
狐净廷阴森地大笑:“狐九大人大驾光临是来赐死我的吗?呵呵呵,这还真是我的荣幸啊!”
“你为什么要杀死白灵?”
狐净廷歪着头,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和诡异:“白灵?白灵是谁?谁是白灵?啊!我想起来了,白城的女儿啊……哦,也是你娘,我若是不杀了白灵,你怎么会杀了狐净谦呢?呵呵呵……”
狐九顿时不可思议道:“你为什么会算得那么准?”
“哈哈哈,这是天意啊!天意啊!我本想让你把狐净谦和狐净轩都杀了,可是你太没用了!”
狐九仰头呼出口气,“狐媚儿呢?”
狐净廷舔了舔嘴唇,“还是我的孙女最好,她实在太听话了,吃了她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的,但是不吃了她她会暴露我的!我没办法啊!”
“你简直丧心病狂。”狐九起身走到狐净廷身边带着些许狠厉问道:“当初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妖界入口,是不是有人通知你了?”
狐净廷嘿嘿道:“你猜啊!”
“快!”
狐净廷意味深长地看着狐九,一字一字犹如刀子捅在了狐九心上:“玉良山,戚战,我尊敬的魔将!哈哈哈……”
狐九痛苦地闭上了眼,当初他信誓旦旦地相信戚战绝对不会骗他,绝不会背叛他,可是结果呢!
“我是魔头,可你九尾赤炎一介上神不也和魔族往来吗?狐净轩和鹰族的废物,就这样还没能杀了你!”
狐九挣开眼睛,那眼中是未尽的痛楚,“最后一个问题狐康,五千年前你死在了谁的手上?”
狐净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脸上的表情阴森地让人头皮发麻:“那是一个你绝对都猜不到也绝对不会相信的人。”
狐九几乎忍无可忍:“到底是谁?”
“呵呵呵,他就是……呃!”狐净廷脑门上插着一根漆黑的簪子,簪子上带着浓重的魔气。狐净廷亮眼翻黑,阵阵魔气从他脑门上的伤口处消散。
“是谁!”狐九飞快地朝簪子刺来的方向追过去,什么人竟然能够破这里的结界!
前方一道人影飞快的离开青丘,狐九追到青丘边界的时候人已经彻底不知去向,狐九懊恼地锤了一下身边的树干,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上神之身,但是他的修为还停留在历雷劫之前,刚才刺杀狐净廷的人显然在神级以上!
到底是谁?
狐九攥紧了拳,无奈转身离开。
东海一个偏僻的角落,一只通体金黄的巨龙从水口钻进了海底,巨龙入龙宫中变成了人形,敖湛步履蹒跚地往龙宫走,脸上带着未尽的惊慌,差一点就被发现了,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还好还好,狐康终于死了,终于死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敖瑾正跟侍女话呢,就看见自己父王几乎踉跄着走来。敖瑾急忙迎了上去:“怎么了?父……”
“滚!”敖湛根本没看见跟自己话的是谁,剧烈的紧张和惶恐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敖湛踩着凌乱的步伐匆匆往自己书房走去,对他来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敖瑾一下子就被敖湛渗人的样子给吓哭了,甩开丫鬟哭哭啼啼地跑走了。
十万年前,三界大战,东王龙王死于战乱,若无意外敖湛的哥哥敖慎便是下一届东海之主,敖湛不甘心,凭什么敖慎事事都要压在自己头上,凭什么!敖湛一时热血冲头,所以临江在告诉他,你若是为我魔域做事的话,我便帮你夺得东海王位,助你东海成为三界水族之首。
所以他同意了,所以他用临江给他的魔气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可是、可是这一切都被狐康给看见了!他怎么能允许别人知道?可是狐康也是魔域的人!临江不许他碰狐康。
然后呢?哦,对,两个人相安无事互帮互助了九万多年,可是没想到狐康那个老家伙竟然开始威胁他!即使自己为魔域做事,可是他始终都没有被魔灵侵体,可是狐康那个家伙就不同了,他自愿接受了虔桢的魔灵,魔灵日日腐蚀他,从一开始的米粒大逐渐充满了他的全身,他的妖灵很快就要被魔灵完全侵蚀了,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妖丹修复自己。
狐康威胁他,让他给他找妖丹,不然就告诉全三界他的所作所为!所以五千年前,他趁着天下大乱的时候杀了狐康。可是狐康的魔灵竟然逃了!
还好,狐康死了,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不会有人了。
“哈哈哈哈……”
狐九疑虑重重地从牢房出来,赉铮走过来告诉他:“族长,佟嬷嬷想见您一面。”
“佟嬷嬷,带我去。”
狐九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佟嬷嬷的样子了,但是绝不是眼前这个身形消瘦佝偻,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头发全白的老妇人。
“参见族长。”佟嬷嬷未来及跪地便被狐九扶住了,狐九看着佟嬷嬷的样子,想必这一百多年里,佟嬷嬷东躲西藏过得非常苦吧。
佟嬷嬷未语泪先落,狐九没话,安静地等着佟嬷嬷情绪安定下来。佟嬷嬷难为情地擦擦眼泪,这才声泪俱下地跟狐九讲述了她的遭遇。
那晚,她去给白灵送吃的,亲眼看见了狐净廷杀人。她怕急了,赶紧回去找二夫人,二夫人将她秘密送出青丘,然后她便开始流浪,但是她不敢走远,一直在青丘附近转悠,一边听着消息。
直到她听青丘一系列变故的时候,才偷偷潜回了青丘。但是她回来才知道二夫人死了,白城也死了,她不知道该去和谁坦白,她谁都不敢相信。
佟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族长,我求您,不要再怪罪二夫人了,二夫人都是冤枉的,二夫人因为不是青丘人所以总是被大夫人欺负,三夫人过门之后帮助了二夫人好几次,二夫人感激于心,但是二夫人生性怯弱又自卑,一直不敢和三夫人接近。后来三夫人和族长您蒙难,都是二夫人私下里嘱咐我去帮助你们母子俩的,族长,求您看在二夫人菩萨心肠的份上为二夫人洗去冤屈吧!”
狐九派人将佟嬷嬷送走,又吩咐了赉铮几件事,脚步沉重的去了长老洞,白城满脸春风得意地坐在五大长老之首的位置,身边站着穿戴一新却拧着两道眉毛瞪人的乞丐,心情很好的和蓝狐长老拌嘴。
狐九从长老洞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沉了,他深深呼吸了一下青丘大好的空气,脚下一转往宗祠墓园走了过去,他想去和娘亲报个喜,他现在是青丘族长了,娘亲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狐九到墓园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竟然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看着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狐云枫的墓。
“孤渐?”
孤渐回过头来,看见是狐九,微笑着行礼:“见过上神。”
“你太多礼了。”狐九向来对孤渐是颇有好感的,虽然一开始因为狐媚儿的关系对孤渐颇为忌讳,但是不可否认,孤渐实在是太让人有好感了。
“应该的。”狐九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按理你是长辈,我应该给你行礼的。我刚才听我姥爷,你比他还长了两三万岁。”
孤渐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你看着和我舅舅差不多大。”
“我死过一次,狐康确实对我的生死疏忽了。但是就算这样,我内丹破碎也活不成了。我之所以被杀死还留有一线生机,是因为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就把他自己的内丹给我了。那个时候我的魂魄已经和肉身分离,靠着他的内丹留了一口气,后来我重生的时候白威也才刚出生呢。”孤渐嘴角微扬,眉目恬静。
狐九注意到孤渐看着狐云枫墓碑的样子带着无比的深情和怀念。孤渐是狐云枫的继承人,二人关系大概非常好吧。
孤渐看着狐云枫的墓淡然道:“根据旧制,每一任族长在任期间都会亲自在族里挑选一个继承人,继承人有权争夺族长之位,若是败选则会成为该类长老。可我并不是青丘中人,我只是山林间的野狐狸,是他带我回青丘,不顾异议选我做了继承人。他亲自教导我,保护我,与我朝夕相处整整两万年。他于我,亦师亦长,亦兄亦友……可是没想到后来三界之战就爆发了。
我九死一生将他从战场上救下来。
人们都看着……至亲之人死去是最痛苦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他亲眼看着我死,可是我那时还没完全死,所以我又亲眼看着他死。可惜后来我活了,他却真的死了。”
孤渐这话的时候,嘴角仍是翘着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可是狐九却在他的话里感受到了莫大的悲戚,他低下了头,十万年前的灾难给三界造成了多大的伤亡,生灵涂炭,空余死寂悲歌。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死去,这是多大的幸事。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世间最大的痛苦,因为后来我活了,你已死去。
两个人各自静默一会儿,孤渐突然问道:“我让白城将狐媚儿葬进宗祠,你有意见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狐媚儿和你?”
孤渐无奈地笑了一下,缓缓解释道:“我为了接近狐康所以刻意接近狐荣,和狐荣成了好友,狐荣一直都很喜欢灵儿,我对灵儿只不过单纯就是出于兄妹之情,那时候狐媚儿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带着灵儿时常在紫鸣洞转悠,没想到竟让媚儿这个丫头动心了。
后来我察觉到狐康体内魔灵的骚动,和白城想办法逼出狐康的魔灵,但是狐康却死了。当时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魔灵,狐康在暗,我们在明。白城害怕我的身份被狐康发现,所以想了法子,将我赶出了青丘。”
狐九拧着眉毛接道:“利用我娘?”
孤渐叹了口气:“这件事到底是我们做错了害了灵儿,因此,媚儿便以为白狐一类对不起我,对白狐对灵儿都心生怨恨。后来更是私下派人频频攻击白狐军,更是禁不住诱惑和狐康合作陷害白城,企图让狐康吸食了白城。幸好白城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狐九有些怨怒,娘亲落到那般境地原来都是白城和孤渐造成的!狐九咬了咬牙,看着眼前狐云枫三个字蓦然释然,真正害了白灵的是他,他根本没资格怨恨白城和孤渐。
“白城被那个乞丐救了,他们两个一直躲在倒塌的阴洞里。那乞丐暗中联系了我,是我在转生帐里添了一笔骗了他们。阴洞前面的铜钱陷阵是当年凤绝上神教给白城的,白城当年就是靠着这个阵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没想到十万年保命的东西倒是让你给破了。”
狐九呵呵一笑:“歪正着了,我哪会破什么阵法。哦,对了那个乞丐脾气还挺大,我当时救了他一命,他还挺横的。”
孤渐“嗯”了一声:“外来的,在青丘一直受排挤,所以才这样吧。”
狐九惊讶了一下:“他也是外来的啊。”
孤渐点了点头,他眯眼看了狐九半晌,神色中带着些许疑惑:“太像了。”
“什么?”
孤渐却摇头道:“没什么。”孤渐没出来,狐九长得太像十万年前他见过的凤绝了,只不过太久远了,他已经记不住凤绝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凤绝也有一双这样猩红的眸子。
“对了,日后你还留在青丘吗?”
孤渐看着狐云枫慢慢摇了摇头。大仇已报,他不想留在这里只能空守着一副冰冷的墓碑。何况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碑。狐云枫的身体早就被狐康给毁了,狐康立这个墓只不过是为了给青丘一个交代。
狐九有些失望,像孤渐这么好的人他当然希望他能留下来了,但是孤渐不想留他也不能强迫,他突然想起什么事,对孤渐道:“既然如此,狐九有一个不情之请。”
“有什么事尽管,我会尽力帮你的。”
“刚才我去看狐净廷,我问他五千年前是谁杀了他,但是这个时候他就被人暗杀了,我跑出去追没有追上,只留下了这个。”狐九将那个带着魔气的簪子拿了出来,“我猜测和杀狐净廷的那个人是一个人,但是没有证据找不到线索,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下这件事。”
孤渐郑重的点头:“好,我会的。”
赉铮走了进来,向狐九和孤渐行了礼,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方石盒,里面是二夫人的骨灰,二夫人临终希望将自己的骨灰撒在青丘外面,狐九虽恨她杀了自己娘亲,但是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他实在不愿意用手去碰那骨灰,于是便连盒一起埋在了土里,没想到竟然歪正着了。
狐九刚才去长老洞将二夫人的事情都交代好了,二夫人是狐净廷的娘亲,肯定早就知道狐净廷的变化和异常,只不过二夫人一直不敢出来罢了,他也是为了保护狐净廷。哪有娘亲不想保护自己儿子的,可是狐净廷终究是让她失望了。好在二夫人还有一个狐净轩,虽然狐净轩也是个蠢货,但是好歹是个活人啊。
大夫人现在还疯疯癫癫的,一子一女都死了,自己疯了,也算是遭到报应了吧。
狐九将二夫人的骨灰埋在了白灵和狐荣的墓碑旁边。
他站起来,叹了口气,看到金乌西沉,漫天红霞,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