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深人静,偏僻的客栈里烛火摇曳,黑衣人苌虹从梁上跃下,向刚进门的蓝袍男参拜道:“王爷。”
安王赵恒反手带上门,道:“料理妥当了吗?”
“按王爷的吩咐处理了。”苌虹谨慎地回答,“西郊别业和安谷驿所有知道沐姑娘身份的人都杀了,尸体已经处理妥当,不会露出破绽。属下让人易容成李明峰去安谷驿和李家辞行,只要出远门,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沐家头上。知情人也都审问了一遍,齐五临死前交代,李明峰几天前就找他帮忙劫走一个从京城往西疆去的,姓许客人的表弟。”
“也就是,沐家人的行踪早就泄露了?”赵恒面色阴沉,“是谁告诉的李明峰?”
“属下暂时还未查到。”黑衣人答道。
当初不该杀了李明峰。可他竟敢那样对她,实在该死!
赵恒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有哪些人知道沐家兄妹来西疆的事,再通知青釭调一队夜卫,三天之内必须赶到,把蒲安车也带上。”
黑衣人一一应了,这才大着胆子道:“云长史在外面候着,未得主上首肯不敢求见。”
“让他进来。”赵恒道。
黑衣人很快退下,少顷,安王府长史云昭远匆匆走进房中,却是之前那个书生,他单膝跪下道:“属下昨日言语冒犯,请主上责罚。”
“你何罪之有,”赵恒淡淡道,“身为王府长史,进谏是你职责所在。起来吧,我方才已命苌虹传信给并州,派一队夜卫过来与我汇合。”
夜卫乃是安王的亲随卫队,人数虽只有八千,个个却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云昭远赞成道:“主上太过深入朝廷腹地,是该叫夜卫前来护卫。”
赵恒顿了一下,这才道:“夜卫是护送沐家人的。如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被人暗算了。”
云昭远吃了一惊,忍不住劝道:“主上,沐家与皇室关系亲密,沐桑桑又要入宫封后,以属下之见,并州不当与沐家有任何来往。”
“暗中护送,不让他们发觉就好。”赵恒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渐浓的夜色低声道,“沐家人为什么要改装来西疆?又是什么人在暗算沐桑桑?你通知太阿尽快赶去西疆前线,我要知道那边所有的动向。”
他们注定无缘,但他总想尽力让她过得轻松一些。
兔飞乌走,长庆宫迎来新一天的。
赵启合上西疆来的密折,望着窗外的梅树正在出神,内监捧着一个碧色琉璃瓶走来回禀:“陛下,御厨房刚刚送来今年第一批腌渍好的脆梅。”
少年君王的唇边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他放下密折,快步走到近前亲手揭开瓶盖,拈起一颗脆梅送进口中。
入口是甜,跟着一缕酸意慢慢在舌尖漾开,赵启摇摇头,笑意更深,她怎么会喜欢吃这种酸溜溜的东西呢?况且又这么平凡易得,哪里配得上她姑射仙子般的存在。
可到底,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能配得上她。
眼前不知第几次闪过与她初见的情形,的女孩儿踮起脚尖,带着几分不舍将荷包里的脆梅递给他,她明亮的眼睛眨呀眨的,像天上的星星,照亮了他原本黯淡的人生。
赵启将梅子核丢在桌上,拿过宫女捧着的湿巾一边擦手一边吩咐道:“去安国公府。”
她和母亲出京礼佛去了,但他很想她,借着送脆梅的机会去她那边看看也可以稍稍慰藉思念。
赵启没有派人知会,也没有摆驾,只是便装带着几个内监出了皇城,来到安国公府时,门房认出了他,吓得一个激灵冲进去报信了,赵启笑着拿过脆梅瓶子往里面走,不多时见许念和沐旬鹤迎了出来,赵启一怔,问道:“国公夫人已经回来了,那么桑桑呢?”
许念没作声,沐旬鹤代她答道:“陛下,舍妹前几日往西疆去探望家父了。”
“什么?”赵启大吃一惊,“为何不报与朕知道?”
沐旬鹤虽然没料到他竟然亲自过来,但脑中已飞快地想好了托辞,连忙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道:“微臣以为这是家事,所以没有回禀,陛下恕罪!”
赵启心乱如麻,顾不得追究,急急问道:“她走了多久?眼下到了哪里?”
“算行程应该快到安西都护府了……”
当一声,琉璃瓶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幽绿的脆梅洒了一地,赵启脸色发白,急急道:“八百里加急到安西都护府,让傅守义立刻派人护送沐姑娘回京!”
片刻后又道:“调羽林卫五百人,昼夜兼程往安西都护府迎接沐姑娘!”
他阴郁的目光在沐旬鹤停了一会儿,末后落在许念身上:“国公夫人,你,糊涂!”
赵启素来待人和煦,涵养极好,许念从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更没听他过这样的重话,她又惊又怕,汗涔涔的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沐旬鹤跪在地上没有动,脑中却闪过无数个念头,皇帝的反应很古怪,除了生气,似乎还有些,惊慌?
沐桑桑病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一早,她再次央求沐乘风出发:“三哥,我真的好了,咱们走吧。”
“不急,等看过大夫再。”沐乘风笑着摇头。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西疆战局恐怕有变,你们早做算。”
沐桑桑回过头,正看见赵恒黑沉沉的眸子盯着自己。
这是她头一次真正看见他的模样。他很高大,站在门前几乎与门楣一样高,挡住了日色,带给她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他五官轮廓深邃,上唇极薄,唇峰尖锐,下唇却又意外的丰润,这让他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既冷淡又温存的感觉。他印堂宽阔,鼻梁高挺,眉眼都是极浓的黑色,专注地看着她时,她又有了那种被拖进漩涡的眩晕感。
沐乘风上前一步护住妹妹,警惕地问道:“西疆怎么了?”
“乌剌临阵换帅,”赵恒察觉到他的戒备,目光冷了几分,“安国公粮仓被烧。”
沐乘风大吃一惊。他是将门之子,最清楚粮草的重要性,一旦没有粮食,就算神仙也救不了败局,他急忙追问道:“此话当真?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赵恒淡淡道:“无可奉告。”
沐乘风不再多问,向沐桑桑道:“收拾一下,走!”
沐桑桑慌乱地拿起帷帽,刚要戴上时却愣住了,怔怔地抬头望向赵恒:“我阿爹他,在哪里?”
“白云川。”赵恒看着她,声音和软下来。
沐桑桑眼前一黑,险些不曾晕倒。
白云川,真的是白云川!
沐乘风的脸色也变了,最后一丝侥幸被破,那些噩梦,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看着妹妹落泪的脸,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少年在一刹那间长成了男人。沐乘风迅速冷静下来,他向赵恒抱拳答谢,跟着擦去沐桑桑的泪水,柔声安慰:“别怕,有三哥在,一切都来得及。”
沐桑桑含泪点头,跟着他快步出了客栈。卫士赶来马车,沐桑桑摆手止住,坐车太慢,她不想耽误一刻时间。
她牵过马匹翻身跨上,向沐乘风道:“我也骑马。”
沐乘风知道劝不住她,只嘱咐道:“千万心,别累着。”
沐桑桑抖开缰绳清叱一声,正要走时,赵恒忽然伸手拉住了缰绳:“你心些,李明峰是受人指使,有人在暗地里算计你。”
沐桑桑沉默着向他拱手致谢,跟着一踢障泥,那马泼喇喇地跑出去老远,疾风扬起她绛色的帷帽,像中招展的旗帜。
赵恒目送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白云川,这名字到底有什么内情,为何她听到这名字时反应这么古怪?
“通知夜卫今天赶到。”赵恒向云昭远吩咐道,跟着翻身上马,远远跟上沐家的队伍。
那绛色的一抹在他视线中跃动,缭乱着他的心绪。赵恒想起了那晚她灭烛的聪敏,想起了病榻上她憔悴的脸庞,然而种种过往都比不上眼下她的生动,让他身不由己,紧紧追随。
他就这样跟着她飞跑了半个时辰,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再跟下去就再也无法抽身,于是猛地勒住缰绳拨转马头,向着另外的方向断然离开。
队伍前面,沐乘风松了一口气,若是赵恒再这样诡异地跟下去,他就只能刀兵相向了。
沐桑桑马不停蹄地奔了三个多时辰,直到最后被沐乘风强行停住,他神色肃然,沉声道:“再急也要保重身体,如果你倒下了,爹爹和大哥该怎么办?”
沐桑桑潸然泪下,终于肯下马休息。
这天他们赶了两百多里地,等夜里落脚时,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沐桑桑被沐乘风扶着下马,只觉得两条腿不停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她急切地盼着入睡,梦或许会给她新的提示,让她抢在厄运之前救下阿爹。
然而,一夜无梦。
连续两天他们不停地赶路,入夜时已隐约能望见几十里外安西都护府城头的灯火,沐乘风欢喜地道:“就快到了!”
沐桑桑喜极而泣。
三更时分,她迷迷糊糊醒来,摸索着喝了一口水,却突然怔住了——以她的速度都能在两天内赶到安西都护府,为何傅守义这么久还没派人接她?
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鼓噪声,睡在外间的沐乘风很快赶来,急急叫道:“桑儿,你没事吧?”
沐桑桑答应了一声,跟着听见嚓一声响,沐乘风敲燧石,点亮蜡烛走到窗前,凝神细听:“似乎是都护府那边的动静。”
沐桑桑与他一起站在窗前努力向都护府眺望,暗夜黑沉沉的,几颗星子寥落地嵌在天幕上,除了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什么也看不见。
院门外突然被敲响,有男人的声音急急嚷道:“开门,开门!”
作者有话要:你是最棒的,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