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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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门开,一群士兵拥在门前七嘴八舌问道:“安国公府的沐三公子在这里吗?我们是安西傅都护派来的。”

    沐乘风让沐桑桑在房中,自己走出来答道:“我就是。”

    一个领队模样的连忙道:“三公子,西疆败了!”

    屋里,沐桑桑用力抓住椅子,这才没有倒下,她定定神,快步走到门外,向着嘈杂的人群问道:“安国公和大公子怎么样了?”

    在喧嚣中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好像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随口一问。

    沐乘风不动神色地扶住她,看向阶下。

    “不知道,”士兵们七嘴八舌答道,“只知道在白云川吃了败仗,傅都护已经带队前去接应,前线的情形都不清楚。”

    “走。”沐桑桑又听见了自己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去西疆。”

    “我去,你留在都护府。”沐乘风不容置疑地拒绝。

    “不,一起去。”沐桑桑靠近些,在他耳边低低道,“在梦里,阿爹还有一个罪名,临阵脱逃。”

    本朝律法虽然严明,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主帅没有重大过失,极少会被处以极刑,然而临阵脱逃,绝对是个能置人于死地的罪名。

    但她敢赌上自己的性命,阿爹绝不会临阵脱逃,除非有人诬陷。她突然想起那天赵恒的,有人在暗中算计你。是谁?

    沐乘风的声音森冷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弄鬼。走!”

    四更时分,都护府巍峨的城墙出现在眼前,高高的堞楼上灯火通明,无数穿甲持刀的士兵来回巡逻,架在墙头的火把燃起深灰色的烟雾,与备战的喧嚣声合在一起,让都护府的深夜躁动不安。

    士兵叫开城门,沐桑桑骑着马走进幽深的门洞,感慨万千。她曾无数次想象父亲守卫着的疆土是什么模样,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西疆。

    白云川失利是昨天下午的事,消息传到都护府后傅守义已连夜调集军队前往救援,如今的都护府由副都护临时执掌,城外驻军和城中的壮丁都已接到出发的命令,城中今夜无人入眠,到处都是穿着盔甲士兵和来回传信的斥候在飞奔走动。

    沐桑桑紧握缰绳,沉默地向着都护府衙的方向走去。刚穿过第一条大街,突然听见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跟着一群士兵涌上来,拦住了她。

    沐桑桑抬眼看去,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盯着她,道:“乱贼胆敢夤夜闯关,拿下!”

    士兵跑着围上来,傅守义的部下连忙解释:“李司马,这是安国公府的家眷,傅都护命标下去迎他们进城。”

    李司马?沐桑桑心下一惊,眼前瞬间浮现出李明峰鲜血淋漓的尸体。

    “谁能证明他们是安国公府的?”李司马冷冷地,“拿下!”

    领队吓了一跳,连忙陪笑脸:“李司马,他们是傅都护的客人,安国公府的……”

    “大战在即,若是被歹人混进城中,这责任你们谁担得起?”李司马阴鸷的目光看向沐桑桑,跟着伸手一指,“她最可疑,给我拿下!”

    士兵们拔刀向前,国公府的卫士立刻也拔刀对峙,沐乘风铮一声拔出长剑,剑眉微扬:“我看谁敢!”

    “哟,这是做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

    半明半暗的街角中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穿着华美的衣裳,通身上下干净舒适,似乎满城的兵火和慌张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悠闲地穿过人群,先向沐乘风拱手致意,跟着转向沐桑桑,唇边带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妹妹居然真来了。”

    沐桑桑认得他,傅守义的二公子,傅晚的庶出二哥,长平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傅澄。

    傅澄笑着走到沐乘风身前,伸手将他的长剑推进鞘中,道:“稍安勿躁。”

    跟着转向李司马,道:“李司马,我这个妹妹身份尊贵,只怕你搜不得。”

    “女扮男装,越发可疑。”李司马一脸正气,“本官职责所在,绝不能轻放!傅澄,你虽是都护的公子,但也是老夫的属下,不信你敢阻挠我办公事!”

    傅澄轻描淡写道:“是吗?”

    他转向黑暗中道:“来人。”

    一阵整齐的跑步声,街角中瞬间涌出大批人马,那是傅守义的亲兵,傅澄挥挥手,士兵们迅速围成一圈将沐桑桑兄妹护在中间,跟着拔刀朝向李司马的部下,虎视眈眈。

    傅澄轻笑一声,向李司马拱拱手:“我还真敢拦你,告辞。”

    李司马气得咬紧了牙,可傅澄那边人太多,眼见是不过,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扬长去了。

    “妹妹,”傅澄走到沐桑桑跟前,伸手替她挽起丝缰,看着她勾起了薄唇,“好久不见。”

    沐桑桑突然觉到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的粟米粒。她不喜欢傅澄这么靠近,他总让她想起鲜花掩盖下的毒蛇,张着幽异的眼在暗中窥伺,令人恐惧厌恶。

    沐乘风看出她的不自在,很快叫过了傅澄:“傅二哥,可有家父、家兄的消息?”

    “没有。”傅澄瞟了眼沐桑桑,似是察觉了她的抗拒,摇摇头走向沐乘风,“等明天家父的战报传回来,或者能有消息。”

    “为何突然败了?”沐乘风问道。

    他想不通。父亲沐战十几岁便上了战场,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所向无敌,乌剌一直被他按着头,乌剌国中提起他的名字能止儿夜哭,他怎么可能败?

    “据是粮草被烧,军心浮动。”傅澄随口道,跟着调转了话题,“家父临走时让我送你们回长平。”

    “我们去前线。”沐乘风断然道。

    傅澄轻轻一笑,目光又瞟向沐桑桑:“乘风,你去或者还行,妹妹是绝不能去的。”

    沐桑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妹妹可曾见过战场?”傅澄狭长的凤眼带着暧昧的笑意微微眯了一下,“男人,到处都是男人,破衣烂衫,粗鲁无礼,甚至断手断脚,到处都是尸体和血,如今大热天,还有数不尽的苍蝇虫蚁……”

    “别了。”沐乘风断了他。

    沐桑桑脸色发白,浅浅红色的唇不由自主抿紧了。

    这情形似乎取悦了傅澄,他笑意更深,又道:“战场上的男人不是人,是野兽,妹妹若被他们发现是女子……”

    “傅二哥!”沐乘风语气严厉起来,“别了!”

    傅澄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定夺。”

    沐桑桑沉默地跟着队伍往前走。浓夜渐渐浅淡,天边出现一抹深郁的青黛色,沐乘风催马走近,轻声道:“我自己去,你在城中等我消息。”

    他以为沐桑桑会拒绝,可沐桑桑没有话。

    她想了很久。傅澄的话应该是真的,她太弱,假如真的去了,三哥需要分出一大半精力照顾她,肯定会耽误寻人的速度,而且如今败局已定,她的梦用处已经不大了。

    眼下,她应该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三哥,我回长平。”沐桑桑勒住丝缰,让马儿停下步子,“阿爹和大哥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让他们被人诬陷!”

    只要赵启还喜欢她,她便有胜算。哪怕需要欺他骗他,哪怕要用尽心机赌上自己的性命,她也绝不会让他杀了父亲。

    沐乘风瞬间明白了她的算,他喉头一哽,强忍着酸涩之意道:“放心,这边都交给我。”

    “傅二哥,”他扬声叫傅澄,“麻烦你送她回京,白云川我自己去。”

    傅澄闻声回头,笑着道:“送她没问题,不过今晚不成,我得先送你走,没有我跟着,外面的关卡你一个也过不去。”

    等沐桑桑终于在床上躺下时,已经透过了纱窗,都护府衙幽深的院落挡住了外面的纷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还像原本一样宁静。

    身上无一处不是酸疼,沐桑桑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听着窗外鸟儿的啼叫,渐渐进入了梦乡。

    眼前出现一座慌乱的城,无数士兵奔走叫嚷,箭矢像暴雨一般从城头落下,而城外,是更多的、潮涌般的士兵,密密实实地包围着整座城池,同样暴雨般密集的□□带着火光向城头射去。

    沐桑桑猛然发现,这是京城长平。

    乱梦在此时突然中断,沐桑桑睁开眼睛,满心苍凉。

    长平,她的家,也要有战火了吗?难道是乌剌人?

    窗棂上突然传来几声轻响,似有人以手扣窗。

    傅晚?沐桑桑忙忙走来推开窗户,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庞猝不及防闯入眼帘,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似藏着千言万语。

    作者有话要: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