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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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拔乃力率领使团从朝天门走过来时,太极殿上下近千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

    广场正中站着威武雄壮的西疆军,那三十一个身穿西疆服饰的俘虏灰头土脸地跪在一旁,再加上正缓缓走来的、服色鲜妍整洁的乌剌使团,几种景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怪异的图画。

    沐桑桑急切地直起身,努力想要看清楚走在最前面带队的乌拔乃力。

    然后她看见了他。白而且瘦,眉清目秀,脸上挂着风流自赏的笑容,要不是他身上穿着乌剌人特有的袍服,腰里又佩戴者乌剌人常用的弯刀,沐桑桑几乎以为他是长平城中的读书人。

    她知道军人是什么样子,即便本朝人崇尚儒将,但上过沙场,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人绝不会是乌拔乃力这幅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败阿爹?

    乌拔乃力看了眼旁边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笑着走到阶下,向赵启了一躬,道:“皇帝。”

    吴邕很快站起来道:“三王子,御前不得佩戴刀剑,请三王子解刀!”

    乌拔乃力解下腰刀,递给了旁边的内监。

    沐桑桑握住了太后的手,低声道:“这个三王子有些奇怪。”

    乌剌民风彪悍,无论庶民还是王族平时都是刀剑不离身,把自己的武器看得像至亲骨肉一样重要,她听阿爹讲过,之前乌剌使团入朝觐见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解剑礼跟朝廷闹得不可开交,很少有肯按照本朝规矩解下兵刃的,这个乌拔乃力,未免也好话了。

    太后低声道:“安王一直在暗中与乌剌人有接触,他有没有跟你过?”

    沐桑桑吃了一惊。赵恒从未跟她过。这些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他从未过。她忍不住看了赵恒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沐桑桑一阵茫然。

    就在此时,她听见乌拔乃力开了口:“皇帝,两国了这么多年,都死了不少人,来去也分不出胜负,眼看天也冷了,再就不好过冬,我父王让我跟皇帝一声,不如休战吧。”

    场中一阵骚动。这个乌拔乃力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怎么起话来这么粗俗可笑!

    沐桑桑心中砰砰乱跳,她想起来那天在长平驿中,赵恒反复提醒过她很多次,乌拔乃力只是靠着母亲得宠爬上来的皇子,生平过的唯一一仗就是白云川大捷,如今看来,这个人不仅在战场上是生手,在朝堂上也是生手,这种人何德何能,竟能败阿爹?

    赵启哈哈一笑,满面春风:“两国交战已久,西疆百姓无不渴盼休战,朕与乌剌王不谋而合。三王子稍事休息,等献俘大典之后,朕与你详细谈谈议和的细节。”

    乌拔乃力笑着道:“我父王,要想两家长长久久地好下去,最好是结成亲家,我还没有正妃,请皇帝赐我一个公主,将来她就是乌剌的三王子正妃。”

    场中一片哗然。这是要和亲?可西疆不是刚刚了胜仗吗,为什么还要和亲?

    看台正中坐着的宗室都有些坐不住,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皇帝没有孩子,几个长公主也都已经出嫁,真要和亲的话肯定要从宗室中挑人,谁也不想自家女儿被挑上。他们紧张地看着赵启,都在等他发话。

    赵启笑吟吟地开了口:“三王子稍安勿躁,朕会考虑。”

    宗室们心中都是咯噔一下,会考虑?一般这么的话,多半是会答应,肯定有谁家的女儿要倒霉了!

    一个性子急的王爷忍不住低声叫太后:“太后您看……”

    太后笑着向他点点头,道:“稍安勿躁。”

    宗室们勉强按耐住心绪,静等下文。

    就在此时,场中突然响起赵恒低沉的声音:“三王子,本王有些事情想向你求证。”

    不等赵启阻止,赵恒跟着道:“六月十日夜,三王子指挥部下偷袭我军粮仓,当时三王子的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本王有一事不解,乌剌军一直缺粮,三王子为何不劫走粮草,反而是烧了呢?”

    乌拔乃力看了看他,向赵启问道:“皇帝,他是谁?”

    赵启沉着脸向赵恒道:“安王,朕并没有让你话,此处也轮不到你话。”

    “皇帝,哀家倒是和安王一样好奇,想听三王子。”太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三王子,你头一回仗就大获全胜,哀家很是敬佩,也想请教请教你得胜的诀窍。”

    乌拔乃力想必是听得很愉快,也没再追问赵恒的身份,咧嘴一笑道:“我要粮草做什么?反正完仗我就回去了,那些东西我也用不上。”

    沐桑桑心中猛地一跳,他竟然早就知道完仗他就要回去!所以后面再次换帅,也是乌剌国早就定下的计划吗?可即便如此,一样都是乌剌国的兵在仗,为什么连唾手可得的粮草都不肯留给他们呢?

    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赵恒起身走到她身后站定,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他知道,完这仗就轮到他的死对头乌拔拓思做统帅,他宁可烧了粮草,也不想留给乌拔拓思。”

    他幽凉的呼吸萦绕在她耳边,她嗅着他强烈的男子气息,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于是轻声道:“我明白了,殿下快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吧。”赵恒直起身来,看着殿下站着的乌拔乃力,又问,“六月十二日在白云川攻击安国公主力时,请问三王子是如何分配兵力的?”

    赵启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气息渐渐沉重起来。他怎么敢!公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那么亲密,是想告诉那些人她是他的吗?简直是找死!

    但是没等他发作,乌拔乃力已经开口了:“五万主力进攻中军大帐,还有一万分别袭击左右翼。”

    几个武将脱口道:“未免太冒险了吧!”

    沐桑桑不解地回头看赵恒,赵恒低声解释:“两翼分配的兵力太少,万一敌方中军得到喘息机会与两翼一起反攻,进攻中军的兵力反而会陷入包围,被左右夹击。所以,他应该是很有把握那个时候安国公无暇应对。”

    “他知道那时候军队正在休整。”沐桑桑慢慢道。

    太后神色严肃:“安王,你从乌剌人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够了!”赵启大喝一声,“眼下是献俘大典,不是讨论兵法的时候!三王子请到馆驿休息,等献俘礼后朕自会寻你商谈议和的具体事项。”

    乌拔乃力正要走时,远远就见又一个负责传话的内监飞快地走来,急急道:“陛下,乌剌大王子乌拔拓思求见!”

    话音未落,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殿下,把他身后的随从都甩得远远的,沐桑桑放眼望去,只见他身材健壮,皮肤黝黑,下半边脸上全是虬结的胡须,他身上也穿着乌剌人的长袍,但颜色要沉稳许多,他腰中也挂着腰刀,但他筋骨突出的手按在刀把上,天然便带着一股杀气,跟他比起来,乌拔乃力挂的刀更像是个装饰品。

    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沐桑桑暗自做出了判断。

    “请大王子解下佩刀。”吴邕很快道。

    乌拔拓思浓眉一挑,懒懒道:“吴邕老儿,我们乌剌人的兵器从不离身,你难道不知道?跟本王什么废话!”

    “大胆!”吴邕在朝中德高望重,从来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于是厉声道,“败军之将,还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速速解刀!”

    乌拔拓思根本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流露出几分狠戾。他大步走到那群俘虏跟前,一把拽起最前面跪着的左军先锋,笑了起来:“败仗不稀奇,给敌人下跪未免太丢脸了,我们乌剌国中没有这么没种的男人。”

    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拔出腰刀在左军先锋项上一划,跟着一脚踢开。

    鲜血喷涌而出,左军先锋高大的身躯轰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看台上的女眷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混乱中吴邕大声道:“来人,拿下乌拔拓思!”

    乌拔拓思动手的一刹那,赵恒立刻就伸出手来,想要捂住沐桑桑的眼睛不让她看,但她很快推开他的手,低声:“我要见一见乌拔拓思。”

    这是沐桑桑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眼前。恐惧,惊慌,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恶心烦躁,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但在这些情绪之外,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直在跟她,这事情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赵恒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突然想起那天在安谷城外她拖着病体上马,她绛色的帷帽在风中招展,像一面坚韧的旗帜。心中涌上一股柔情,他轻轻扶住她的肩,低声:“我来想办法。”

    一片混乱中,赵启的声音突然压过了一切喧嚣,他带着戾气,几乎是恶狠狠地道:“赵恒,放开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沐桑桑,还有赵恒搭在她肩上的手,凌嫣呼一下站起来,指着沐桑桑高声道:“皇帝表哥,他两个天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行为十分不堪,那天我看不下去上前劝,安王恼羞成怒还了我,皇帝表哥,您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他们,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

    一片寂静中,沐桑桑柔软的声音响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有些来往又能怎样?不能因为县主恨嫁,就看谁都不顺眼吧?”

    作者有话要: 第一次更新,啊啊啊,我太可怜了,整个假期都在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