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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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昏暗,映照着来人俊俏风流的容貌,傅澄笑着道:“殿下,赵庶人虽然遣我来使,但我那些随从都是他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这是赵庶人特地吩咐了一定要当着众人这么这么做的,我若是不做,只怕会露出破绽,今后就不好再为殿下效力了。”

    赵恒淡淡道:“你究竟是为我效力,还是为赵启做事,大约只有剖开你的心腹,才能看得明白了。”

    傅澄眼皮一跳,立刻双膝跪下,低了头收敛笑意,沉声道:“臣不敢,臣当初已经立过重誓,此生只愿追随殿下麾下,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赵恒没有话,只坐在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目光也并不见得如何严厉,却让傅澄如芒刺在背。

    傅澄的额头上不觉冒出了汗,他低头跪着,一动也不敢动,暗自觉得一股凉意渐渐从背心处升起来,渐渐布满了四肢百骸。他突然有几分懊悔,也许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他竟然忘了赵恒是多么难对付的一个人,竟然存了一丝看热闹的心思,事先没有禀报便闯进来弄了这么一出,这下,怕是做得过头了。

    许久,才听赵恒道:“赵启想趁这时候做什么?”

    傅澄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他不敢再故弄玄虚,连忙道:“赵庶人听殿下大婚期间会暂时休战罢兵,所以派了细作到各处串连,预备在殿下大婚当日各路夹击,偷袭长平。”

    赵恒又问道:“还有呢?”

    “让臣联络乐陵公主,动乌拔乃力与殿下为敌。”傅澄忙道。

    “还有什么?”赵恒继续追问。

    傅澄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低着头双手呈上,道:“还给了臣一封信,让臣找机会悄悄交给沐姑娘。”

    “递过来。”屋里没有伺候的人,赵恒便吩咐道。

    傅澄想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膝行着走到近前,双手将信件放在赵恒面前的书案上,赵恒拿起来,当着他的面拆开火漆抽出来,飞快地扫了一眼,跟着重新装了回去,放在书案上。

    离得很近,傅澄偷偷看他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傅澄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回想着那封信的内容,心里猜测不定。

    许久,才听见赵恒道:“你找个机会去见凌嫣,把赵启的话告诉她,之后向我禀报。”

    “是。”傅澄答应了,大着胆子道,“自臣领命在赵庶人身边刺探后,一向都是殿下派人与臣联络,臣却很难联络到殿下,万年城的情况瞬息万变,万一有什么突然状况发生,臣只怕找不到人,耽误了正事。殿下能不能为臣指一条明路,好让臣能及时找到殿下的人?”

    赵恒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不过你。”

    一句话堵的傅澄哑口无言,他笑了下,道:“臣对殿下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你不必赌咒发誓,我也不信那些。”赵恒道,“待会儿有人会带你去安王府,到那边后,将你所知道的,长平城中赵启的细作都写下来。”

    傅澄答应了,又听赵恒道:“将这边的情形都传回去告诉赵启,包括此时我与你的会面,至于该怎么,你自己看着办。”

    傅澄心中一凛,连忙道:“是!”

    “退下吧。”赵恒道,“记住,今日同文殿的事若是再有第二次,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傅澄答应了起来,一个黄门官带他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一个时辰后,云素馨送来了傅澄凭记忆写下的细作名单,赵恒瞟了一眼,道:“传信给暗夜,让他把知道的跟这份单子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入。”

    “是。”云素馨收起名单,低声道,“傅澄去见乐陵公主了。”

    “盯着他们。”赵恒道,“傅澄这个人一向阳奉阴违,话不尽不实,多半还隐藏了什么目的,若是发现有异动,立刻拿下。”

    “是。”云素馨答应了。

    赵恒又道:“你去布置一下,今晚同文殿的事务必封锁严密,不能走漏了风声,尤其是不能传到国公府的耳朵里去。”

    云素馨犹豫了一下,殿内伺候的下人还好,那几个使节只怕很难封口,还得好好筹划一下该怎么办。

    她看了眼赵恒,他不想张扬出去,多半是为了沐桑桑的体面,然而,沐桑桑曾与赵启有过婚约,又曾经来往亲密,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赵恒见她不回答,抬眼看她一下,问道:“怎么?”

    云素馨定定神,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如今已经搬进宫中,等将来没有了安王府时,王爷准备如何安置我?”

    赵恒沉吟道:“你想如何?是回家去,还是继续帮我做事?”

    “我自然是愿意继续在王爷身边做事,只是,本朝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云素馨蹙眉道,“自我任王府长史官以来,屡屡听见各种猜测议论,虽然许多都是无稽之谈,但总归是人言可畏,王爷,如今不比在并州时,想到将来时我也有些踌躇。”

    赵恒想了想,道:“或者你就入宫……”

    云素馨一怔,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却又听见他接着了下去:“……担任女官,内宫六局中,尚宫局与尚仪局都可以去,只是对你来,未免有些大材用了。”

    云素馨停顿了片刻,才道:“那么,我归家与祖父商议商议,看该如何才好。”

    她心中一阵怅然,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辅佐他实现胸中所想,然而一旦大业成就,才发现竟把自己放在如此尴尬的位置上,也许从此以后就无法与他并肩同行了。原本以为热情难以维系,却不曾想到,为着自己女子的身份,不管如何都无法长久,一刹那间,她竟有些羡慕云昭远,至少他不用做这种抉择。

    云素馨离开后,赵恒从卷册的最下面拿出傅澄交出来的信,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如此古怪的一封信,他该如何处置,要让她知道吗?

    赵恒一时难以决断,想了许久,只得重新把信压回到卷册底下,起身走去内库房。

    那几只箱子一溜儿摆在那里,赵恒吩咐道:“让人把锁开。”

    少顷工匠进来,埋头摆弄了一会儿,那些牢固的锁匙依次被开,赵恒垂头不语,暗自沉吟。

    如果开看了,也许就中了赵启的圈套。然而若是不看,他又无法释怀。

    要不要看?

    赵恒前所未有的犹豫。

    许久,他道:“都退下。”

    侍从很快全部离开,门合上了,赵恒又犹豫了片刻,随手拣了一个箱子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件颜色俏丽的女子衣物,最上面放着的,是一件白绢的衣。

    啪一声,赵恒甩上了箱盖,铁色铁青。

    万国馆驿中,凌嫣晚妆卸罢,披着斗篷正在廊下看梅花时,几个杂役端着铜锅火炉,拿着烤架向后院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笑着道:“公主殿下,鬼方使者要吃炙肉,厨房里准备了许多,公主要不要也来一点?”

    凌嫣听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转头看时,不由得一怔,那个杂役虽然青衣帽,满脸烟灰,但是两只眼睛眼尾翘起,目光中透着轻佻笑意,不是傅澄又是谁?

    凌嫣裹紧了斗篷,道:“你把烤架拿来我看看。”

    傅澄答应一声,拿着烤架走近了,道:“公主请看,东西都是极干净的,尽可以用得。”

    他又走近一点,压低了声音:“陛下有一封信给公主。”

    凌嫣沉默着伸出了手。

    一封折成方胜的信笺被塞到了她手心里,凌嫣攥紧了,立刻扬声道:“来人呀,有奸细!”

    片刻后,驿丞匆匆赶到,押走了傅澄,凌嫣哂笑一声,将那封信收进袖中,摇摇摆摆地进了屋。

    傅澄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安王府的监牢,那里是临时改出来的地方,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墙角堆着稻草,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傅澄动弹不得,只得钻进稻草堆里取暖,冻得一夜都没有睡着。

    翌日一早,牢门开了,云素馨站在门口处,轻声道:“给他松绑。”

    狱卒很快过来解开了绳索,傅澄笑了笑,摘掉头发上沾着的稻草,又揉了揉手腕上的勒痕,道:“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这么对我,有些不厚道呢。”

    云素馨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道:“足下昨日也过,须得做出点样子来,才能瞒过万年城的耳目。你是被乐陵公主亲自出首的,我若是不装装样子处置你,一旦被那些人把消息传到万年城去,你也不好交代。”

    傅澄心知肚明,这分明是赵恒惩治他昨天的无礼,也只得道:“现在我总可以出去了吧?”

    “现在不行。”云素馨道,“须得再过几日,等风声过了,我再放你出去。”

    傅澄眯了眯眼,摇着头低声道:“我如今才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那位殿下,罢了。”

    他向墙角的稻草堆上一倒,笑道:“云长史,至少要给我拿几床棉被吧?再冻上一晚的话,明天你就只好来给我收尸了。”

    云素馨点点头,转身正要走时,又听他道:“还要一个马桶,我憋了一晚上,有些憋不住啦。”

    云素馨脸上一红,忍不住啐了一口,飞快地离开。

    傅澄笑了笑,懒懒地放平了身子,这次恐怕要被关到过年之后了,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见到她呢?

    作者有话要:来来来,下面由傅澄同学倾情演出一曲铁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