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雪虽然停了,天气却还寒冷,赵长乐只围了一件不算厚的大氅,站在门口处冷冷地看着他们,冷艳的容貌和单薄的身形,无一处不透露出凛冽的寒意。
沐桑桑握梳子的手便有些踌躇,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下意识地去看赵恒。
赵恒依旧稳稳地坐在她身前没有动,连头都没有回转过去,但她从镜中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瞬间变成了冷漠。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要改变他们这种亲密情形的意思,只是蹙眉坐着,任由那带着未干水汽的发丝留在她手中。
从赵长乐的角度看过去,门内依旧是张敞画眉的一幅图画,他与那个女人那样亲密,他已经抛下过去,抛下她,任由她独自挣扎,孤寒可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赵长乐眼中似有火,恶狠狠地盯着他,冷冷道:“一大清早就拉拉扯扯,要不要脸?”
“高松。”赵恒脸上的淡漠变成了阴沉,声音不高不低地叫着大正殿首领太监的名字。
高松在宫中服侍多年,察言观色,早就知道错在了哪一环,连忙双膝跪下,惶恐地道:“奴婢疏忽,奴婢知罪!”
他这一跪,门外那些宫女太监全部都跟着跪下,当值的一个惶恐地叩头试图分辩:“奴婢该死,是公主不让奴婢通报……”
“送公主回初棠殿。”赵恒淡淡道。
赵长乐是绝不肯走的,下人们也不敢硬去拉扯她,只得围在她身边跪着,连连磕头,无声地哀求。可赵长乐的性子却是从来都不会理会别人死活的,即便那些人一个个情状可怜,她也只是狠狠地瞪着赵恒,一步也不肯退开。
赵恒便也不话,面色沉肃,有些失去耐心般地,食指下意识地搓着拇指的指甲,似在忍耐。
沐桑桑知道赵长乐讨厌她,即便她出面劝解,赵长乐也不会听的,但她必须做点什么,解开眼前这个死局。她不是为了赵长乐,而是为了他。毕竟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他与赵长乐看起来虽然不合,但赵长乐生病十几年他虽然心存疑虑却仍旧亲自安排请医问药,若是因此闹僵了,他总要挂心。
沐桑桑想了想,像无事一般向宋意道:“传膳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就稀释了许多。
早膳很快摆在了外间的桌上,沐桑桑三两下给赵恒梳好了发髻,心地挽住,跟着戴上发冠,用玉簪固定好,这才柔声道:“陛下,用膳吧。”
赵恒的神色松弛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挽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出房门,径直越过赵长乐,在桌边坐下。
沐桑桑没有坐,她看着赵长乐,语声柔和:“公主要不要也一起用?”
赵恒握了下她的手,没有话,赵长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那么坦然,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来对她,她无非是仗着哥哥给她撑腰,可哥哥偏偏要给她撑腰。
赵长乐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才忍住没有掉眼泪,许久,她忽然折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正殿。
殿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高松不敢起身,依旧跪在那里,许久,才听见赵恒道:“按规矩处置。”
“是!”高松立刻叩头起身,了个眼色,那些人默默地跟着他身后飞快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另一批人默默地进殿来伺候,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留痕迹。
沐桑桑亲手递了一碗面给赵恒,轻声道:“昨天吩咐厨房准备的,你尝尝怎么样。”
赵恒垂目一看,能看出是照着并州的习惯做的那种早膳时吃的面,浅淡的笑意在唇边漾起,他低声道:“难为你还记得。”
只是一眨眼间,一碗面已经下了肚,赵恒笑意更深,道:“很好吃。”
依旧是蔬菜与鲜货的组合,但辣味减了些,香味增了些,比从前更加清爽,她那样心细,必然不是无意的,大约是想着清时不能吃得口味太重,所以做了些改动。她这样的心思,总是很让他欢喜。
然而沐桑桑却有些担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道:“陛下吃得太快了,这样对脾胃不太好。”
“没什么,早已经习惯了。”赵恒笑着道,跟着夹了一个藕圆给她,“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以后照着你的口味来做吧,不必管我,我吃什么都还行。”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经忘了食不言的规矩,像门户的夫妻一样,一边吃饭,一边着家常,这种平淡中蔓延的亲密,似乎比起那些浓烈的情爱,更能让人两心贴近。
等宫女们撤下残羹,再次退出去后,赵恒携了她的手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笑着道:“晚上我安排了家宴,咱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真的?”沐桑桑眼睛一亮。
“真的。”赵恒轻轻将她揽进怀里,“若在民间,今日你就该三朝回门的,既然回不去,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和她想的一样,他真的是为了她特意安排的。
带着巨大的喜悦,沐桑桑伸手攀上他的脖颈,闭着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银霜炭无声无息的烧着,屋里温暖如春,窗外是皑皑的白雪,沐桑桑靠在赵恒身上,垂着眼皮絮絮地和他着话:“……回来时碰见了傅澄,他,赵启从我屋里拿了些东西,若想要回来的话,须得亲笔给赵启写封信。”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突然变了,肌肉也绷起来,她有点紧张,很快却听见他道:“我知道了,交给我解决,你不用再理会。”
沐桑桑咬着嘴唇,强忍着羞耻,低声道:“那晚赵启走了以后我清点过,少了几件……贴身的衣服。”
许久,她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又听他道:“我来解决。”
沐桑桑一阵失落。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了,但他却没有告诉自己赵启送过来的东西和信件。他不想让她知道。
她试探着问道:“傅澄没有跟你过什么吗?”
赵恒迟疑了片刻才道:“没有。”
沐桑桑从他怀中坐起来,虽然依旧与他并肩坐着,心头却笼上了一层阴影。她不知道是傅澄在谎,还是他在谎。她犹豫不决,心里一时冷一时热,拿不定个主意。
赵恒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长臂一伸将她圈住,让她依旧倒在他肩头,然后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沐桑桑在刹那之间拿定了主意,即便是他在骗她,她也要知道。她绝不能像从前那样懵懵懂懂,陷在罗网之中也不自知。
更何况,她总是不信他会骗她。
她带着紧张,带着恐惧和不自信,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傅澄,赵启让他带了东西和信过来,已经交给了陛下。”
赵恒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绷紧的像一根弓弦,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慢慢扩散,赵恒搂紧她,低声道:“是。”
她的神情错愕,跟着却流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倔强之色,她慢慢坐直了,依旧盯着他的眼睛问他:“陛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能解决。”赵恒再次伸手拉她,她没有拒绝,顺着他的力量乖顺地倒在他肩头,他心里一阵松快,柔声道,“但凡我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想让你担心。”
沐桑桑不出是喜是忧。赵启送来那些东西绝不会是怀着好心,在这时候,其实她更想让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她不由得想起当初攻长平的时候,他应该也是觉得自己能够解决,所以才不让她跟着,不让她插手吧?可事实上,她并非担不起事的娇娃,她希望能与他并肩,与他一起分担,这才是夫妻,他们应该相互扶持,风雨同舟。
沐桑桑仰起脸来看他,问道:“赵启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赵恒迟疑了一下,撒了谎:“我没有看,也不准备看,你也不要看。”
她那么心细多思,那些私密的衣物不管是不是她的,若是给她知道了,难免总要伤神。
沐桑桑没有再追问,她想了想,轻声道:“以后再有什么事的话,不要瞒着我好不好?我能和你一起解决的,比起艰难,我更害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赵恒看着她,神色庄重:“不好。”
沐桑桑一怔。
赵恒的唇角微微翘起,突然带了几分暧唔昧:“除非你答应我夜里不要再闭着眼睛不看我,我就答应你。”
“你!”沐桑桑一下红了脸,推开他往榻下跳,声音压低了许多,“无赖!”
赵恒笑了起来,轻轻一带就将她拽回怀中圈紧了,不屈不挠地在她耳边追问:“如何?”
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忐忑,担心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赵启那些龌龊的心思,还有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人与事,他不想让她再触及,都交给他来处理好了。
沐桑桑并没有留心,她窝在他怀里,娇嗔着提醒他:“外面还有人。”
“他们不敢看,也不敢听。”赵恒依旧笑着,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太乖太信他,被他一岔,就忘了先前的要求。
过了午后,太阳露出了脸,宫女们来来往往,收拾着大正殿配殿的中厅,晚上的家宴就在那里举行,赵恒在榻上看书,沐桑桑在看晚上的菜单,一片安静时,云素馨来了。
她向他们行完礼,转向了赵恒:“陛下,臣有些事情要向陛下回禀。”
赵恒漫不经心道:“吧。”
云素馨不觉看了眼沐桑桑,轻声道:“可否请陛下移步到书房?”
沐桑桑听见了,没有回头,一颗心却悬了起来。她在等赵恒回答。
作者有话要: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