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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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沐桑桑已经熬过了初孕时最难过的一段时间,胃口好了许多,脸上身上也都长了些肉,就是整个人都懒懒的,每每只想在屋里坐着,不怎么爱动,偏偏太医嘱咐她骨架,为了将来生产时顺利,最好适当活动活动,于是赵恒每日里都变着法子哄她出去走动。

    这会子他正坐在窗下看着的雪花不紧不慢地往下飘着,耳朵里听见赵恒在帘外叫她:“桑桑。”

    沐桑桑回头看时,就见他披了件薄薄的雪褂子走进来,站得远远地脱了褂子,等身上的寒气散了,这才快步走到近前,柔声问道:“今天有没有出去?”

    沐桑桑有些心虚,忙道:“我昨儿在外头走了半个时辰呢。”

    赵恒微微一笑,道:“昨儿的可不能算在今天。走吧,我特意空出来一个时辰,陪你去湖边看雪。”

    从这里去湖边,也要走上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他想来不会让她乘轿。沐桑桑心里便有些不想去,不觉向后挪了挪,撒着娇道:“有些累呢,不然等明天再去?这雪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赵恒笑笑地走到近前,弯下了腰:“走吧,大夫叮嘱过的,最好每天都走一走,乖,我陪你一起。”

    沐桑桑不肯伸手,只管跟他闲扯:“你这会子怎么得了空?我看你昨儿还熬到三更后才睡,是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没弄完?要不你还是去忙吧,待会儿我觉得松快些了就自己出去走走。”

    “下着雪路滑,我不陪着不放心。”赵恒知道她在耍赖,笑意更深,“那些事都不值什么,还是陪你更要紧。”

    他一边话一边搓手,等手心都热乎了,跟着便一伸臂,把沐桑桑横抱起,笑道:“我抱你过去,哪怕出去看看呢,也比闷在屋里强。”

    沐桑桑红着脸,低声道:“别这样,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了不好。”

    虽然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好,但这个模样出去,总还是有些害羞。

    赵恒快步向外走,外面的宫人听见动静早已起了帘子,新换的掌事姑姑忙将沐桑桑出门时常穿的大红羽纱披袍双手送上,沐桑桑摇了摇赵恒的胳膊,嗔道:“快放我下来。”

    赵恒这才心地将她放下,接过披袍给她披好,又系上了丝带,柔声道:“我扶着你,咱们从长廊底下慢慢走过去,外面稍微有些冷,我已经让人生好了炉火,你想吃什么我再吩咐他们去弄。”

    “等我想到了就跟你。”沐桑桑挽着他,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长廊都有屋顶,只在边缘处有些被雪花湿的痕迹,赵恒怕她磕碰到了,走得极慢,两刻钟不到的路程足足走了三刻钟,到御湖边的亭子里时,只见桌椅上都铺了狐狸皮的褥子,旁边的地上用支架架着火盆,亭子外又有一个风炉,宫女正就着火温酒,隐约能嗅到绵绵的酒香。

    赵恒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沐桑桑见桌上的剔花食盒中放着些板栗、芋头、花之类的生,不由得笑问道:“怎么还有这些?”

    “昨儿你从前在家时逢上下雪天都会就着火盆烘板栗吃,”赵恒眸中尽是温柔,“我让人备了些,我来给你弄。”

    他拣了几个油亮油亮的板栗,挪开椅子凑到火盆跟前去烤,宫女连忙上前想要接手,赵恒摆摆手,道:“退下。”

    雪不紧不慢地飘着,长平地处中部偏南的位置,即便冬日里河水也很少结冰,此时偌大的御湖像一面青灰色的镜面,那些雪花落上去,瞬间就消失不见,然而湖面的颜色却渐渐不一样起来,青灰色里加了一点半透明的白,倒像是水墨画里似有若无的边界。

    噼啪一声,一个栗子烤熟了,炸开了口子。

    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并肩而坐,安闲惬意。沐桑桑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也不想话,只是带着笑意看赵恒用银火箸扒开银屑炭的灰烬,从里面拣出一个栗子来吹了吹,跟着便拿起来开始剥壳,沐桑桑忙道:“热着呢,仔细烫手。”

    “不烫。”赵恒抬头看她,手指灵活地剥掉板栗内里的薄皮,“闻着还行,你尝尝。”

    他又轻轻吹了吹灰,两根手指拈起来,送进她的口中。

    沐桑桑细细咀嚼着,轻声道:“很甜。”

    酒也温好了,她拿起金杯送在赵恒唇边,赵恒扒开炭块,把芋头和花生也埋进去,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笑道:“在并州时笼火盆,通常是用来炙肉的。”

    “那就弄些来,我也尝尝。”孕吐过去之后沐桑桑食量大了些,也比从前更爱吃肉食,口味变了许多。

    赵恒便吩咐去准备新鲜的羊肉和鹿肉,宫人刚走,枢密院就送来了沐乘风的密折,赵恒近来办公事也极少避开沐桑桑,便放下火箸拆开来看,低声道:“乌拔拓思想求和。”

    乌拔拓思野心勃勃,原本以为搭上了赵启,两面夹攻,能够赵恒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赵启还没开就已被废,他那边又被沐乘风迎头痛击,北边又有鬼方部落步步紧逼,再加上他的王位来得不正,国中原本就有许多人不服,几个月下来,反倒是他腹背受敌,一天不如一天,只得差人到沐乘风帐下送信,愿意再割让五百里地,纳币求和。

    沐桑桑知道这些军国大事并不是自己擅长的,所以只是听着,并没有话,赵恒却笑笑地问她:“你要不要答应?”

    沐桑桑抬头看他,就见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有戾气,她心下了然,轻声道:“我也不懂这些,你拿主意就好。”

    “那就和谈吧,不过五百里地太少了。”赵恒放下密折,淡淡道。

    两天后,乌剌的求和书正式送到,赵恒派出使团出发前往西疆,双方约定在两国边界处进行和谈。

    而此时,南边的局势也已大不相同。梁义简与秦太阿的大军这几个月里一直借着追击赵启的名头向南推进,早已越过了阜阳郡,南边的州县中有三个已经改弦易辙,归顺赵恒,还有几个既不奉赵启的号令,也不听万年城的号令,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太后与赵楚起先下令沿途州县都不得阻拦长平大军,想等赵恒与赵启得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翁之利,谁知赵启坚守阜阳郡不出,梁义简与秦太阿也不死等着,反而借机四下出击,到此时太后才发现已经骑虎难下,若在当初切断大军的补给,也许还能控制局势,但眼下大军已经摸清了当地的形势,又得了三个州县作为后援,却是很难撼动了。

    “下令关闭各处通衢,将梁义简和秦太阿堵在里头,”太后皱眉道,“此时动手,应该也不算晚。”

    赵楚踌躇起来:“就怕废帝趁机捣乱。”

    “放心,比起我来赵启更恨赵恒,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跟他为难。”太后叹口气,有些疲惫,“听乌剌要降了,眼看着乘风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可惜……”

    可惜本是至亲之人,却站在了对立的两面,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明白为何撑到现在。

    赵楚的出身与赵启类似,生母都是低位嫔妃,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坐到了这个位置,但这几个月里日夜劳心劳力,才发现皇帝不好做,落魄的皇帝尤其不好做。因为从前不曾肖想过,此时他反而没太多执念,犹豫着劝道:“母后,起来您也是长平那位的长辈,儿子听皇后和国公都极受那位的重视,起来,两家原是一家,不然就退一退?”

    若是以往,太后听见这话必然要斥责的,但此时本来就有些惆怅,一时便也没发作,许久才道:“如何退?赵恒得明白,要么降,要么,如今祖宗的遗体被赵恒糟践,祖宗的神位也赵恒被烧了,你让哀家如何能降?”

    如果不是赵恒太狠,直接将宣宗和肃宗成了篡位谋逆,从根子上将这一支废掉,或者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该怎么办?她虽然姓沐,却是宣宗的儿媳妇,肃宗的发妻,膝下还有那么多管她叫母后的宣宗子侄,她要是降了,这些人将来就是逆贼的后嗣,一辈子低人一等。

    更何况,降了之后她就从太后变成了逆贼之妻,她又如何受得了这种落差?

    赵楚沉默了许久,才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那位虽然得决绝,但眼下他两面开战,秋天时那场雨闹得收成也不好,未必就比我们好过,有皇后和国公居中斡旋,两家好好商议商议,也许能找出个出路。”

    “你让我再想想。”太后蹙紧了眉,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

    只是没等她想清楚,形势便又发生了变化,沐战自请出战,连夜向南进发,替换秦太阿。

    作者有话要:天越来越冷了,可恨就是不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