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到头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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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将黎城过去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他发疯一样的朝着废墟走去,不顾着还在发烫的木炭,手被烫得血肉模糊也不在意,拼了命地往深处挖掘,期待着能够有奇迹会发生。

    “陛下!陛下!”身后的人叫着他。

    叫着他吗?

    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疑惑。

    不知道是木炭染得还是烧焦的,他的手漆黑一片,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一场春雨一场暖。

    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

    雨点如针丝一般,浇在滚烫的地面上,只能溅起一阵烟雾。

    黎城站了起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四周是一片漆黑的死寂。

    他在护卫的搀扶下,狼狈地回到了他那个宫殿。

    宫殿里空荡荡的,站满了护卫士兵,那些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他现在有了江山王位,他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才可以从头再来。

    黎城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悲伤一闪而过,随后又是一片无情。

    我现在有了江山,我现在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

    他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回荡在这个空灵寂静的大殿,显得分外恐怖。

    事实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有人给了他回答。

    马蹄阵阵,破了春日的平静,一个熟悉的人从遥远的地方过来了。

    他的眼神不似新王的残忍无情,更多的是柔和仁慈,已经藏在仁慈地下的坚毅。

    “父亲。”年轻的黎权已经比黎城高了一个头,少年的模样,让身为亲生父亲的黎城都有些嫉妒。

    “你该叫父王!”

    “你配吗?”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配不配这个词!黎城有些愤怒,“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父亲!”

    “你配吗?”

    “没有我,哪来的你们?”

    黎权跪了下来。

    黎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黎权就结结实实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一谢父亲生恩。”

    “二谢父亲养我三岁”

    “三谢父亲抛妻弃子”

    接着黎权站了起来,低着眼睛看着他,蔑视的眼神让他感到害怕,“从此之后,我们父子不相欠。”

    他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恐惧泛起缠绕在他的心头。

    春日和煦的阳光照进大殿,密密麻麻的士兵挤在殿堂之上。

    这些人——

    黎城不认识。

    他听不清黎权的嘴巴里在讲些什么东西。

    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他头疼欲裂,仍然起十二分精神,盯着黎权的嘴巴,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怎么也辨别不出他在讲些什么,他看着黎权,丝毫没有注意到士兵们绕到他的身后,把他捆绑了起来,等他再注意到时,已经迟了。

    “将父亲带走,让他安享晚年吧。”

    “不杀了他吗?”顾铭问道。

    “没有必要,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黎权有气无力地着,不知道是在他自己,还是在别人。

    大殿里挤满了前来祝贺的官兵,他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走上了这个国家、这个王朝最高的地方。

    金灿灿的大殿,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闪耀,密集的人群,齐刷刷地将膝盖弯曲,他曾经的好友也在其中,从此之后正如他名,他将攀越权利的顶峰,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主人。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思绪飘到看很久以前,阿姐抱着他,在刘员外家门口讨食,很久以前,阿姐带着他在灶头前,生着柴火,娘冲着他们笑,很久以前——

    思绪的飘移紧紧只在闭眼的一瞬,瞬间过后,再睁眼就是满目的威严,年轻的帝王,他会带领着这个王朝走向何方?

    只有时间可以回答。

    春雨不会光临草原,暖和了的天气,只会加快尸体的腐败。

    病梅骑着一头驴子,在冬日的战场上找了好久也没找到黎贝的尸体。

    她的长相艳丽而张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少见地把脸遮了起来,只带着一个丫鬟,低调地在草原上行走。

    只是春天,草还未发,只露出一点点尖尖的淡绿色细芽,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脚底的草。

    草原上的人不多,即使是两个人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病梅尽量低调地行走,她现在不想复仇之类的事情,她只想履行她的承诺,为一个人收尸。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

    可惜的是,人不染风波,风波偏惹人。

    一匹马在她的前方停下,用着匈奴语问道,“什么人?”

    病梅的匈奴语不太好,她担心露出破绽,只好摇摇头,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匈奴人见她不话,又蒙着面纱,心中顿时起疑,一挥枪,将病梅的面纱掀下。

    病梅美貌,虽是年纪大了一些,但也足够撩动眼前这个莽汉的心弦了。

    他翻身下马,想把病梅抢回去,还未出手,病梅一挥袖子,一根毒针就要了他的命。

    “夫。。夫人?”竹青不解地眨眨眼,“死了,怎么办。”

    病梅把竹青拉了下来,让她骑上那匹马,又给了她几根毒针,一拍马屁股就让马带着竹青走了。

    “夫人——夫人——”竹青大喊着。

    马越跑越快,渐渐地看不见病梅的身影了,竹青有些害怕地捏着手里的毒针,一二三四五六,只有六根!

    万一有七个人想杀我,我该怎么办啊?

    想到这儿,竹青大喊,“夫人——!”

    病梅当然听不见,她自有自己的算。

    现在以她的容貌,诱惑单于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把握?

    她摸上了自己的脸,至少还有十年的美貌,没事的,只要给她一个月在匈奴可以自由行动,她就可以找的出黎贝。

    她看见浩浩荡荡的一群匈奴骑兵赶了过来,要缉捕她。

    她动也不动,懒洋洋地坐在草原上,等待着束手就擒。

    来的匈奴人,见她生得美,在逮捕她的过程中,顺带揩了她一把油,她也不在乎。

    她要见到单——

    出乎她意料的是,单于没见她,一个故人见了她。

    “意外吗?师父。”翠晚微笑得对她。

    明白了,聪明如病梅,在见到翠晚的那一刻起她都明白了。

    “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我,为你母亲偿命吧。”

    翠晚摇头,“活着的人最痛苦,我要你活下去,带着愧疚,带着遗憾孤独地活下去,”她恶劣地笑了笑,“让你活下去也是黎贝的愿望吧。”

    “黎贝的尸骨呢?”病梅此时的脑袋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炸过了一样,丝毫没有头绪。

    “找不到了,你抱着这个遗憾孤独终老吧。”

    “那——”病梅还想再些什么却被护卫拖了出去。

    “将她好好照顾,放回中原,她是——我的师尊。”

    马车带着病梅离草原越来越远,病梅终于回头了。

    黎贝啊,黎贝,我就栽在你的身上了,一辈子。

    的马车在草原上奔驰,带着遗憾的人注定终身遗憾。

    “姐夫。”

    鹿鸣最近感到十分的困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黎权叫了他,他才从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眼前的人一脸稚气,却身着着玄色龙袍,好不威严。

    鹿鸣恍了一会儿神,采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自己妻子的弟弟。

    “权——皇上。”

    “姐夫还是叫我权儿自在一些,叫狗儿也行。”

    鹿鸣笑了笑,问到,“北方的情况怎么样了?”

    黎权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你还有人可以用吗?”

    “无人可用。”

    鹿鸣望着窗户外,窗外正在下一场雨,淅淅沥沥地在窗外的竹叶之上,静谧的空间,泛起一股沉重的气氛。

    黎权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还有七八个月才到冬天,可是这七八个月也不好熬。

    了这么多年的仗,别是边城的老百姓,就是从没上过战场的他,也感到了些许的疲惫,“要不就把北方割让给匈奴,我们养精蓄锐一些年,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

    鹿鸣悠悠地,“你还有我呢。”

    “姐夫你——?”黎权有些不可置信,“姐夫你不是一个书生吗?”

    “谁书生不能提/枪上马?你姐姐是个女人都能去给你下一片江山,你姐夫我就不行了吗?”

    鹿鸣将目光移开,看向遥远的天际,灰濛濛的一片,“你姐姐死在了北方,我与她同归。”

    “不行!不行!”黎权激烈地反对,“你死了,嘉儿艳儿怎么办?”

    “权儿!”鹿鸣厉呵道,“黎贝是为了什么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不是为了让你登上皇位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的荣华富贵,我们这个国家有千千万万像嘉儿艳儿一样的孩子,我要为了她,为了她最后的愿望而战。至于你的那一对外甥,我自有安排。”

    “姐夫!”黎权有些害怕,不是怕自己的责任太重,而是怕最后一个亲人也要跟自己告别。

    “权儿,你长大了。”

    黎权伸手想抓住什么,一句话也不能,只能任眼泪流下,等再次睁眼之后,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皇上,何事?”值夜的侍女匆匆赶来,问道黎权。

    头顶已经生了丝丝白发的黎权,揉了揉头,摇头道,“无事,不过就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罢了。”

    飘荡的烛火,燃烧着过去的事情,黎权看了看空荡荡的寝宫,内心只有寂寞与遗憾。

    那年的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姐姐死了,父亲疯了,姐夫去了战场,留下的一对外甥也被病梅带走了。

    “不把嘉儿,艳儿留下来吗?”黎权问道鹿鸣。

    “让病梅带走吧,”以前不会骑马的鹿鸣也跨上了马,不会仗的书生也提起了枪,“让他们平平安安过完富贵人的一生。”

    “那姐夫,我再送你一程。”

    “权儿,你应该长大了。”鹿鸣不再看黎权,转身就走,走向北方。

    黎权再回头,自己剩下的两个亲人也被病梅带走了。

    “病梅姑姑,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病梅头一次温柔的笑给了她深爱之人的孩子,“我们去江南。”

    “为什么要去江南?”

    “因为江南是个很美的地方。”

    孩子不解,“到底有多美呢?”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懂事的孩子不再发声,睁着懵懂的双眼看着窗外飞驰过的一切。

    病梅的心就像被一双手牢牢地掐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容,她才真正意识到她真的死了。

    春日江南就像黑白色的水墨画,白墙黑瓦,炊烟袅袅。

    病梅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

    坐在了梳妆镜前,窗外是孩童嬉闹的笑声。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三十多年的疲惫让她的容颜不再年轻。

    铜镜中倒映着她与身后的窗。

    窗外一片艳阳天。

    倏忽之间竟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愈来愈大,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消融,另一片又轻轻地叠了上去,一片一片,积压在伤痕累累的大地上,回头再看镜中人,红颜白头。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