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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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剑穿心,已然不痛。

    不去深究,无心解释,叶蕊仪态端妍,音调婉转:“长辈在挑日子,等定下来了,映映会告知邵先生。”

    人生隆重若此之大事都须得借由旁人之口转达,是连彼此亲自问候的余地都不留。

    明明不胜酒力,明明美艳骄傲,可曾经的她却在生日当晚酩酊大醉,像个女孩一样无赖地扯着他的衣袖:“你送我一件生日礼物好不好?”

    他冷然回绝:“抱歉。”

    她喝得双颊酡红,醉意朦胧,仰头看他时那澄澈明媚的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弱可怜:“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同意我的微信好友添加请求,好不好?”

    不是没看见她一次又一次的微信好友请求,可他永远选择视而不见。

    执着是她,决绝是她。

    最终放手时毅然决然,在他前去东欧的那晚,她没有一句挽留。嘴角努力保持微笑,可笑靥如花初绽时却也始终压制不住极力隐忍的泪意。

    眼眶微湿,声音轻颤,她一字一句同他凄然诀别:“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尝到爱情的味道。即便那滋味又酸又涩,苦不能言,但我还是心生欢喜。只是,从此刻起,我不喜欢你了,今生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言毕转身的刹那间,他似乎看见了她滚落眼眶的泪珠。

    他拉她,却被她毅然甩开手。

    擦干跌落眼眶的那滴泪,她不气不恼,不哭不闹。

    心平气和地删他微信,删他电话,断了此生所有念想,所有退路。

    从来都是他先离开,以后换她。

    叶蕊浅笑作别,潇洒转身,仅余曼妙背影于廊中渐远。

    米色真丝衬衫配以绿色印花伞裙,袖口灯笼造型、裙身星月印花,于寻常无奇的设计中平添灵动生机。略有厚度的面料质地,不透不露,雅然得体。衣裙适度的宽松,刻意掩去了妖娆媚人的身段。莹白腿纤细修长,裹在与衬衫遥相呼应的米色高跟鞋里。及腰黑发扎成马尾,长长垂落。

    这身见家长的装扮看似寻常不过,实则破费思量,可见是上了心。

    翌日,靳家大宅。

    午饭过后,靳奶奶始终守在邵亦轩身旁,叮咛这儿嘱咐那儿,生怕他回蛰初后照顾不好自己。

    眼见到了午后三点,心下万般不舍的靳奶奶不得不送他离开。再晚,回蛰初的高速会有夜路,到底不如白天安全。即便他大学所学专业是飞机飞行器研发,也于那时考了飞机飞行执照。按理都会开飞机的人,简单地贴地飞行,开个自动挡轿车,应是再驾轻就熟不过。

    可谨慎细致的老人家终归不忍心冒险。

    后备箱已被塞得满满当当,新缝制的双宫茧蚕丝被按照不同尺寸、厚度、用途做了好几床,靳家农场无药无肥的有机大米放了几大袋,院子里摘的樱桃、杨梅、李子足足有一筐。末了,还不忘放入厨师做好的笼包、粉蒸肉、糖醋排骨,甚至连炖好的参汤和蒸熟的米饭都包带了。

    靳奶奶是生怕孙儿饿着冷着。

    邵亦轩看着被塞得毫无空隙的爱心后备箱,伸手半拥着靳奶奶,安慰道:“外婆,不必如此,我是大人,照顾得好自己。”

    “外婆知道轩轩长大了,再也不是外婆抱在怀里哄着宠着的顽皮子,可无论再大,你和哥哥永远都是外婆的心头肉。你妈妈嫁得远,难得相见。而你……自大学起国内国外四处漂泊,有时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外婆……”

    初时还的好好的,可好不容易回国相见,这才几天又要面临离别,忆起往日思念,话至动情处,已历经半生风雨的老人家眼底泛起了泪光,鼻腔酸涩,喉咙哽住,已无法张口言语。

    邵亦轩张开双臂拥住靳奶奶,轻轻拍抚她的背,无声安慰着老人家。

    过了半晌,情绪渐趋稳定的靳奶奶才又继续刚刚未完的话:“常吃食堂或外卖,营养卫生方面怎能跟家里比?要找阿姨给你做饭,你却工作时间不固定,还常有出差,怎么都不肯。外婆也只能抓紧了机会,在你好不容易来钱塘时照顾好你。今日晚餐与明日早餐给你备好了,回去微波热热就能吃。蚕丝被、水果、大米我都放得多,心知回蛰初去你会分给章家那子一半,我都提前给你们备足了。”

    离别的当下,靳奶奶凝望孙儿棱角分明的侧脸,又是疼惜:“看来国外饭菜真是不合口味,轩轩怎么瘦了这么多,回蛰初去多久才能养回来。”

    在身旁静守多时的靳老爷子眼见靳奶奶越越伤感,他及时出声趣:“这是年轻人追求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已严肃了大半生的靳家老爷子妙语解颐,引得靳奶奶不期而笑。

    笑归笑,可心里依然心疼,亦有疑窦难解。孙儿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能力又格外出众,品行自也无话可,自而大桃花运素来极好,可怎么这么多年,感情的事连半点眉目都无。

    两年前,他跟蕊蕊两人眼瞧着像是会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恼了。

    最终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渐止了笑意的靳奶奶,像是同他寻常聊天,可言语间又有深意:“轩轩,这几年因为映映的关系,蕊蕊倒是时常会来我们家。蕊蕊那姑娘模样、身段、能力自是无可挑剔,更难得是,出身极好,被长辈娇宠而大,可她脾气秉性却是好到没话。”

    靳奶奶话的同时,眼睛似是无意,实则有心地瞧着孙儿,暗自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情绪。

    可他却始终神清疏淡,只是静静聆听。

    探不出虚实的靳奶奶只得挑明着问:“轩轩,你跟外婆实话,你跟蕊蕊……还有可能吗?”

    邵亦轩冷静陈述:““外婆,她马上要结婚了。”

    骤然闻得喜讯的靳奶奶甚是惊诧,虽然也时有耳闻蕊蕊与韩恕相恋,但看那情况似乎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如今,怎么这么突然?

    靳奶奶旋即转身,朝着静立车旁的江意映唤道:“映映,来。”

    听闻呼唤,江意映乖巧地上前几步,来到靳奶奶身旁。

    “蕊蕊要结婚了?”

    那询问的语气神情郑重肃然,不容错辩,更不容糊弄。

    江意映自然认真回话:“只知道昨晚是去见家长了,韩家是万分喜欢蕊蕊,催着赶紧定下婚期。”

    向来心道无妨的靳奶奶听闻江意映之言,才知事恐难以挽回,刹那之间,心揪得痛,她凝视着孙儿如寒潭深邃,却始终教人读不懂的双眼,低问:“轩轩,现在你喜不喜欢人家姑娘?”

    “外婆,都过去了。”

    韩家是这钱塘城里少有的人丁兴旺却和谐融洽的大家族。韩恕能力人品尚佳,对她也好。韩恕母亲出身名门,修为涵养都是极好,她嫁过去不会有恶婆婆刁难,不用整日为不甚融洽的婆媳问题烦恼。

    叶家人丁单薄,韩家枝繁叶茂,她嫁入韩家有韩恕爱、有长辈疼、有公婆宠,还有后辈同玩。整个叶家财富事业全掌握在她手中,她独自承担,其中辛苦旁人难懂。韩家姊妹众多,亦有相关行业从事者,处处都能帮到她。韩家家风良好,财富稳固,又不用担心觊觎叶家财产,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在这钱塘城里他真是挑不出比韩恕更适合她的人,良人,良配,良缘,他该祝福的,不是吗?

    靳奶奶瞧他那样子,怎么瞧都瞧不出端倪来。

    她这几个孙儿,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看不出端倪,问不出虚实,真是要急煞人。

    “可你……”

    “外婆,从今以后,前事不提。”

    邵亦轩又前去抱了外婆,片刻即松,尔后立身站直,跟着众位至亲告别:“外公外婆,哥哥嫂子,我走了。”

    开门上车,头都未回。

    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车子已缓缓出库。

    离情别绪夹杂着疼惜惋惜,各相交织,最终,半白了头发的靳奶奶竟然落下泪来。

    靳豫默默上前拥住靳奶奶,可在靳豫的拥抱里,靳奶奶的泪却是更狠了。

    她不懂,为什么当初蕊蕊恋爱时,靳豫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瞒着轩轩。

    一个字都不准提。

    如今可好,回天乏术。

    靳奶奶问他:“是不是今生缘尽于此?”

    靳豫心中自然是有答案的,可却不那么确定了。他望向身旁人儿,眉目间是询问她的观点。

    江意映亦是不确定。

    昨晚,蕊蕊发信息给她:“映映,不必如此。”

    蕊蕊是指昨晚靳家家宴设在水云间,才得以促成邵亦轩瞧见韩家甚爱蕊蕊之事。

    被伤透了的心,需要用很多很多的爱来弥补。

    轩轩他愿意给吗?蕊蕊又愿意要吗?

    当晚,蛰初,望江公寓。

    房子已在回国后,让这些年来一直帮他扫的家政阿姨收拾妥当。

    所以,自钱塘回来,欢迎他的是一室黑暗里的窗明几净。

    开灯,将外婆放至后备箱的东西一一拿了上来,放好。发信息给章呈,让他抽空来取一半回去,撂下手机,便去洗澡。

    自浴室洗完澡出来,精瘦的腰间仅裹着条浴巾,黑发尚在滴水,滴落的水珠自健硕的胸膛流淌而过,他用毛巾随手擦着头发,信步走到衣帽间,正要拿浴袍换上。

    可开衣柜门,在折叠整齐的他的白色睡袍之上,却看到了那轻薄的黑色蕾丝物。

    是那晚忘在他这里的,她的内衣。

    心下思量着要如何处置,侧眼之间忽然瞧见几步之外的墙角是空无一物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