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身后寂静的山林空谷在这黑沉沉的夜里隐而不见, 可自那山林而来的下山风却是呼啦啦地刮来,这十月中旬的西北深山夜晚秋意阴冷。
邵亦轩和韩恕安静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学校里,两人气蕴矜贵, 相视而望,无声对峙。
从头至尾连一声招呼都没有。
先行收回目光的是韩恕,才来这深山学,不知此刻叶蕊究竟在哪间房里,在做什么。
韩恕眼神四下观察着, 轻柔唤道:“蕊蕊。”
房内的叶蕊,此刻脸上心头羞意尚未尽褪。
她本就极为骄傲、倔强、自尊, 脸皮很薄, 在山林里被邵亦轩那般逗弄着,骂又骂不走, 逃又逃不掉,她越推他,他吻得愈发狂野动情, 她被迫生生地受着。
最终臊红了脸,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那般狼狈溃败。
视觉、触觉、知觉和心理的冲击力太大,更是全然刷新她对羞耻的认知。
她需要时间冷静和消化。
叶蕊房间很, 木门不厚, 室外除了偶然刮来的风,便再无其他声音。
因而, 自房外传来的那声呼唤她得以听得真切。
不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里绵密悠长的柔情万种。
刚刚那声呼唤更绅士、更内敛, 也更温厚。
是此刻断断不会出现在这儿的声音。
韩恕。
叶蕊犹疑着开了门, 果见是他。
韩恕穿着一身像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墨色西装,匆匆而来。
他眉眼温和,沉默却似又宠溺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情况?
跋山涉水,为她而来?
真是受够了他们相顾无言时的情意绵绵!
他们眼里就只剩下彼此,看不见他的存在了,是吗?
邵亦轩几步前去,他的手臂已自叶蕊背后穿过,想要将她的纤腰拥入怀里,宣誓主权。
可下午之事,叶蕊还未消气。
她更不想在韩恕远道而来的时刻立即挑起战争。
见邵亦轩要拥她,叶蕊巧妙避开。
来者即是客,叶蕊轻声问韩恕:“你怎么来了?”
韩恕伸手揉揉叶蕊的黑发,他眉间眼底极尽宠溺:“我想你了。”
朝思暮想,辗转反侧。
等待许久不见动静的江意映已从厨房出来,她站在廊下,唤道:“蕊蕊,来吃饭。”
刚刚唤完,江意映这才发现室外竟然有三个人。
而叶蕊身旁此刻正站着的不是邵亦轩,而是另有其人。
灯光不甚明亮,只远远地瞧见,只能大概窥得那人像是……韩恕。
听闻江意映叫着吃饭,叶蕊笑回:“映映,这就来。”
她言语温和地跟韩恕:“我们一起吃饭。”
学校厨房,面积不算太,可新铺就的水泥地面和新粉刷的墙也难掩其间粗糙,这怕是他们一行人生平从未置身过的简朴。
江意映见人来,忙添了一把木椅,又拿来一双碗筷,放于破旧木桌充当的餐桌上。
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配上几道颇显精致的菜,还都是迁就她的口味喜好。
可见,是用了心的。
他们待客周到,即便不熟,韩恕还是跟靳豫和江意映微微点头,算是问好。
叶蕊在一旁往水盆倒水,正要喊韩恕过来洗了手再吃饭。
可刚转身,话还未出口,忽见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尚在呼次呼次喘气的人儿。
人儿正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却又无畏地盯着众人。
是他,不,是他们的情敌。
情敌穿着厚厚的棉袄,双臂抱紧自己。可能因为跑得太急,此刻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番茄。
这初秋天气微冷,但远不至于冷到要穿棉袄。
叶蕊正要问,人儿就已低头解开棉袄,一言不发地将胸前用新毛巾包好的圆鼓鼓的东西递给叶蕊。
这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儿有心,时时都记挂这她。
礼物很轻,情意极重。
叶蕊是真的感动:“谢谢云扬。”
人儿眼里黑亮发光,他不一字,只是看着叶蕊,眼里有情。
那情浓烈深重,却又不会给人任何负担。
质朴、纯净、坚韧,像这西北深山山涧的清浅溪流,明知力量弱,无法如大江大河波涛滚滚,成功汇入大海。
可却依旧兀自坚持不懈,不眠不休。
不问结果,不求回报。
他一无所有。
可他却还是想把自己生命中能够获得的最好的一切,全部都给蕊蕊。
从来不管他自己能不能享受到她半点爱的回应。
那样子真像是个孤勇坚韧,可以保护心爱女人的男子汉。
与人儿相处时,不接受他的好意会伤了他纯真的心。
接受时,她时刻都拿捏着语气分寸,尽量不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遐想。
她一直试图让他明白这并是不爱情,如他这般暖心深情的人儿,长大以后值得拥有更美好的爱。
叶蕊笑得甜而坦荡,她去拉人儿的胳膊,:“云扬,过来一起吃饭。”
可那人儿摇摇头,迅疾转身,一股脑窜进身后的黑暗中。
叶蕊忙跑出去唤他,可那人儿如发射出去的火箭炮,嗖地一下就不见踪影。
这山路那他走过几千遍,安全问题倒不那么担心。
他走后,叶蕊心翼翼地拆开怀里毛巾一层层包裹的温热东西。
发现他送来的是透明塑料袋包裹好的肉骨头。
人儿要来回跑上四个时的山路,就是为了送她这肉。
叶蕊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她不知这肉骨头是陕西甘肃一带臊子肉里的骨头。
人儿知道叶蕊即将要离开,他央求奶奶好多天,奶奶才终于答应,让把他在山下捡饮料瓶一年,攒下来的几十块钱拿去买肉,他想让叶蕊吃上,这他觉得世界上最好吃最好吃的肉骨头。
离得远,他怕凉,热骨头从滚烫的锅里拿出来,他用洗干净的透明塑料袋包好,用毛巾一层层裹着,揣在怀里。
穿着厚厚的棉袄只是为了让骨头保温,好让心爱的蕊蕊能吃到热热的骨头肉。
他一路飞跑,像是奔向幸福彼岸,太快太急,浑身出汗,到达这里,骨头终于是热着的。
可是他胸前跟骨头贴着皮肤却已经烫伤。
不知其中深情,可捧着手上尚且温热的肉骨头,叶蕊望着在那漆黑夜色离消失的身影,心酸不已。
她出生在和美富饶之家,锦衣玉食着被家里娇宠长大。
没见过人间疾苦,不知道生活艰辛。
来这里亲眼目睹的贫困冲击,几乎颠覆了她以往认知。
她在钱塘城里的物质生活极尽精致,Hermès、La prairie,钻石、翡翠、羊绒、蕾丝,这些时时刻刻都充斥着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这吃不饱穿不好的地方,想起钱塘城里她的奢华,心中有深深罪恶感。
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真的还有那么大的意义吗?
邵亦轩的确是发现她身上的香味与以往有些不同。
曾经是纯粹的玫瑰香混合着顶级护肤品、香水的高级香味。
而今,竟然是简单的玫瑰味混合着郁美净。
了解她的品行,知道她的过去,明白她在钱塘生活极尽美好。
即便肤白貌美也依旧红唇艳艳,淡妆见人,衣着更是奢华精致。
可在这里,她每日里帆布鞋牛仔裤,扎着简单的马尾,风吹日晒,从不叫苦。
邵亦轩大略能够体会她认知颠覆的心情:“追求物质生活的美好无可厚非。你不偷不抢,靠自己能力所得,不必内疚自责。而且,摆脱贫困不是来自施舍,而是来自奋斗。正因为有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人类才会追求,社会才会进步,世界也会更加文明。”
邵亦轩拥上叶蕊的腰,想将她带回厨房吃饭。
可此时韩恕也已来到她身旁,拉着叶蕊的胳膊不放。
都瞧见对方,可谁都没有放手的意思,两人隔着叶蕊,冷眼对峙,暗流涌动。
叶蕊伸手挡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拿走她胳膊上的手。
自己一人清清净净地走回厨房。
从未吃过如此尴尬的晚餐。
同桌而食的五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讲过一句话,连品评菜肴的闲话都没。
几人吃饭习惯甚好,咀嚼声极,可在这静默到诡异的空气里,竟然时时能够听到咀嚼响动。
漫长的晚餐结束时,叶蕊有事与江意映商量。
商量妥当,去找韩恕时,她细心觉察到韩恕脸色不好。
韩恕是为她而来,她不能不管。
叶蕊有些担忧,问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韩恕笑笑,始终温柔:“蕊蕊,我没事。”
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人蔫蔫的像是一味强撑着。
怎么会没事?
叶蕊伸手在韩恕额头摸了摸,烫得吓人。
他发烧了。而且不是低烧,像是高烧。
叶蕊忙扶着韩恕,带他回她房里休息,免得又在此处吹风加重病情。
她房里是张单人床,虽然床不宽,他睡着略显拥挤,但好歹能够休息。
而床单被套是今日才换洗过,他睡着无妨。
邵亦轩看见两人同时回房,没再出来。
去她门口找她,正见韩恕躺在她床上,她坐在床边,两人相视对望。
他不知韩恕生病,只看到好一对浓情蜜意的恩爱眷侣。
真是演足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照顾好韩恕,叶蕊自房间出来,正要去找江意映,却见邵亦轩站在她房外不远处,眼里情绪不明。
邵亦轩几步而前,一言不发地拉着叶蕊手腕,带她来至操场。
在这山风呼啸里,他冷声:“去分手。”
叶蕊担心韩恕病情,此时全然无心提这个。
而且,她心头气未消,他又凭什么来命令她?
叶蕊:“我分不分手,由不得邵先生做主。”
想起刚刚他们的浓情蜜意,邵亦轩冷笑质问:“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叶姐很享受偷情的乐趣,是吗?”
当她是什么人?
叶蕊火了,连与他争辩都已经不屑:“是啊。当初我巴巴地送上门去你不要,现在我是别人的女人,你又来凑上来扮演什么痴情种!”
他的深情,成了她嘲笑。
邵亦轩言辞可恶:“叶姐,那你男朋友可否知道,今天下午你曾在别的男人唇下酣畅淋漓?”
真是讽刺恶劣至极!
“邵先生是在暗示自己御女无数,所以技术高超是吗?” 叶蕊怒极而笑,她风情万种地仰头望他,朱唇微张,一字一句,“可我觉得你的技术,比之我男朋友……逊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