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靳豫望着邵亦轩漠然离去的身影, 心中苦笑。
三十年的兄弟,他的血缘至亲,如今因为一个女人,生平第一次对他出那番绝情的话,他是该替轩轩高兴, 还是该为自己心酸?
轩轩自聪明异常,智商远超同龄人许多, 可却极为敬重他, 从不忤逆他。
年龄相仿的两个男生哪有童年不争锋抢夺、不架闹事的?
可是他跟轩轩没有。
爷爷奶奶宠轩轩都能宠上天去,可他不嫉妒, 因为那是他的弟弟,他也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宠。
宠着宠着,那个自冷漠、寡言, 智商极高, 不会哭不会怕的轩轩,终于长成男人了, 终于有他深爱的女人了。
作为哥哥, 他该为轩轩高兴的,是吧?
在所有人都以为叶蕊经历那番波折, 而邵亦轩又于虎口之中英勇救回美人, 那么今后两人关系应该更胜从前许多。
可接下来这些天的相处, 瞧在旁人眼里,也没见着他们与以前有什么明显不同。
有课,便去上课。没课,叶蕊便在房里伏案工作。
她早睡早起,生活规律。
两人每日三餐都是同桌而食,可也鲜少有对话。
她沉默着没话,他也不会没话找话。
一日三餐依旧丰盛可口,很对她胃口。
每日晚间,皆有阿姨端来益母草煮过的水,让她擦洗身体。
她只要走出学校半步,便有他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的衣服依旧每日都是他洗,叶蕊自然不肯,什么都不肯。
可他却:“快要回钱塘了。”
他们快要没有这样朝夕相处的机会了,他再也无法想见,就随时都能见到她,想洗就能帮她洗衣服。
他声音平和,可言语间尽是无以言的伤感。
叶蕊无法拒绝。
周末,没有课,正巧天空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在学校,彼此沉默着消磨这不多的相处时光,到底有些浪费。
午饭后,靳豫在院中帮江意映洗头发,邵亦轩便前去叶蕊房外。
见她手中握笔,趴在桌前,正专注地在纸上画着什么,像是在为新娘设计婚纱。
门虽然敞开,可邵亦轩依旧礼貌地敲了几声门。
叶蕊抬头,平静问他:“怎么了?”
邵亦轩浅笑低语:“带你去山中摘野果吃。”
他面色素来清冷,很少有丰富的面部表情,喜怒哀乐大都深藏心底。
此刻的浅笑,也不过只是嘴角微弯,不见平日肃容,看着像是很放松,很惬意的样子。
见他心情甚好,又想起他的“快要回钱塘了”,叶蕊竟又无法拒绝。
见她沉默,像是默许。
邵亦轩几步前去,拉了叶蕊的手腕,将她拉出房间。
弯弯绕绕着进了山,邵亦轩和她在这午后寂静山林里沉默穿行。
上山之路,他没有刻意牵她的手,只有在那偶然崎岖难行之处,他才会伸手来扶。
扶过,便立即放开。
原始山林,尽享阳光雨露恩泽,植被茂盛,树木、藤蔓、低矮植被、杂草等间错丛生。
这山林间没路,是他生生在前踩出了路。
叶蕊从未来过这样的原始山林,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不知是不是她的担忧,他已看进眼里,他随口解释:“这山不算深山,没有猛兽。这个季节也不大可能碰到蛇,不过倒有可能碰到兔子、松鼠这样的动物。”
那么萌萌哒的可爱,倒真是有点期待碰到呢。
又前行好一会儿,邵亦轩带叶蕊来到某个树藤下,树藤枝叶茂盛,但不算太高。他伸手在头顶摘了灰粉色外壳的椭圆体果实,那果实已裂开口子,露出里面白白的果肉。
邵亦轩将这野果递给叶蕊,:“尝尝这个。”
叶蕊手中拿着这果实,端详犹疑着,这她从未见过,更未听闻的野果,确定可以吃吗?
“这个东西学名叫八月瓜,俗称野香蕉,可入药,中药名叫预知子,疏肝益肾,健脾和胃。”邵亦轩顺口解释,为她宽心,“放心吃吧。”
叶蕊掰开果实粉色外壳,口尝着里面白色果肉,果肉绵软,口感醇香甜腻,味道比之香蕉真是好上许多倍。
见她本是犹疑着的眼神变得晶亮有光,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应是喜欢吃的。
邵亦轩即刻又在头顶的藤蔓上继续一颗颗摘着,将那果实悉数放入事先备好的布袋子里。
这八月瓜摘得差不多了,邵亦轩又带她去了别处,同样是在某种藤本植物树下停住。
这株植物不算太高,可却藤蔓交缠,站着观察片刻,他又摘了一串紫黑色的果实放入叶蕊手中。
成串的模样像是葡萄,可果实而稀疏又不像。
见她好奇,邵亦轩徐徐解释:“《诗经》中所咏‘南有樛木,葛藟累之。’葛藟,就是这个野葡萄。”
有了八月瓜的惊艳,这野葡萄,叶蕊倒是期待了许多。
这野葡萄不是纯纯的甘甜,却又甜中带着股自然的酸,可那酸不呛人,倒是更添滋味浓厚,的确比之城市水果店的水果好吃太多。
见她喜欢,他又摘了许多野葡萄,细心地用保鲜袋封装好,放入布袋。
紧接着,邵亦轩又带叶蕊去摘了野生猕猴桃,野生枣子。
为了让她吃着放心,邵亦轩逐一跟她解释这些野果,是《诗经》皆有记载。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苌楚,就是野生猕猴桃。”
“交交黄鸟,止于棘。棘就是这野枣,而这鲜枣晾晒后也就是中药助眠安神的酸枣仁。”
想到现在她正吃入口中的美味,与两千年前的古人所吃相同,像是穿越千年历史尘埃在与古人品评交流这美味无尽,叶蕊忽然有种奇妙的愉悦感。
邵亦轩只在旁边采摘解释,静静地看着她欢喜品尝。
采摘了大半袋野果,最终,他们在某棵树下停住。
叶蕊瞧着那只有核桃大的绿色带刺植物,那形状有点像微缩版的刺猬。
这能吃吗?
邵亦轩拉她站在一旁,又找来地上掉落的树枝,就要落这果实。
叶蕊疑惑:“要这个做什么?”
邵亦轩耐心讲解:“这是栗子,也就是野生板栗,城市里吃的糖炒板栗是同一品种。”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他又引用了《诗经》中的这首诗来佐证这东西能吃,“这个要多带些回去。”
叶蕊知道这首诗,诗歌内容是恋爱中的女子责怪心爱的男子不肯接近她。
忽然有些笑意,问他:“这是你的心声吗?”
邵亦轩只专心落栗子,回她:“不敢。”
半晌之后,他又低声着:“整个人整颗心都奉上给你,想要捏扁搓圆,都随你开心。”
有些感动,有些叹息,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学会珍惜。
所以,失而复得比一直拥有,更显珍贵,是吗?
两人没再话,待摘满了布袋子,往回走时,叶蕊好奇的植被,随口问着,他逐一细心解释。
叶蕊笑问:“你怎么认识那么多植物?”
邵亦轩一手抱着盛满野果的布袋,一手抓住没注意脚下路的叶蕊,挽着她避开身后的坑,随口回她:“只要是我看过的东西,就很难忘了。”
那她的身体他曾看过,会不会……
叶蕊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想到那里,待到意识到自己遐想太多,她赶忙抿紧了唇,快步前行,想要想甩开脑中绮思。
可快走着,没注意看周围情况,忽然听见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对于未知环境中的未知事物,人总是会有些惶恐的吧。
叶蕊心下鼓,陡然停下脚步。
听闻响动的刹那,邵亦轩下意识地一把将叶蕊拥入怀里。
待两人定睛看清情况时,叶蕊脸颊早已绯红一片。
前行路上的草丛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自那对正在恩爱的松鼠。
是他们误闯松鼠领地,扰了人家的周公之礼。
隐忍整个下午的邵亦轩,此时心头燥热。
下午看她吞吐野果时的唇舌蠕动,他已经遐思连连,此刻怀中人儿又是那难有的娇羞可人,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想到回去钱塘再没机会,邵亦轩任由绮念横行。
他将手中野果放于大树树根处,回来一把抱起叶蕊,将她放在茂盛柿子树的低矮树枝上。
那树枝大约有成人大腿粗细,她坐在树枝上抱着柿子树干横出的另一根树枝,又舒服又稳当。
邵亦轩双手拥着叶蕊的腰,亲吻啃噬她耳朵,低语:“我想吻你。”
真是奇怪,什么时候竟这么礼貌了?
曾经不都是想问就霸道地强吻,何曾问过她意见了?
不过,此刻既然问她意见,那就是……她有权利拒绝。
叶蕊被他抱坐在树枝上,悬在低空,她伸脚轻轻踢他,是想逼他后退。
是不许他吻的意思。
可他却顺势抓住了她细嫩的脚踝,放入掌心握着。叶蕊挣脱,可男女有别,她怎敌得过他力大无穷?
她此刻便如深陷那蜘蛛网里的幼虫,越是挣扎,越是被缚得毫无还击余地。
……
不是邵亦轩双手稳住她的腰肢,叶蕊早就从那树枝上掉下草丛去了。
叶蕊腥红了双眼,几乎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来。
邵亦轩将浑身无力的叶蕊抱起,让她靠坐在树干上,稳定自己,不至于掉落草丛。
而他慢条斯理地自口袋里拿出纸巾,细细擦拭自己。
叶蕊臊得没脸抬头,更不敢看他的脸,此刻是如何的狼狈。
终于休息片刻,待体力稍微恢复了些,叶蕊一股脑地跳下树枝,想尽快离开。
山路她本就不熟,又是身娇体软之后动作匆匆。
前行间毫无意外地摔倒在草丛中,长裙被荆棘植被缚住。
邵亦轩爱怜叹息,他几步上前,将她扶起。
待她站稳,他即刻蹲在她脚边,想要帮她解开被荆棘刺丛束缚住的长裙。
看见他又蹲下去,叶蕊又羞又臊,她双手将裙子攥得紧紧的:“不准再碰我的裙子!”
她身上穿的是黑色薄纱曳地连衣裙,薄纱轻盈,容易勾丝粘黏,此刻满身的树叶枝干。
邵逸轩不理会她的羞意拒绝,他耐心地将她裙上的荆棘枝叶全部清理干净,将她裙子从那草丛荆棘里解救出来。
成功救出裙子,邵亦轩将手中攥紧的酒红色物件递给她,:“穿上再回去。”
叶蕊脸上火辣辣的,简直羞到无地自容。
她一把将那物什抢夺过来。
她怒声命令:“转过身,不许看。”
女王发号施令,他听命便是。
邵亦轩很是顺从地转身不看。
待到藏在树丛隐秘处的她那响动声消失,邵亦轩这才上前去。
叶蕊快步往山下走,不知方向,可却实在不想看他的脸。
邵亦轩在身后不住提醒:“慢点走。”
叶蕊真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跟他。
是真的生他气了。
邵亦轩低声申诉:“我刚刚过招呼了。”
提起这个就来气,叶蕊转身,怒目瞪着他:“你以前只是吻我的耳根、脖子。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吻我的唇。刚刚竟然……”
邵亦轩深邃双眸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他一本正经地反问:“刚刚,我吻的不是你的唇吗?”
血气上涌,叶蕊惊得哑口无言。
他真是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真是什么话都得口!
燥红了脸,胸口起伏,她又羞又怒,侧眼瞧见身旁树下掉落的柿子,她想都没想,立刻捡起了那柿子,朝他扔去。
看见她所有动作,他竟也不躲。
叶蕊仍出的软柿子,正巧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身上,溅了他满身。
她是有气,但也不是故意撒气,她以为他会躲开的。
当真砸到他时,她有一丝内疚,可也不想道歉。
转身,大步往山下走去。
山间森林树丛她不熟,有他在后面指点向左向右,最终得以顺利下山。
回去时,正是夕阳斜照的傍晚。
厨房阿姨端来煨了整个下午的红枣桂圆汤给江意映尝,江意映口啜饮,笑着称赞:“很甜。”
叶蕊路过恰巧听闻,脸蛋又是瞬间燥热,她以后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了。
抬头看她们定然被瞧出端倪,叶蕊没招呼径自进了房间。
阿姨和江意映看着叶蕊这个样子,不明所以。
直到看到邵亦轩身上的柿子印记,江意映似乎悟出些什么来。
可阿姨尤自不解,还关切问着邵亦轩:“邵先生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柿子沾上衣服是洗不掉的。”
“没关系。”他。
容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会儿,可总不能一直待在房里不吃饭。
暮色时分,邵亦轩前去敲叶蕊的房门,可房门紧闭,是从里面锁住了。
在她门外站着,他柔声哄着:“蕊蕊乖,出来吃饭。”
木门不厚,四周静寂,他的声音轻而易举便穿透木门,抵达她耳畔。
将脸埋入被窝的叶蕊,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
可他一直守在她门外,好声好气地哄着。
叶蕊实在过意不去,不能让所有人都等着她吃饭,她想要推他走远,隔着门板,她心平气和地:“我不饿,今晚不吃了。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门外的邵亦轩被她晾了半晌,也没半分不耐,他自始至终都声色温柔:“你中餐就吃得少,晚餐不吃,半夜会饿的。”
邵亦轩话音刚落,却忽然发现学校正门处似乎走来一人,这夜幕降临的时刻会是谁来造访?
待那人一步步走近,他才得以看清。
来人气度不凡,从容俊雅,手中拖着行李箱,即便沾染仆仆风尘,可也一眼能够瞧出是不属于这深山的雅致高人。
不是别人,正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而来的叶蕊的男朋友,韩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