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许艾的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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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艾, 20岁,对自己好管闲事的性格有点生气。

    但一想到如果不管闲事,那就和某个不管“别人家的事”的人差不多——就更生气了。

    当天下午,“刀锋彩”工作室失火的新闻出来了。过气设计工作室, 就算整栋楼都烧着了,也只被当地新闻微博关心了一下。

    许艾也是多管闲事地搜了关键词才看到的。那条微博3赞, 2评, 0转发。

    照片上,六层居民楼焦得像块从灶底下抽出来的柴。底下几楼的情况倒是还好些,六楼烧得几乎只剩下墙壁和天花板;就算是许艾这种外行人, 也能看出来火是从哪儿开始着的。

    微博报导上, 失火原因“尚在调查”,但“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

    许艾想起之前去工作室的时候,看到胡子是用指纹开的门。

    如果工作室全楼用的都是指纹锁……那就算有外人想要进来,至少得有人给他开门?

    许艾又开和“樱桃虫”的私信——没有回复, 也没有阅读。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但许艾希望她只是暂时没上微博。

    ——自动门“叮咚”一声开了,许艾赶紧放下手机, 挺直腰背,回到工作状态。

    今天她是下午的班,2点到7点。

    从门外进来的是上次那个讲究的叔叔。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立领衬衫,还是一样挺括, 一丝不皱。许艾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手上只戴了一块银灰色的机械表, 没有串子,没有链子,稳重得体,毫不油腻。

    他在货架前站了会儿,望着架子上的饮料点心,似乎迟迟下不了决定。于是许艾从柜台后探出身子,试着招呼了一声。

    “那边的杂锦坚果是刚进的新品,”许艾,“高蛋白低脂肪,对牙齿也好——今天会员日,买一送一。”

    讲究的叔叔转过头,认真地听她完,然后笑了笑,走到许艾的架子前,拿了两包坚果。

    “再给我一杯豆浆,”他指着柜台里的豆浆机,“不要加糖。”

    于是许艾拿了纸杯,给他了一杯原味豆浆。

    “你是刚来的?”那叔叔靠在柜台边上问她。白衬衣的袖口挽起来了,露出清晰有力的肌肉线条。

    “是啊,刚来一星期。”许艾着把豆浆放到柜台上,接过两包坚果,拿起扫码枪对着条形码“滴”了一下。

    她手里扫码枪的线一扯,不心碰到了装豆浆的杯子,杯子晃着晃着就朝前扑倒下去。许艾赶紧用手去扶——杯子倒是没倒,然而还是泼了半杯豆浆出来,全洒在台面上。

    “……不好意思。”许艾一边道歉一边马上找了抹布来擦。柜台倒还是其次,客人就靠在柜台边上,要是豆浆流下去——

    她看到桌面上的豆浆摊成一个不太自然的形状。

    杯子是向前倒的,但洒出来的豆浆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阻,又顺着屏障朝两边流开,流成一条奶白色的溪。

    溪弯曲的弧度正好避开了靠在柜台前的人。

    虽然觉得奇怪,但许艾也只愣了一秒,然后擦完桌子,接过对面客人的钱,把杯子盖上盖,连同坚果一起递给他。

    讲究的叔叔出门了。许艾看着他穿过马路,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

    晚上7点,接班的同事来了。许艾包了一盒临期的便当做晚饭,就下班回去。等车的时候她又想起下午的事——当时她还觉得,这叔叔运气真好;现在想想,应该是自己运气好才对。

    对方一看就是那种又认真又严格,甚至有些苛刻的人。万一他被烫着,或者衣服弄脏了,一个投诉要自己负责……她的工资倒贴不,搞不好直接被扫地出门,省得麻烦。

    还好自己运气好,许艾想,不过下次就得心点。

    然后她又运气很好地赶上了直达大学城的班车,运气很好地正好有座位;一路听着歌回到学校,走进宿舍楼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半。

    许艾提着盒饭走上楼梯,一抬眼看到自家寝室大门口围了好多人,叽叽喳喳的,好像麻雀开会;再走近一看,地上全是水,都流到走廊上了;寝室里反而黑漆漆一片,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从人群里透出来。

    “都在这儿干嘛?”许艾用手分开人群,挤进门里。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大摊玻璃碎片,还有大片大片雪白的墙皮,全都和水泡在一起,又湿又烂地糊了一地。

    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焦味,好像是塑料和纸片烧起来了。

    “你可回来了呀!”莫大声叫她。她手里提着一盏应急灯,现在房间里就靠这灯照明。

    “这里怎么了?”许艾问,然后抬头一看——果然,顶上的日光灯掉了,天花板也剥下来好大一块。

    “我刚刚去楼下水,走到楼梯上听见‘碰——’的一声,还想是谁家的灯管炸了,”莫,“结果是我们家的灯管炸了。”

    灯管炸了,还短路起火,要不是她回来得早,可能屋子都会烧起来。

    “但是挺奇怪的,我进来的时候,只有你的桌子上有火,”莫,“我赶紧去配电箱那儿把闸拉了,然后往你桌子上泼了盆水。”

    许艾一愣,二话不接过她手里的应急灯,跑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桌子上全是烧焦的碎纸,台灯和插座的电线也被烧着了,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熏得人头晕。

    ……等等,碎纸?

    许艾立刻把应急灯朝书架上一照,看到架子上的书本册子被翻过了,有几本本子掉下来,烧得黑黑黄黄。

    “我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莫,“你再检查检查,作业啥的还在不在,万一被烧了可就白做了。”

    但许艾找的不是作业。她放下应急灯,伸手探到书架最里侧,手指使劲往里够去——摸到了。

    速写本还在。

    虽然寝室里没人会翻她的东西,但她总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出门前把这本子藏了起来;快递箱子也是先撕了上面的送货单,再一面一面拆下来,才扔到垃圾桶里的。

    许艾非常庆幸自己的“多此一举”。

    十来分钟后,电工师傅过来换好了顶灯,其他两个室友也回来了。大家把寝室扫了一遍,宿管阿姨来检查登记了财物损失(除了顶灯天花板和许艾的桌子本子,几乎没有损失),隔壁和隔壁的隔壁寝室先后来人采访慰问,然后又恢复成了一个平常的夜晚。

    11点,熄灯了。室友们洗漱完毕,抱怨着那股散不掉的焦糊味,各自上床。

    许艾抱着速写本进了卫生间,开灯,锁门。

    虽然电工师傅,是灯管质量问题,加上线路老化导致的短路起火,但她总觉得未免有些巧合。

    为什么只有她的桌子烧着了?

    她的书架还被翻过?

    被翻动的是放在外面的书本,如果莫晚来一会儿,是不是藏在最里面的那个东西,就要被找到了?

    许艾看了看手上的速写本。

    如果是因为这个东西招来的危险,那就明——

    它很重要。

    它继续存在,对某个人来,会是一个威胁。

    对方并不想得到它,只是单纯要毁掉它。

    微博上,“樱桃虫”依然杳无音信。许艾也过那个快递单上的号码,无人接听。

    她把那天晚上两人的对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再榨不出更多的信息。

    那现在……还能问谁?

    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通讯录的页面,许艾已经盯着看了几分钟。手指朝下一划,又朝上一划,最后还是悬停在那个号码上。

    ……但他现在是和胡子一个阵营的,许艾想。也许他转头就会把这些事告诉胡子。

    然而她又想起明叔,“先生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

    既然没有坏心,那他又为什么要帮胡子?就为了和那个人一决高下?

    胜负就这么重要,比良心还重要?

    许艾又想起他的那些话来了。

    叶负雪,他需要一个对刘书一来,倾注了心血,寄托了感情的东西。

    他得到这东西之后,会用来做什么?作为媒介召唤生魂?

    那召唤出生魂之后呢?

    许艾的手指又上上下下地划动,最后还是按下home键,退出通讯录。

    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也不知道还能信谁;许艾多少有些理解了——也许“樱桃虫”把速写本寄给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

    ……那“樱桃虫”的那个人,背弃了她的信任的那个人是谁?

    虽然心里有个大致的答案,但还需要证实。许艾开微博,点进“樱桃虫”的主页,从头翻起。

    这个微博是三年前开的,写的都是零碎的个人生活片段:加入工作室的记录,第一件独立作品的记录,新作被否之后,得到前辈的指点的记录……看得出来,博主是个沉默又细腻的姑娘,话很少,但心思深沉。

    许艾继续往下翻,看完了“樱桃虫”在工作室第一年的生活。

    然后是第二年。

    ——@樱桃虫:人渣

    ——@樱桃虫:资本万岁

    ——@樱桃虫:不知道什么,戏剧来源生活,但生活毕竟不是戏剧

    ——@樱桃虫:要是真的有正义女神就好了

    一连几条都是这样的抱怨,虽然理解她的感受,但这些都不是许艾需要的信息。她的手飞快地朝下划动,划过那个姑娘最低落又无助的时刻。

    ——@樱桃虫:他可以帮助你,要相信吗?

    ……来了!

    许艾立刻顿住手指,放慢了划屏的速度,从那一条开始,慢慢细看。

    @樱桃虫:就这样吧,虽然很讨厌,但我不走了,直到他为你报仇为止

    许艾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留下来,直到“他为你报仇”——这就是“樱桃虫”一直留在工作室的原因。

    她想起她在私信里最后的话。

    ——我不相信他,他可能在骗我

    许艾知道“樱桃虫”的人是谁了。她的那个人,确实不需要速写本,他只想毁掉它——因为他不需要召唤生魂的媒介。

    他已经得到那个魂体了。

    而她明明不喜欢这个工作室,还坚持留下,是为了作为他的内应。

    比如,进入装了指纹锁的仓库,放上一把火。

    许艾退出微博,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号码。

    然而要点下“拨”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一下。

    现在快到半夜12点了,他应该已经睡下,突然电话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扰……

    这样的念头只在许艾脑内闪过短短一瞬,下一秒,她立刻定主意:扰就扰,怎么着,她还偏要扰他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