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的官方声明出来之后没过多久, 周婷兰的名字很快被人扒出, 还连带着她的家庭情况, 成长经历, 个人简历……详细得堪比政审材料。

    又一天后, 微博上出现自称“部门同事”的匿名爆料, 宣称她利用职权，在账目上弄虚作假, 董事长是为了替这个未来儿媳瞒天过海，没想到反而让自己背上了骂名。

    紧跟着，一系列网络舆论的矛头都直指周婷兰是逼死王女士的凶手, 之前曝光死者家属信息的事, 当然也追根溯源地算到了她头上。

    要不是她，王经理就不会死, 又哪来的“死者家属”？总之是她的错就对了。

    她的微博账号当然早被攻陷, 看见所有人都在骂她，大家就放心了。

    ——但真的, 许艾不太信。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职场斗争，也没有深入了解过周婷兰，然而仅仅是这匆匆几面的印象, 她就觉得她——很会做人。

    “很会做人”的意思是，不会干这种当面挑衅经理, 公开横行霸道的蠢事。

    更何况, 拖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路讨生活长大的人, 怎么会不懂基本的人情世故, 还染上一身飞扬跋扈的毛病？

    许艾不知道周婷兰是否真的无辜，但如果是……那这一顿操作，应该是故意拖她出来转移视线的。

    有人赶着在自杀调查结果发布的当天，趁机洗白董事长，想在短时间内息事宁人，淡出大众视野；没想到死者家属又甩出了一本看起来很有内容的日记本，热度不但没降下去，还让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日记本的重点不在“董事长的烂账”——那就只好抓着另一个人使劲做文章了。

    反正已经是分手辞职的前女友，和被清算辞退的临时工一个性质。

    ——以上都是许艾自己的推断，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只是她又想起周婷兰干干净净的病房，还有对她爱理不睬的集团员工。

    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你们男人啊”。

    ……其实她早就知道，TS会有这样的安排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乖乖地等着被安排？

    “她就算知道，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吧，”叶负雪在电话里，“对手是一个集团，她要怎么反抗？”

    “……比如，爆一些真正的料？”许艾迟疑着，“不管日记本上写的是不是真的，她肯定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吧？”

    如果这是剧情，如果周婷兰是主角，这种时候，正是她甩出手上的底牌，然后全力反转逆袭的关键时机。

    叶负雪笑了两声。

    ……好吧，这想法是有点幼稚，许艾扁扁嘴。她正准备换个话题，电话那一头的人突然开口问她：“你下周三有时间吗？”

    “啊？”

    “下周三晚上，杨泽利要举行订婚仪式——他也给我发请帖了，”叶负雪，“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

    “不过”停了一下，然后直接跳过了这个“不过”。

    “所以你有时间吗？”叶负雪问。

    下周三？许艾盘算了一下日程安排——不对，不是盘算这个的时候。

    “他怎么又要订婚了？不都是前女友了？”

    “和另一个，”叶负雪，“上次的订婚仪式上出了点问题，草草中止，不算了，消息也没传到外面……正好最近又出了事……所以这一次是和另一家集团的千金——大概可以帮忙拉动TS的股价。”

    “……哦。”许艾明白了。

    虽然订婚仪式“不算了”，但事到临头还能把曾经的未婚妻推出去吸引一波火力，再利用单身的身份和大集团联姻，这个“不算”倒是很划算。

    虽然许艾不怎么喜欢周婷兰，但看到她被这么算计，也让她不太舒服。

    “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吧。”叶负雪又了一次。

    “是找你的，我才不去。”许艾。

    “请帖上也有你的名字，”叶负雪，“‘许艾姐’。”

    “……我周三要上班。”

    “问问店长，不能换班？”

    换班倒是能换……许艾想了想：“但我现在在学校，没有适合那种场合的衣服——”

    “这不是问题，”叶负雪，“明叔会为你准备好的。”

    ……那好吧。许艾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那么我们周三下午过来接你，”叶负雪，“‘许艾姐’。”

    “可以，”许艾也学着他拿腔拿调地，“‘负雪先生’。”

    和店长沟通之后，许艾周三的晚班被换到周二了。她的周二瞬间变得十分充实：一上午的课，一下午的班，再加上一晚上的班。这天的午饭和晚饭，她都是趁着店里没人的时候，狼吞虎咽地塞下的。到了傍晚，学校放学公司下班，大人孩都赶着在回家路上买个关东煮，买个烤香肠，许艾就在这几台机器之间不停地来回穿梭，连头发上都熏了鱼圆肉丸北极翅的味道。

    时间终于到了晚上8点，客人少了，许艾也可以稍微缓口气，磨磨蹭蹭地等接班。她在柜台后坐下，摸出刚刚没吃完的包子，往嘴里塞了一口，就着冷掉的茶水咽下了。

    自动门又是“叮咚”一响。

    许艾急忙擦擦嘴角，从柜台后站起来。

    ——来的是个熟人，意料之外的熟人。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看到是许艾之后，她站在门口一愣，转身就要走。

    许艾赶紧喊了她一声：“你可以出院了？”

    周婷兰停下脚步，转回来，朝许艾挥了挥没石膏的那只手，脸色平静得有些不耐烦。

    “再不出院，难道等着记者排队给我送花篮吗？”完，周婷兰迈开步子，径直走到保鲜柜前，挑起了盒饭。

    “你的手没事了吗？”许艾问。

    “一期治疗结束了，在家休息就行。”周婷兰头也不回地。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家居服，脚上的运动鞋是踩扁了后跟的，头发随便一挽，刘海还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远道而来的扮。

    “你就住在这附近？”许艾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我以前不住这附近。”周婷兰。

    她挑好了盒饭，又拿了几瓶水，几盒速食面，用胳膊夹着，一起放到柜台上。

    “劳驾。”周婷兰。

    许艾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起话来甜得像浸了蜜——当时她还想，这姑娘虽然演技浮夸，但声音是真的好听。

    现在，她的声音倒还是好听的，只是没心思做那些个娇俏可爱的表情了，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不比她的脸色好看。

    许艾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那堆速食品一样一样地扫码。

    “刚才叫我干嘛，”周婷兰，“这种场合，大家都很丢人，互相假装不认识不好吗。”

    丢人？许艾又朝她一看，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蓝色马甲。

    便利店的工作马甲 ，胸口还别了个工号牌。

    她上次也过这样的话，只是许艾当时以为，她是喝醉了才这么口不择言。

    许艾看了看手里的扫码枪——丢人吗？

    莫非……叶负雪就是因为觉得丢人，才给她银行卡的？

    “我不觉得这丢人啊，”许艾，“叶——负雪也来这儿找过我，他也没什么。”

    “那叶先生可真是个好脾气的，”周婷兰，“不过也许是没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才不在意吧。”

    许艾手里的扫码枪一顿，然后继续“滴”了下去。

    “不过，抱上金大腿了还在努力做兼职工——光凭这一点，我倒是很欣赏你，”周婷兰，“毕竟到最后，什么金大腿，都没自己靠谱。”

    这番话今天从她口中出来，倒是很有服力。

    “你早就知道了？”许艾问。

    她没具体是什么事，但周婷兰眼皮一抬，了然于心地笑了。

    “他连买只猫，都要看看价格，配不配得上家里的装修，难道我还真以为他会和我结婚？”她看着许艾，“现实可不是玛丽苏，哪有那么多傻白甜灰姑娘；早点做好心理准备，也省得事到临头，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许艾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什么还要……”

    “还要什么？还要和他交往？”周婷兰像醉酒时一样“哈哈”笑起来，然后拿手指戳了戳许艾的脑门，“姑娘——懂个屁！”

    “我大妹妹的医药费是他付的，二妹妹今年毕业，也多亏了他，才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周婷兰，“弟弟是跑销售的，没车不行，他二话不刷了一辆车来——你我为什么要和他交往？”

    许艾不话，扯了只塑料袋，把那堆速食品和盒饭都装起来。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了，”周婷兰笑嘻嘻地吐了口气，“我不过是想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怎么了？到底，在他们这种人眼里，漂亮聪明的女人都是收藏和装饰，带一个放在身边，就像名表一样，看起来身价倍增——我收取的也不过是我这部分的劳务费，有什么不对？”

    “……你不是学霸出身的吗，”许艾，“靠自己难道不行？”

    周婷兰一愣，然后又伸手用力去戳她的脑门：“你懂个屁！”

    许艾皱着眉头使劲一避，还是没躲过。

    “我在校的时候成绩是很好，但是那又怎样，”周婷兰，“靠自己，奋斗一辈子，可能才刚刚摸到人家的起跑线——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的弟弟妹妹怎么办，我可以慢慢摸爬滚，可是谁养他们？”

    许艾不话，继续装袋。

    “我都了，各有各的活法，大姐你就——”周婷兰话头一停，看了看许艾手边的扫码枪和身上的蓝马甲，笑了笑，不下去了。

    许艾把装好的东西递给周婷兰：“64块3。”

    “用上次那张一百的付了。”周婷兰。

    许艾拉开收银机一看，粉红大钞还在；于是她就直接了票一起给她。

    周婷兰也没什么话要，提起购物袋就走。晚上八点，外面的夜风很凉，她走了两步又把购物袋放在地上，然后单手拉上了家居服的拉链。

    “等一下。”许艾出声喊她。

    周婷兰原地站住，然后把脑袋一撇：“什么事？快。”

    许艾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本日记本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周婷兰转过身来了。

    “如果你是逼死那位王经理的事，那我可什么都没做，”她一字一句地，“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太优秀了，让她看不过眼。”

    ……这回答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但许艾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那其他——”

    “我也有句话想提醒你，”周婷兰断了她的话，“你那位叶先生，也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么好。”

    许艾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周婷兰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娇俏甜美的笑容，眉眼弯弯，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猫咪。

    “你以为，他当初为什么要退婚？”周婷兰。

    ……为什么要退婚？许艾当然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退婚，但是她问了无数遍，也没问出比沉默更多的东西来，索性也就不再惦记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问明白又怎样？现在婚约续存，他会在她叫他名字的时候脸红，会笑嘻嘻地声问她周末安排……这些难道不比过去的退婚重要？

    “我也是没想到，他还会再回头去找你。”周婷兰又了一句，这话一完，她甚至笑出声来。

    这笑声太复杂，许艾一时读不懂她的话外之意。她想再问她，但周婷兰已经提起购物袋，直接走到了店门口。

    “有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劝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吧，”她站在门口，“省得到时候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